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题画诗中的画与诗的意境生成
2018-07-13崔广生阳泉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山西阳泉045000
⊙崔广生[阳泉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山西 阳泉 045000]
绘画起源于史前时期,比诗歌的产生要早许多。全世界最初的绘画都以描绘物体作为中心,比如我国古代新石器时代的代表文化仰韶文化,其中的彩陶艺术就是以鸟、虫、鱼等为主要的描绘对象,还有一些岩画、壁画也是选择牛、羊、马、鹿等动物作为描绘对象。绘画者们能够准确地把握住描绘对象的各种形态动作,在其中加入自己的精神和感情,带领观者进入审美的境界,进而达到交流情感的目的。同样,诗歌这种语言载体承载着人们太多的情绪表达,诗人们或者歌颂劳动的艰辛与光荣,或者赞叹爱情的美好与凄楚;有人借以批判战争的壮烈与残酷,有人用之抒发人生的豪迈与忧伤。人类丰富的情感以及表达情感的欲望将诗歌与绘画紧密联系起来,而在中国文化里,诗和画更是一对历史悠远、紧密相连的姐妹艺术。
在中国古代有一种特别的诗歌——此种诗根据绘画而作,与画作的联系十分紧密,诗歌不仅改变了图画的画面布局,并且可以阐释和深化画境,还能够弥补单纯的画作在情感表达上的局限。正所谓“诗是有声画,画是无声诗”“画得诗之意,诗助画之思”。古诗云“野渡无人舟自横”,宋徽宗赵佶曾以“野渡无人舟自横”为题考画师,许多人就是画在荒凉的古渡口漂泊着一叶扁舟,这样的画作就缺少了诗意,观者只看到了“野渡”“舟自横”,而没有画出“无人”这一意境。其中有一画师画的是一个人卧于舟尾,手里还握有一支笛子……画者其意不在舟中无人,而是说明此处无人乘船,连摆舟之人也百无聊赖,无心吹笛而打起瞌睡来。再如“深山藏古寺”一句,画者只需画一条没入白云生处的小径,再加一小沙弥在溪边挑水,就会让人联想到山中藏有古寺。绘画语言的介入使得诗歌的意境更加丰富形象。
在题画诗中,画作是诗歌对某种特定环境、特定情感的简单描绘;而诗歌是绘画的补充,是画家为了让人明白其作画的意图而作的文字解释。诗与画既是相通的,但不是等同的.诗可以因有画意而更加引人入胜,画会因为有诗情而更具艺术魅力。我国古代诗人中不少人能书善画,朋友之间相互赠送画作并且互相题诗赋词的现象也很普遍。题画诗涉及的题材多是人物、山水、花鸟、虫鱼等各类,涉及面广,内容丰富,应用范围也很广,而且不同的题画诗所承载的功能也各不相同。通常来说,题画诗的内容有以下几类。
一、借物传情
徐渭是明代著名文学家、书画家,是个极有个性的大画家,他继承了王维、徐熙、文同、苏轼、王冕等大画家的精神,开创了水墨写意的新局面。人们将他称之为“泼墨大写意画派”之创始人、“青藤画派”的鼻祖。徐渭创作了不少题画诗。徐渭的题画诗常常移情于物,挖掘诗歌中蕴藏的画面,抓住某一联系阐发其心中所想,由画及诗,因画中事物的触动而想自身之境况,由诗观画,借物生成画境。
徐渭喜爱画竹子,常常将之放置在十分恶劣的自然环境中,取名为 “风竹”“雨竹”“雪竹”等,这些竹子画实际上也是徐渭对己身命运遭遇的一种写照。竹子在他的画中,是一个充满感情与生命力的形象,竹子正象征了他本人的精神与气节。《雪竹》云“雪压烟迷月又蹉,前村昏黑水增波”,恶劣的环境使竹身处险境,纵然备受欺压,但竹仍“掩节埋清折好梢”。这正像徐渭豪纵不羁的性格,纵被欺压,心底仍然愤懑不平。《风竹》云“两竿梢上无多叶,何事风波满太空”,竹本少叶,但“风波”不断,“凭君莫画生风叶,卵破巢倾始得知”。徐渭借竹抒怀,既表达因为命运无法把控的一种无奈,又隐隐约约表达出对灾祸的畏惧心理。《雨竹》云“小露垂梢雨压竿,真成滴泪不曾干”,这里的雨竹又传达出作者的哀怨之情。在这些以竹子为题材的题画诗里,徐渭赋予竹子以人的精神与性情,赋予其丰富的象征意蕴,使得诗与画相得益彰,这都归功于借物传情在题画诗中的运用,拓展了画境,阐释并丰富了诗意。
绘画是一种由线条与色彩相互作用而构成的平面艺术,在画上题诗可以很好地诠释与延伸画面。诗人受到了画作的触动,或展开丰富的联想,或引发情感体验,移情于物,将画中孕育的情感以文字的形式表达出来,以诗文阐释画境,赋予画面更加丰厚而深刻的蕴涵,由此生成的意境既脱胎于画境而又高于画境。
二、品评人物
在题画诗中,题写在人物画像上面的诗为数不少,有的人习惯将诗文题写在自己的画像上,如清代赵翼《瓯北集》中所收录的《自题小照》;有的人则经常为他人题写画像,如钱维乔所作《题汪七传舟小像》。品评人物的题画诗有时重点描摹画中人物的体貌神态,以表现人物的个性与性情;有时则选择画中人物的某一特点来结构诗作,直接品评人物,体现了作者的态度与画中人的友情。
题诗画中画家品评人物多借用典故,或者由画中人和物引发感慨,或是将画中人和物代入历史典故,重新演绎。可以说,对人物的品评延伸拓展了画的意境,可以说是对画作的再创作。
《昭君下嫁图》中,徐渭因王昭君的遭遇而生发出了“人生触处有不幸,东脱网罟西亦阱”的感叹。《抱琵琶偶伫蕉阴美人》中作者诗思翩然纵逸,因为“偶伫”而想起了明妃,“行到芭蕉忽回想,去年此日嫁明妃”。王昭君虽美若天人,却无法得到皇帝的青睐,最后不得不怀抱琵琶而远嫁匈奴。徐渭还曾题写石榴诗名为《予作花十二种多风势,中有榴花,题其卷首曰石醋醋骂座》。从题目可知画作的内容是十二种包括石榴花在内处于风中的姿态。作者在此处化用了《博异志》中《崔玄微》这一传奇故事:在崔处士的花园中,众多花妖为了躲避狂风,特意邀请风妖封姨出席宴会,酒席中封姨因为酒醉而打翻了酒杯,弄湿了石榴花精的裙子,石榴花精大怒而大骂风妖。风妖大怒而去,后来得到崔处士的庇护,花妖们才躲避了灾难。在此故事的基础上,徐渭作题画诗云:“姐妹低头内款时,石家妃子骂封姨。即今未了炎凉债,许傍梅花写一枝。”作者由图画想到《崔玄微》中石榴花精大骂风妖的故事,把在炎炎夏日盛开的石榴花与寒冬里傲世群芳的梅花当作受罚者和惩罚者,石榴花为了偿还一份“炎凉债”,特意依傍梅花以受其寒气作为惩罚。诗歌想象奇特,构思巧妙,读来趣味盎然。
三、赞美友情
文人交往,诗文唱和往往少不了。擅长描绘丹青的文人们,除了诗文唱和之外,还会创作不少题画诗用于歌颂友情。此类题画诗或者应别人的邀请题写在特定的图画上,或者题写于要赠予某人的画作上。
钱维乔是清代著名文学家、戏曲家,他曾创作了一百余首题画诗。同其他诗人一样,钱维乔所创作的大量的题画诗与其画家身份有很大关系,其中不少诗作就是他题写在自己创作的图画上的。这些题画诗承担了联系友人、交流情感的职能,字里行间、唯美画面中流露着钱维乔与朋友之间的款款深情。
《题赵舍人味辛写经图》云:“我交舍人卅载余,稔其孝行今所无。”起笔诗人便提到与赵舍人的交往与相识,然后指出赵舍人“为母写经十指枯”的艰辛以及创作这幅图画的原因是“以志永慕绘作图”。诗人感叹“绯紫离身系恋多,素衣一脱谁还忆”,并且以亲身经历告诉友人这样苦痛不过是自己安慰自己而已。钱维乔认为赵舍人这样做并不能真正地减轻他心中的痛楚,想要告慰亡亲,只能是自奋图强,有所作为。
人们常将诗与画列举,如“诗情画意”“诗画一律”“诗源于画”“如画如诗”等,足见两者之间的渊源之深。在古代有很多诗人都是诗、书、画兼善,三者相互交融,绘画之余诗人题诗入画,再以书法为纽带,融诗、书、画三位为一体,构成一幅布局更加合理、意蕴更加深厚的优美画卷,使读者既可赏画,又可品诗,还可观其书法,极大地增强了画面的观赏性。在题诗入画时,绘画的主题得到升华,意蕴得到扩展,增强了画之韵味。在为画题诗时,又将绘画的各种技法运用在诗作之中,建构一幅幅意境深远的诗中画。然而,诗歌中的“画意”,是从心境、心情中得来的;而画中的“诗情”,是在由景造境之际所产生的。因此,诗歌中之活泼的画意,或画中的新奇诗意,都是自然而然的东西,都是作者内在思想情感的真实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