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休贪恋,不如看雨过长安
2018-07-13权蓉
权蓉
初去西安,被那四方的城墙震慑住,恨不得从车上跳下来,抓一点公主帝王的影子。以后几天便喜欢上坐公交车,看它从城墙下悠悠而过。其实是自己余一点小心思,以便临境惦念,多年以前,是历史上的谁从这里窈窕而过。
暂住鸡市拐,初听这三个字,一头雾水,待奔回到住处,立马开电脑搜这名字的来处。没想到原来有意思的名字那么多,此后几天,自己便频繁把每一个名字拿去搜索,看它有什么意趣,有什么故事。
看到路边的招牌,要停下来研究;饭店里挂的字画,要站起来研究;更别说那些古玩街和走几步便有的名寺碑林。出差的人是不能任性的,所以只是路过,而不能进去拜谒。
有天下午终于歇下来,坐在东门的环城公园发呆,后来和旁边健身的大爷聊天。聊大雁塔、聊长乐坊、聊芙蓉园、聊莲湖,聊著聊着聊起了草原,后来又说到三亚的天涯海角和椰子树。一个待在呼和浩特的四川人出差到西安去和一个海南老人聊长安,在历史这条长河里,也算是独一份儿吧。
去西安肯定要吃羊肉泡馍的,店员说要自己动手掰碎。洗手拿了两块白馍,几乎是二一添作五地掰了扔碗里,小姑娘一笑,也没提醒。待加汤端上来,才看见邻桌的碗里都是细碎的小丁,心说下次一定也要撕那么碎地泡进去。无奈吃食太多,没轮到再吃泡馍,已经该打马回草原了。
初始进店看别桌客人捧的海碗,觉得老板也太虚伪,碗太大、装的少,洗碗还废水,何苦?可当自己那碗端上来,立马搁桌边儿就傻了,这碗的量,自己这小人之心,怎么也得来俩才能吃完。以后便学乖了,先打招呼,说只要你们平时的一半就够了,可也没怎么实现过,大概师傅们平时都顺手惯了,少给觉得对不起大众。
心里一直惦记着那海碗,我敢肯定,在去西安之前,我一定在哪里见过它的身影。
可总是想不起,直到回呼和浩特后,想到蒙古族演员艾丽娅,才顺藤摸瓜地抓回记忆——在电影《二嫫》那个经典镜头里,一气喝下三大碗水的那个碗。
恰逢是雨季,入夜落雨打着伞,竟生出几分寥落。却又在回去的路上被卖花的女子随手送的最后几枝雏菊感染出笑意。那落脚的地方便似是家,以它为原点,奔出去,再回转来。一天、两天、三天……
在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归宿”这个词。天黑之前回到那里,天黑之后住在那里。如果有人问起,你报上它的名字,便会了结流浪。如果那是一个人,你报上他的名字,再大的天下,好像都有你的那一杯羹。
街上总有拦着正在施工的路,我这样不爱问路的路痴,便不得不拉了旁人来问。于是只见两个各执地图一端的人站那里研究半天,最后还是无法定论。不知是我有这样一拉就是外来的旅游者的特质,还是这个城市原本就旅游者众多。
走在去往钟楼的地下通道,恰逢有人在为不知是广告还是电视剧取景,两个女演员拉扯着,旁边几个不明就里的路人打算前去解开,被工作人员礼貌地劝到一旁。不由想笑,我没以路人甲的身份进入他们的镜头,他们倒先就这样入了我的文字。
这天完成工作,逛进一条像是花市的小巷,没想到开始是下小雨,后来越下越大。雨滴落在街旁两人环抱的树上,然后攒聚在一起打在伞上。北方能这样听雨的时候原就不多,故乡倒是有,可有这样的季节也是身在远方,不过梦里贪恋一场。
没有躲雨,更悠闲地在那青砖上走。伞的外面在下雨,千年古塔上在下雨,喜欢的那些城墙也一起矗立在雨里。前路功名,不想;尘世浮华,不听。偷得浮生半日闲,撑伞看雨过长安。
我在看风景,同时亦是别人的风景,这是自己早就知道的。但被路边一家店的阿姨叫住,还真是意料之外。她招呼我进店里躲雨,说雨太大,你看你衣服后面都浇湿了,这样最容易感冒。
历来南来北往,什么都少,却从不少防备之心。待我反应过来,已坐进店里,手里还捧了她端来的茶。觉得过意不去,便说看下菜单。阿姨宽容一笑,说我这不是拉客,就是让你进来躲躲雨。原来自己世故起来,此时想来是这般可憎可恨。
终于理顺了西安的路,开始熟稔地来去,甚至在路口被别人拉去问路。坐车也不到鸡市拐下车,而是到了东门,悠悠地走回去。又碰到卖花的姑娘,买了一大把雏菊,捧着逛到八仙庵,才想起回程在即。
八仙庵那条街上的道士,哪一位见着我都要追着吼着说跟我有缘,大概是要谈些紫微斗数,可我肉眼凡胎,看不到他们的仙风道骨,开始还礼貌拒绝,后来发现不对,才黑口黑面地回绝了。抱着把雏菊折回来,最后挑了第一次进去吃饭的那家店的小姑娘,把花送给了她。
十多岁的小姑娘,坐在我对面,说姐姐你为什么不养,是男朋友送的不喜欢吗?我大笑,说不是,是因为明天我就要走了。
在陌生的城市跟陌生人道别,然后和古城一起进入无梦的暗夜。
在雨里的这座城,不悲不喜,我是哪里来的不舍,又是哪里来的惆怅?忽然想写一首诗,难以开头,也难有结尾,唯有这一句——浮世休贪恋,不如看雨过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