浅论志贺直哉《老人》的创作背景

袁 方 郑 昕 （河南大学外语学院 475000）

一、志贺直哉和《老人》的故事梗概

志贺直哉（1883-1971）是日本大正时期的著名作家、白桦派代表人物，在日本被誉为“小说之神”。《老人》是志贺直哉写作生涯初期创作的短篇小说，于明治44年（1911年）首次被发表在《白桦》第2卷第11号上，后被收录于他的第一个自选作品集《留女》（1913）之中。和初出的版本相比，收录于《留女》中的版本相比基本没有太大的修正。

《老人》描写了一位老人从五十四岁丧妻到七十五岁去世二十一年间的老年生活。作者在这二十一年间截取了多个时间点，以点带线让观众看到了这位老人令人唏嘘的后半生。儿女已经成年的老人五十四岁丧妻，四个月后后娶了侍奉自己十年的女佣，然后重回职场受聘于一家石油公司。六十五岁从公司辞职后，开始照看孙女并全身心投入自己建造房屋的兴趣爱好中。六十九岁时，第二任妻子病逝，孙女也被儿子接走，老人开始了独居生活，并开始出入风月场所。虽然艺伎们待他都很热情，但跟年轻的艺伎并肩同行时，会因为自己的年龄招来旁人侧目，他还是会因此而感到不自在。不久，老人为一位艺伎赎身并纳她为妾，而这个艺伎和自己大孙女同岁。他虽然明白并且十分理解年轻女子嫁给自己不过是等着自己去世，但还是无法忍受自己的死被别人期待，所以约定三年后将房子送给小妾并与之断绝关系。三年后，七十二岁的老人虽然知道小妾在外有情夫，可还是开始觉着自己无法忍受和她分开后的寂寞，这时女子提出了再多留一年，老人欣然应允，但是面对年轻的女子，他越发为自己的年老衰迈感到悲伤。一年后女子生了和情夫的孩子，但老人却觉得无法责备她，并且答应了再让她多留一年的提议。又过了一年，女子生了情夫的第二个孩子，老人面对年轻的小妾和她年轻的情夫，还是无法责备他们，并主动提出了让小妾再留一年，而且他开始祈盼自己的死亡。一年后的秋天，七十五岁的老人终于如愿死去，并给小妾留了不比别人少的遗产。四个月后，他生前经常坐的坐垫上坐上了小妾的情夫和他们的孩子，而老人的遗像就挂在他们的背后。

《老人》通过短短六页描写了一个老人的后半生，其紧致的故事形式，以及简短有力的描写极大地体现了志贺直哉高超的写作技巧。文中无一处直接对话，全是由说明的文字构成，因而文中的人物间的冲突矛盾并不突出，全文给人一种淡然的感觉。菊池宽评论道：“虽然描写的是一个非常讽刺的故事，但是无论是对于老人还是小妾，作者都给予了他们有爱的描写。另读者看完之后不禁会对文中的老人、尤其是小妾产生同情之情。”1

二、《老人》和《不死鸟》

在《创作余谈》中志贺直哉写道：“这篇小说虽然很短，但也费了很大的功夫。它是在创作形式上的一种尝试，……作为一种新的形式上的尝试，我认为它是成功的”。这里所说的“形式上的尝试”是指对于瑞典作家斯特林堡（1849-1912）的小说《不死鸟》在结构上的一种模仿。志贺直哉在昭和44年（1911年）2月10日的日记中也提到：“我在构想一个小说，描写一个性欲不协调的七十五岁老人的苦闷。……形式上打算仿照斯特林堡的《不死鸟》。”

《不死鸟》描写了一个男孩子一生迷恋他的初恋少女的故事。男孩子少年时期遇到了十四岁的少女并和她相爱。少女后来因病变丑，但男孩子还是娶了她。后来他们生的孩子之中，有一个女儿和她的妻子少女时期的样子非常相像，他开始迷恋上这个女儿。但是后来女儿因病去世，男人悲痛不已。男人五十岁时，他年老色衰的妻子也去世了。过了一年后他娶了一个长相酷似妻子少女时的十八岁女孩，但和第二任妻子的生活并不幸福。男人一直认为自己的女儿和后妻都是从初恋少女身上幻化出来的不死鸟。但是在死前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始终是自己的少年时期就遇到的妻子，这时他也终于认识到，为自己的孩子奉献一生的那个老去的母亲，才是从初恋少女身上幻化出来的美丽不死鸟。2

《不死鸟》按照时间线描述了一个男人从结婚到他女儿去世、再到他妻子去世再娶、最后死去的故事，娓娓道来一个男人几十年的人生光阴。小说罗列了主人公一生中的大事件，全篇没有人物对话的出现，而是通过对主人公的心理活动的描写来表达主人公对人生的感慨。以上几点特征在《老人》也有所体现，这应该就是志贺直哉所谓的对《不死鸟》的“形式上的仿照”。不仅如此，二者都描述了妻子去世后再娶后的生活，在内容上两篇小说也有共通之处。3

三、《老人》和阿峰

志贺直哉在其明治43年（1910年）9月19日的日记中记载到：“从去年九月二十四日开始，我人生第一次接触到了那样的女人，到今天是第三百六十五天，第一次得了那样的病。”当中出现的所谓的“那样的女人”所指的便是风月场所的女人，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志贺直哉从明治42年（1909年）9月以后开始出入于烟花场所，而志贺直哉的放浪生活中，和他关系最为密切的当属在他日记中频繁出现的妓女“阿峰”。

志贺直哉与阿峰的交往开始于明治42年的秋天。通过其日记，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志贺直哉在交往过程中对于阿峰的爱恋，比如他在日记中曾记述道：“最近脑子里一直在想阿峰的事情，也感到越来越痛苦，我开始怀疑这是不是真正的爱情”。之后他试图接触其他的妓女，但还是“完全无法离开阿峰” 。

在交往了一年后，志贺直哉和阿峰分手，他在明治44年（1911年）2月9日的日记中志贺写道：“阿峰终于在这个月要结束卖身生活了”，以及2月18日写道：“阿峰好像今天要离开妓院”。而在得知阿峰要从花街柳巷中离开的第二天，即明治44年2月10志贺直哉就在日记中写道：“我在构想一个小说，描写一个性欲不协调的75岁老人的苦闷……”。从中可以看出和阿峰分手的时期恰好和《老人》的写作时间重合，而且为阿峰赎身的也正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另外，在《老人》中，描写过在主人公“老人”二十多岁时的一段经历。主人公年轻的时候有一位相熟的妓女，之前被赎身过一次，重回风月场后又一次面对一个四十多岁的客人和一个七十多岁的客人同时要帮她赎身，这时她选择了七十多岁的老人。阿峰和《老人》中的那位妓女一样，在这次之前，都曾经有过一次被赎身的经历，而且为阿峰赎身的老人同样也是七十多岁。由此我们可以推定这篇小说应该是以为阿峰赎身的那位老人为原型来创作的。

在和阿峰分离之际，志贺直哉在明治44年2月9日的日记中写道，自己对于以后的阿峰来说，只不过是其中一个“passby”而已，阿峰是一个头脑清醒，抓得住要领的女人。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志贺直哉对于选择了七十多岁老人的阿峰的失望和不满。《老人》中，当时年轻的主人公看到这种情况后，认为妓女选择老年人这件事情在当时社会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妓女本身应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恶意。但是一想到老人要被别人计算着还能活多久，主人公还是发自内心地为其感到怜悯。志贺看透了阿峰的想法，并把对于自己对于阿峰赎身这件事的看法和感慨借由小说中主人公的内心表达了出来。

四、结语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老人》是志贺直哉看到瑞典作家斯特林堡的小说《不死鸟》后受到启发，并仿照其结构创作的小说。同时在创作这篇小说期间，志贺直哉和与他关系密切女性“阿峰”的分手，受此影响，小说中的人物身上可以看到阿峰和为其赎身的老人的影子。从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作者对于老人的怜悯之情，而且对于以阿峰为原型创作的“小妾”作者也并无批判之意，而是报以同情。正如菊池宽赞赏的一样，《老人》是一部有“人道主义的温情”的作品。

注释：

1.[日]宮越勉：《初期志賀文学一断面―「剃刀」「彼と六つ上の女」「老人」の背景》[J]，明治大学日本文学9，明治大学日本文学研究会，1979年9月30日：第26页.

2.[日]斯特林堡著，三井光弥译：《世界文学全集28》[M]，新潮社，1928年：第518页-523页.

3.[日]奥野久美子：《志賀直哉「老人」の背景―ビョルンソンとcurrent literature―》[J]，京都教育大学国文学会志第36号，京都教育大学国文学会，2010年7月：第4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