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信息技术革新对当代工艺美术的影响

蔡蔚然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工艺美术系 100084）

一、信息技术在工艺美术中的应用

工业革命带来的生产技术革新已对工艺美术生产方式造成巨大冲击。而信息时代的到来进一步广泛而深刻地改变人类生活和工作方式，下面我从虚拟展示效果和实物制造两个方面分析信息技术对工艺美术行业的影响：1.虚拟展示技术为工艺美术文化事业的宣传普及教育带来更丰富的手段和效果。2.数字化生产技术丰富工艺美术市场。

1.更沉浸式的感受效果实现

展览馆运用3D建模和细致的材质渲染技术展示更多细节，能为观众展示受损文物复原图以及不便于展示的展品。结合逆向技术甚至可以还原和重建文物。随着VR（Virtual Reality虚拟现实）技术蓬勃发展，数据眼镜或头盔，数据手套，甚至特制服装的全方位界面包围下，用户会体会到更生动的视听触味嗅感官效果模拟，甚至重力感，运功觉，平衡觉的模拟，交互式设计和沉浸式的感官体验，使得脱离真实世界而制造的体验环境更加迷幻却令人感觉真切。

例如从2000年开始建立起来的“数字故宫”，是用三维数据还原古建筑和文物制作而成的虚拟现实作品，用户可以自己操作界面“走进”宫殿坐上龙椅，“飞”上高空俯瞰故宫全景，以及拉近距离细看斗拱彩绘细节……这种利用信息技术对文物之美的展示和对传统文化的普及和宣扬，不仅能给观众更全方位更细腻的观赏体验，让观众更加沉浸于工艺美术摄人心魄的美，更深入到工艺美术构筑的瑰丽精神和物质世界中，同时还能避免传统展览方式可能对文物造成的损坏。

2.更优化的过程控制

数字化制造技术已经在工艺美术设计和制造上有非常成熟的应用。以金属工艺和珠宝首饰工艺举例，一般失蜡铸造工艺流程为：1.利用软件建立3D模型和效果图，检查模型调试程序。2.喷蜡（3D打印蜡模）。适当手工修模。3.失蜡铸造金属铸件。4.打磨金属铸件，做后期抛光或磨砂、镶嵌宝玉石等工艺程序。当涉及到更复杂的方案实现时，数字化制造管理技术甚至可以最优化产品工艺流程，成本，收集信息预测规划产品周期和市场，在整个商业过程中实现快速精准的调控。

数字化制造技术取代了传统手工画图，手工雕蜡以及锻造等等工艺，生产效率大大提高，并且可以实现很多手工造物局限下不能实现的形态和结构，以及提高对市场的预测和对商业环节的更优化调控。各类大品牌或者规模较小工作室都已经采用数字化加工手段进行设计和制造成品。这种设计和工艺上的革新充分拓宽了工艺美术的设计理念，形式表达空间，材质应用范围。数字化制造管理帮助工艺美术优化资源，提高生产效率，规避产业风险，规划更合理的产业方案。

可以说，信息技术革新不仅逐渐满足了人类对于工艺美术在物质和精神方面的追求，更提高了人类对于工艺美术体验的效果。

3.突破技术壁垒——更多的可能性抑或双刃剑？

生产力的提高，技术的进步帮助我们满足了更多个性化的需求，在实物产品制造方面，适应多种材料的不同特性应运而生不同的高精度加工成型工艺，例如用铸造，冶炼，压锻等工艺加工具有延展性的金属，用热塑，冷雕等工艺加工玻璃，切割抛光等方式加工外表具有观赏性的宝玉石，用蒸煮弯曲髹漆等方式加工具有纤维结构的木材，用纺织缝纫的方式加工羊毛棉麻材料……探索更多的材料和工艺也是工艺美术研究不可避免的环节。在感官觉制造方面，多媒体技术的不断拓展，沉浸式体验也让人类可以足不出户就能拥有万千体验。

然而技术是为了满足人类欲望，每一种技术的突破都会对原有文化和物质世界产生解构。生产力解放和技术的进步带来更多可能性，也会带来的一些现实的伦理问题，多媒体技术满足身体和精神体验的欲望，沉浸式体验带给我们的感官感受越发真实的时候，我们如何区分虚拟和现实？或者说有没有必要区分虚拟和现实？人是与机械或程序产生的感情联结是否可以取代在真实社会中的人际关系和情感？

在实物制造技术愈加发达的现状下，工艺美术也面临一列问题，例如失去手作温度的工艺美术，它和冰冷的批量化工业产品的区别在哪里？在设计行业逐步规范化统一化的前景下，工艺美术和其他设计产品的同质化，是否会令其失去艺术性和独特性？

合理运用生产力和技术，避免被信息技术反噬，坚守必要的伦理道德和文化底线，明确目的而非被方法所奴役，这些都是工艺美术面对信息技术冲击需要完成的艰巨任务。

二、展望当代工艺美术学术发展方向

在这里我们将传统工艺美术定义为：“在手工业时代形成、以用与美的结合为特征的造物部类与设计，在现代大机器工业生产的比照下，尤指那些手工技艺性强，并具有一定艺术性的传统型产品。”1可以看出现代的传统手工业产业强调与机器工业生产不同的“手作的独特性”、“传承保护传统文化”。比较成功的产业像是“刺绣乡”苏州市镇湖镇，石雕艺术之乡福建惠安县等。但这些劳动密集型产业的取向并不是高校发展应该侧重的方向。事实上，工业大生产背景下，效率低下的传统手工业的被工业生产取代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一味追求对传统工艺的传承和保护，故步自封也是不明智的。

在当代高校学术背景下的工艺美术专业研究者们，必须思考时代带来的文化和技术冲击下，当代工艺美术的发展方向。技术上我们可以更加不受到限制地实现自己的艺术创想，理念上我们可以接受和输出更多元的文化形态和意识观念。所以在侧重于辩证思考和意识表达上的工艺美术也许是更可取的。从学术的角度重新审视当代工艺美术的价值，在技术和观念冲击下，工艺美术的物质性价值如材料价值，工艺价值逐渐被压缩，其中的文化价值如文脉语义价值，辩证思考和多元观念的价值会占据更多的比重。

1.观念与形式的张力与平衡

工艺美术发展到一定的历史阶段总是容易走向炫技的极端，即摒弃了审美性实用性，只专注于工艺的精巧和繁复。如清代末期一部分宫廷陶瓷器和珐琅彩器艳俗不堪，以及18世纪法国宫廷洛可可艺术风格风靡下繁冗累赘的装饰，是骄奢淫逸生活观念下审美的产物和贵族对财力的炫耀，及至现在也有手艺精巧的匠人在追求这样的工艺极端：纤毫毕现的玻璃灯工料景，于发丝上制作雕刻，繁复镶嵌和雕刻工艺的珠宝饰品……然而观念内核的空虚无力，难以支撑起浮夸包装的脆弱外壳。

1917年，马塞尔•杜尚的《泉》横空出世，反对传统和权威，让现代艺术开始反思“什么是艺术”，带领现代艺术观念的反思。20世纪60年代中后期美国兴起“观念艺术”流派。观念艺术是与视觉艺术形态、传统的架上绘画相对立的概念范畴，这是一个强调以思想、观念或概念为唯一艺术创作宗旨，并以许多不同的形式（如现成物、照片、地图、图片、录影、以及文字）作为艺术表现的形式。2而美国观念主义艺术大师索尔•勒维特的想法更加极致，他认为观念本身就是真正有意义的艺术存在，不需要形式表现。这是一种对于形式主义的反对，但也走向另一个极端，没有形式媒介的观念无法被传达，便不可能被观众理解。

形式和观念都是必要的，只是我们不再局限于传统艺术形式。装置艺术，新媒体，行为艺术等等媒介都是可选择的表现形式。观念上我们也不必要仅仅追求对本土传统文化的传承，需要包容或批判更多元的文化和价值观，引领新的思潮，用辩证的思维去审视工艺美术的创作。我们不可能保证形式作为媒介对观念传达的完全准确，但去探索形式对观念的更精巧传达，探索形式与观念的张力与平衡必然是艺术家的责任，更是高校工艺美术区别于传统民间工艺美术的竞争力。

2.拥抱学科细化研究与交叉融合

信息时代下，学科的分支、方向更精细化的研究与跨学科交叉合作都是发展的必然。艺术设计本身就是从传统艺术中分裂而出的工艺美术，经过工业化的的洗礼而渐渐发展成为现代设计体系。各学科研究分工越来越细，艺术设计内也有许多不同分支学科，如染织服装，工艺美术，环境建筑，工业设计，视觉传达等等，并且不同学科之间存在相当的差别，但在信息时代背景下不同艺术设计学科也都仍然要共同面对学科研究，产品开发，工艺与生产，市场与资源管理，全球化和商业化的目标，艺术设计学科与经济管理，人类学，社会学，人机工程学，生理解剖学，材料学，能源动力，计算机信息科学等等学科的交织融合就成为时势所趋，这个更加综合的系统必然也呼唤更多复合型人才。发展多学科背景技能以及加强不同学科的联系以寻求不同的学科视角的途径都是工艺美术者需要思考和实践的课题。

3.对文化记忆符号的反思和更新

工艺美术是从农耕文化沃土中生长出来的，但经历了农耕文化到工业文明再到信息时代的巨变，工艺美术所代表的生活方式，思考方式，价值观以及文化的原始内核本质上是与信息时代有很多冲突的。所幸时代洪流的裹挟下，去粗取精，传统文化经得住考验的一部分得以沉淀和积累，我们仍然可以从工艺美术中汲取和输出这部分经典思想和审美品格。

工艺美术的形式和内涵与文化创意经济产业相结合是一条非常可行的道路。这条道路的优势在于：1.经济效益潜力巨大。2.形式与内容结合恰当的文化创意传播性强，受众面广，有利于文化价值观的输出和普及。3.形式多样，灵活多变，实用性强，应用范围广。广告装潢，工艺美术，染织服装，多媒体，软件，计算机服务等等都是文化创意产业可以应用的媒介。

工艺美术与文化创意经济产业相结合的成功例子如故宫淘宝，设计师在传统文物的的基础上增添许多年轻化网络化的改变，创造出一系列既有文化趣味和审美趣味又具有实用性的文化创意产品，，受到广大消费者特别是年轻群体的青睐。虽然也有一些声音质疑故宫淘宝是在用新奇的噱头消费和亵渎传统文化。但从目前的市场效果来看，这一创举确实为故宫带来巨大经济，并且是非常成功的对于故宫文化的宣传。

奢侈品产业与高端定制也是比较成熟的工艺美术发展方向，比较知名的品牌如Tiffany（最早只是一家文具饰品店，现在集珠宝，手表等高端奢侈品产业为一体）价值不仅仅在于其物质性的价值：珍稀且高质量的材料以及精细的加工工艺，还在于高水准的设计，创新理念，品牌效应，历史传统，文脉语义，身份象征等文化价值。产品本身的高质量高价值加上合理的市场管理系统，是这些奢侈品品牌长久不衰的基石。

工艺美术除了具有文化事业属性也有经济产业属性，高校工艺美术发展方向不能一味向市场妥协，迎合一些艳俗炫技的甲方需求，教育和引导市场的审美取向也是高校工艺美术专业的责任之一。当然，也不必一味追求曲高和寡成为“高冷的艺术”，与经济市场合作，获得市场和资本的支持，才是良性发展方向。不管是面向大众的文创产业还是高端奢侈品方向的工艺美术，既然与商业挂钩，都需要研究消费市场，引入成熟的工艺美术商业市场管理和运营系统，通过调研寻找潜在规律和可能性，寻找既能带给满足消费市场又具有文化教育作用的产品设计，用一种文化与经济属性协同合作方式滋养工艺美术在文化领域和经济环境下的生长。

三、小结

在信息时代的背景下，技术与观念的冲击下，工艺美术的工艺、形式、价值观等方面必然有部分面临式微和消亡，但同时也有新的源流不断涌入，这是时代剧变下自然更迭结果。工艺美术不会消亡，会以新的方式延续其活力。技术的发展让其有更多鲜活的表现形式，而观念的消化、产生和传达是当代工艺美术的内核，如何寻找形式和观念之间的制约平衡，是高校工艺美术专业更应该思考的重点。同时对市场和消费需求的调研以及对工艺美术产业的合理管理也是保证工艺美术产业良性发展的基石。紧随时代的脚步，工艺美术工作者的脚步会更加坚定而从容。

注释：

1.李砚祖.“社会转型下的工艺美术”.《装饰》，2014.05.027.

2.解玉斌.“观念艺术概念的厘定与阐释”.《云南艺术学院学报》，2011.3.

参考文献：

[1]李砚祖.社会转型下的工艺美术[J].装饰，2014，05：26-29.

[2]解玉斌.观念艺术概念的厘定与阐释[N].云南艺术学院学报，2011-3.

[3]黄毛毛.沉浸式虚拟现实中的身心解读[D].哈尔滨.哈尔滨工业大学，2010.

[4]王晓昕.3D打印技术在当代金工首饰艺术领域的设计应用研究[J].装饰，2016，（08）：101-103.

[5]卢景同，郑苏蓉，严鹏飞，邱阳帆.从需求侧的角度谈传统工艺美术的现代创新[N].江苏理工学院学报，2016-12.

[6]黄德荃.3D打印技术与当代工艺美术[J].装饰，2015，（01）：33-35.

[7]王杰泓观念艺术：‘讽喻’的历史哲学[N].武汉大学学报，2012-01.

[8]金银.交叉学科的设计艺术学研究[J].高教发展与评估，2006，22（6）：74-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