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喻与隐喻：拉康的能指链的运作方式

杜　超，屠友祥

(1.山东大学 文艺美学研究中心，山东 济南 250100；2.中山大学珠海校区 中国语言文学系，广东 珠海 519000 )

拉康理论中的意义由能指链的运作而产生，能指链有两种不同的运作方式——转喻与隐喻。不过，这两种运作机制的确立却是从拉康对索绪尔的一个误读开始的，即“拉康将索绪尔对能指线性的观点错误地理解为历时性。*Michel Arrivé(translated by James Leader).Linguistics and Psychoanalysis.Amsterdam: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1992，p.134，p.127.(这个误读从雅各布森就开始了)根据拉康的理解，索绪尔提出的能指线性特征，使得在能指之流和所指之流间可以找到一一对应的关系，因此意义便通过这种线性的时间维度形成了。拉康认为，这种做法是不充分的，因为它并不能够解释句子的意义，而对句子意义的理解，要依靠一种逆时的回溯性建构来完成。这显然不是凭借历时性的能指运作可以完成的。这是拉康希望使用隐喻与转喻概念要加以重新表述的地方。这两个经过雅各布森发挥的概念，在拉康这里进一步发展为一种独特的意义生成理论：“在话语中被表达的并非是言说的线性特征，而是由转喻与隐喻双重运作形成的能指链的多维度性。”*Samuel Weber(translated by Michel Levine).Return to Freud:Jacques Lacan’s Dislocation of Psychoanalysi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1，p.60.

一、雅各布森的两极图式

雅各布森通过对索绪尔符号原理的批判，将转喻与相邻性、隐喻与相似性联系起来，将索绪尔的横纵轴改写为转喻轴与隐喻轴。他的转喻与隐喻的两极图式拓宽了语言学的范围，走出了普通语言学的理论本身，为拉康的借用提供了条件。

过程活动关系轴心领域语言学因素隐喻选择相似性替代语义学信码(信码意义)换喻组合邻近性联系句法学信息(语境意义)

还需要补充进这个图式的是，雅各布森在《语言的两个方面与失语症的两种类型》文末提及的对弗洛伊德释梦机制的阐释。雅各布森将弗洛伊德所描述的做梦的无意识象征过程解析为相邻性(即邻近性或连续性)和相似性两端。雅各布森指出，弗洛伊德释梦技术中的“移置”是基于相邻性基础的，而“象征”则是基于相似性的。也正是雅各布森的这种看法，为拉康将语言学与精神分析相结合带来了巨大的理论空间。不过，拉康还需要完成的是一种综合的超越，即在继承雅各布森所建立的隐喻与转喻二极性构成机制的基础上，完成语言学与精神分析的深度结合，并纠正其两极图式中所隐含的断裂，走向某种复归于索绪尔意义的整体性综合，这种整体性综合，最终由拉康的结构主义精神分析学体现出来。

二、转喻与移置

无线传感器网络由大量计算、存储、通信和能量等各种资源受限的无线传感器节点组成,广泛应用于军事侦察、环境监测、智能家居、工农业自动化等各个领域.传感器节点采集的监测数据需要利用无线多跳通信的方式,借助其它传感器节点传输至汇聚(sink)节点,从而实现对所部署区域的感知与监测.由于传感器节点的各种资源严格受限,因此如何结合无线传感器网络自身的特点,实现高效节能的数据收集机制是无线传感器网络研究领域中的关键问题[1].

f(S…S′)S ≅S(-)s

拉康将转喻的机制与弗洛伊德释梦技术中的“移置”结合了起来。并且指出，“Verschiebung，意为迁移，德文的这个词要更接近这个表现为转喻的意义的转移”*拉康：《拉康选集》，第442页。。根据拉普朗虚和彭大历斯的《精神分析辞汇》，移置“指意表象的重点、旨趣、强度可以被分离出来，经由联想链转移至与此表象连结的其他原本强度微弱的表象上”*尚·拉普朗虚，尚-柏腾·彭大历斯：《精神分析辞汇》，沈志中，王文基译，台北：行人出版社，2001年版，第124页。。需要指出的是，这里涉及的联想链，并非索绪尔意义上的纵向聚合关系，而应被理解为是横向组合关系上的能指游移。弗洛伊德指出，梦包含显意的元素与隐意的元素，显意元素通常都是看上去无意义的，是通过案主口头叙述的内容，而对梦的解释工作，则在于通过转喻结构找到潜在的原初元素。在此，我们选取多埃尔·若尔在《拉康阅读导论：无意识像语言一样被结构》中所举的一个梦例来做一说明，以了解两者是如何结合起来的。

这个梦是来自一位名叫安吉拉·加尔马的案主自述：

我同我的保姆一起走在索非亚的街道上。我沿着满是妓院的街道下坡。我是法国人，我是作为一名法国人在这里的。我看到了一位近期出了滑雪事故的朋友，我告诉他我是法国人，并且欣喜地向他展示我的法国身份证。*Jo⊇l Dor,Judith Feher Gurewich.Introduction to the Reading of Lacan:The Unconscious Structured like a Language.Canada:Other Press,1998，p.63.

另外，拉康还在其他地方运用了转喻的概念，最典型的便是他的欲望论断——“欲望确是个转喻”*⑥拉康：《拉康选集》，第461页，第438页。。拉康的欲望问题非本文阐述的重点，在此只做一简略概述。根据拉康的理论，与生理需要不同，欲望是永远无法满足的。因为人所欲望的东西总是在别处，总是有别的东西被欲望，而这一引起欲望的对象，却是根本性失落的。但是主体对此却是一无所知的，因此，欲望的对象便只能是从一个欲望代理滑动至下一个欲望代理，再到下一个……试图以这种方式来找回失落的对象，于是，就形成了一个无止境的转喻过程。“欲望是个转喻，因为引起它的对象，是作为失落之物而参与其中的，并且使得它从一个对象到另一个对象不停地移置，因为没有对象可以真正满足它。”*Huguette Glowinski,Zita M.Marks,Sara Murphy.A Compendium of Lacanian Terms.London:Free Association Books,2001，p.58.所以，如果认为某个对象能够满足欲望，那只是一种幻觉。到后期拉康将对象a作为欲望之因，并且认为是对象a引起了欲望的转喻性运动。

三、隐喻与凝缩

他的禾束既不吝啬也不怀恨。

拉康正是在能指链的意义上将隐喻与弗洛伊德的“凝缩”观念结合起来。根据《精神分析辞汇》的描述，“凝缩”意为“单一表象独自代表由它所联结起来的许多联想链”*尚·拉普朗虚，尚-柏腾·彭大历斯：《精神分析辞汇》，第95页。。在拉康看来，“弗洛伊德的凝缩即修辞学中的隐喻。”*Jacaues Lacan.The Seminar of Jacques Lacan:Book Ⅲ，The Psychoses 1955-1956.New York and London:W·W·Norton & Company,1993，p.221.隐喻是一个能指对另一个能指的替换，替换则基于相似性，比如语义或发音的相似性。但是，在对梦的解释工作中，这种相似性往往因经过联想链的不断转换而很难为人察觉。通常在显梦中出现的梦元素，是经过两个以上的隐意元素缩合而成的，因此对这种复合元素的解释，就显得十分困难。弗洛伊德在《释梦》中记录过一个植物学专著的梦：

我曾写过一本关于植物学的专著。这本书摆在我的面前，我在翻阅一页折叠起来的彩色插图，在这本书上附有一个枯干的这种植物的标本。*弗洛伊德：《弗洛伊德文集》(第2卷)，车文博主编，长春出版社，2012年版，第188页。

在这个梦例中，最主要的是“植物学专著”。它是由“植物学”和“专著”构成的。根据“植物学”，案主联想到了花神，联想到与花有关的少妇，联想到大学时期的考试等。而根据“专著”则联想到了案主曾写过的专著，以及发生在实验室的事等等。因此，“植物学专著”这一在显梦中的要素，实则缩合了许多梦的材料，而其最后的意义，便触及了“我学习的片面性”和“我爱好的昂贵代价”两个主题。这便是隐喻产生的意义。其他诸如艾玛注射梦的例子，梦中出现的形象也是由多重因素决定的，是一种形象的重叠缩合，也即能指的叠置。而对此的解释，则要通过对能指的拆解析离，找出那被替换的能指，从这种隐喻的转换过程中推出意义的产生。

拉康在其他很多地方也运用了隐喻的概念，比如“症状确是个隐喻”*⑧拉康：《拉康选集》，第461页，第438页。，“父之名的隐喻，或父姓隐喻是去向符号界的通道。”*Jo⊇l Dor,Judith Feher Gurewich.Introduction to the Reading of Lacan:The Unconscious Structured like a Language.Canada:Other Press,1998，p.54.在俄狄浦斯结构中，“能指‘父之名’的介入使得父姓隐喻的建构成为可能。于是，父之名代替了对母亲的欲望，由此便给主体一个新的意指过程。这种运作的结果，便是主体放弃成为母亲的菲勒斯，而母亲也不能再将孩子看作她的菲勒斯。”*Huguette Glowinski,Zita M.Marks,Sara Murphy.A Compendium of Lacanian Terms.London:Free Association Books,2001，p.120.这是主体必须接受的隐喻结构，是主体通往符号界的唯一通道。而精神病的祸根，便是由于“父之名”这个能指的缺席、父姓隐喻过程的失败引起的，这就意味着主体永远停留在想象界那种幻想的二元关系中，失去了在象征界的铭记，也无法获得自己的性化位置。(具体可参见拉康对施列伯病例的分析)其他提及隐喻的地方，比如拉康认为“肛门性欲和隐喻有密切关联，肛门层次就是隐喻的所在——以一对象取代另一对象，捐舍排泄物以取代阳形(菲勒斯)”，“由于认同就是将自己替换成他人，因此认同的结构也离不开隐喻。”*狄伦·伊凡斯：《拉冈精神分析辞汇》，第190页。

四、转喻与隐喻的关系

雅各布森在《语言学基础》中，将隐喻与转喻定义为意义产生中的两极，两者的地位是同等的。比如他认为：“在文学流派里的浪漫主义与象征主义中，隐喻过程的主导型已被再三地承认，但仍未充分意识到的是，正是转喻的优势强调并真正决定了所谓的现实主义倾向。”*Roman Jakobson And Morris Halle.Fundamentals of Language.Gravenhage:Mouton&Co.’S,1956，p.78.不同的文学类型，对应着不同的用法，因此两者没有孰轻孰重。但是，拉康在此重演了对索绪尔能指与所指平等地位颠覆的技法，破坏了雅各布森意义上隐喻与转喻的对等地位，而将转喻提升到了优先的位置。在第三期研讨班中，他直接指出：“转喻从一开始就存在着并且使隐喻成为了可能。”*Jacaues Lacan.The Seminar of Jacques Lacan:Book Ⅲ，The Psychoses 1955-1956.New York and London:W·W·Norton & Company,1993，p.227.

在拉康的理论中，隐喻与转喻并非是两种彼此独立的运作机制，相反，隐喻与转喻是紧密相联的。这种联系可以从拉康对诸如玩笑、新词的分析中表现出来。其实，弗洛伊德早在《日常生活中的精神病理学》中就对这些语言现象做了分析，并将它们同无意识联系起来。而拉康在第五期关于无意识形成的研讨班中，也结合隐喻与转喻对这些现象提出了自己的阐释。比如，他将玩笑看作是“在‘凝缩’和‘移置’两个不同名义下发生的”*Jacaues Lacan(translated by Cormac Gallagher).The Seminar of Jacques Lacan:Book V，The Formations of the Unconscious1957-1958.Unpublished，p.156.，也就是说，玩笑是隐喻与转喻的结合；又如，他将“新词创造、言语混乱、幻想性语言看作是转喻与隐喻的双重建构。”*Jo⊇l Dor,Judith Feher Gurewich.Introduction to the Reading of Lacan:The Unconscious Structured like a Language.Canada:Other Press,1998，p.54.由此，不同于雅各布森对隐喻与转喻的修辞学研究，拉康将其推进到了哲学的层面，更确切地说，精神分析的层面。因为拉康将精神分析看作是第一位的。

由此，隐喻与转喻不仅是能指链的运作方式，更是铭记精神分析“主体”位置的手段。只有凭借能指链的这种运作，主体才得以在符号界找到暂定的立足之处。因此，能指变成了主体存在的模型。而能指链一旦滑移，事实上它总是在不停移动中的，主体便被带到了一个新的位置，如拉康对爱伦·坡《失窃的信》的分析。在小说中，那封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及内容的信已然成为了一个无所指的能指，它先是从王后手中移至大臣手中，又从大臣手中移到了侦探迪潘手中。在这个过程中，主体的命运与这封信密切相连。因此，与其说我们是具有自主性的笛卡尔“我思”式的主体，不如说是我们作为能指的主体，是由符号构成的且又经受能指链条切割的主体，是被转喻与隐喻不断传送的主体。于是，作为被象征界(符号界)铭记的主体，一方面要在欲望的转喻中不断位移，另一方面，又要在这种滑动中隐喻地找到自身存在的意义。

五、结　论

综上所述，拉康的能指链是建构意义的结构，而能指链的运作方式是转喻与隐喻。雅各布森从失语症的研究中建立了隐喻与转喻的两极图式，这个超出语言符号本身的修辞学图式被拉康继承并建构到其能指链的运作方式之中。因为拉康改写索绪尔的符号算式之后需要重建意义产生的方式，转喻与隐喻问题就成为他整合语言学和精神分析的主要手段。在这个过程中，拉康确立了转喻相对隐喻的优先性，同时在某种程度上强化了雅各布森转喻和隐喻两极运行的紧密相关性。能指链的运作总是铭记着缺席和失落的，拉康的符号图式中从来就没有自足的所指，索绪尔意义上的所指是被排除的，这里只有能指链的不断滑动。借此，拉康将语言学熔铸进精神分析，用语言学的概念重构了精神分析，重新解释了弗洛伊德的“移置”和“凝缩”。转喻与隐喻理论为拉康的精神分析提供了基石，成为他解释一系列精神分析现象的有效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