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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寻找张展》中的自我寻找与自我超越

2018-07-13王佳力辽宁大学文学院辽宁110136

名作欣赏 2018年36期
关键词:生活

⊙王佳力[辽宁大学文学院, 辽宁 110136]

《寻找张展》是大连作家孙惠芬最新创作的长篇小说,它由上部《寻找》和下部《张展》两部分组成。这部作品是一部灵感推动的计划外作品,作家几经修改才完成了这部具有转型意味的作品。“无尽的关系”一直是孙惠芬作品创作的主题之一,在《寻找张展》中,孙惠芬融入了她对生活的新理解,力图在复杂的关系中寻找一种温暖的沟通方式,拉近人与他人、人与自己、人与生活的距离。这种寻找既体现为向外层面的寻找,主要指在以亲子关系为代表的人与他者的关系中凭借理解相互靠近,又体现为向内层面的寻找,即对于自我的寻找,对于自我多面性的发现与接受,在寻找中完成对自我的超越,达到与世界的和解。相较于对外层面的寻找,向内层面的寻找立足人的主体性,因而也更具有本质性,人只有在永不停歇的自我寻找过程中才能超越自我,完成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成长,在兼顾向外寻找中成为真正自由自觉的人。在《寻找张展》中,“我”的儿子申一申在寻找自己,张展在寻找自己,叙述者“我”以及作者也在寻找自己,寻找的目的是为了成长,为了超越。

一、“偶像”驱动下的自我寻找

申一申作为叙述者“我”的儿子,是《寻找张展》不可脱离的人物,作品一开头就写道:“寻找张展,是儿子提出来的。”这是作品的中心事件——寻找张展的直接动因。但这个人物的设置绝不仅仅是为了推动情节的发展,而是具有自己独立的个性,他随着年龄的增长和人生阅历的逐渐复杂化,在各个人生节点邂逅了不同的人生偶像,既有远在天边的不同性格的篮球明星,又有近在身旁的同辈偶像张展,申一申在这些“偶像”的驱动之下,寻找到了不同的自己。申一申的自我寻找可以用不同生命阶段喜欢的不同篮球明星来概括,从科比到邓肯再到加奈特。一开始申一申喜欢的是张扬着霸气和杀气的科比,那种对自我的坚持令他炫目,所以当他的生命中出现了张展这个特立独行、我行我素的人时,自然受到了张展的吸引。申一申之所以寻找张展是因为张展让他看到了他身体的另一面,那是儿子内心既恐惧又渴望的一面,那是一种自由和自我,这对于高中时期的青少年来说无疑具有致命的吸引力。申一申羡慕张展所拥有的生活,其实正是遗憾自己单调枯燥的生活。经过青春期的骚动,经过小吃摊前的一次次精神越轨与流浪,申一申突然大病一场,这场大病让他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明白了生命的可贵,懂得了平凡平庸生活的重要,所以他开始喜欢石佛一般的邓肯。当他在美国看到“父亲画展”的时候,他惊讶于张展的改变,他认为以之前张展的性格来说不会把自己的画作在网上宣传,因为反差太大,他向母亲寻求帮助,需要证实那位“无名氏”到底是不是张展,然而,无论怎样,儿子都像是加奈特的那位球迷一样,他一直在寻找张展,张展显然已经成为一种具有内在生命力的昂扬蓬勃精神的象征。儿子在寻找张展中同步成长,不断实现自我超越,使“飞扬”与“安稳”统一于自己的生命之中。

二、“寻爱”与“寻父”过程中的自我复杂化

张展的成长是一种美丽的痛,他在一次次的逆风飞翔中寻找自我与超越自我。作者凭借上部《寻找》中获得的张展的碎片化形象,在下部《张展》里用虚构的方式和浓烈的叙述语言“还原”了张展的成长过程。正如卡西尔所说:“人类生存的基本要素正是矛盾,人根本没有‘本性’——没有单一的或同质的存在。人是存在与非存在的奇怪混合物,他的位置是在这对立的两极之间。”①作者在张展的成长史中书写了一个有深度、有韧度的灵魂在坚持自我的同时完成了自我超越与自我救赎,在“寻爱”与“寻父”中实现了自我复杂化。

张展在“寻爱”过程中寻找到的是一个自由自觉的生活在世界外部的自己。张展幼年时期生活在被权力异化的畸形的家庭之中,作为“被统治者”的张展无法在“统治者”父母的身上获取温暖,只得向他人“寻爱”,在失去表姐梦梅之后,张展的反叛更加强烈,无论是肉体上选择离家,还是精神上选择漂泊流浪,具有生命力的张展都力图逃脱这座权力的牢笼。在反叛父母的同时,张展也在同代人身上寻找真理,寻找自己。甘肃的流浪女孩月月与“拥政小吃部”的黑脸男孩都曾经给过张展温暖,所以他们的堕落让张展痛心,也使他清醒。张展的成长总是伴随着失去,懂得意义和没意义、对痛苦和苦难的感受使他保持了健康的人格,他的自信不是来源于鼓励,而是来源于在长期充满谬误的生活中对真相和自我的不断寻找。

张展形象的丰富性离不开他在“寻父”过程中呈现出来的自我复杂化。张展的父亲不仅仅是一个功能性人物,他与张展形成了完整人性的两面。他曾经和张展一样有着自己的理想,有着惊人的艺术天赋,理想和欲望拉扯着他,“小麻雀”和“展翅”是这对矛盾的外化,与张展不同的是他最终被欲望所吞没。理想和欲望,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有的两面,我们不可能摆脱世界的世俗,只生活在圣洁的外部,这是失去了父亲庇佑的张展感悟出来的。张展理解了父亲,并因为失去父亲而陷入了无尽的懊悔与痛苦中,他在自我救赎的过程中完成了又一次的自我超越。张展在关怀病房中,经过与面临死亡的病人们接触后,真正达成了与命运的和解,从身体的痛苦里挣脱出来。张展对自我的认知发生了变化,“当感受的那个大时,思想的那个就小,思想的那个大时,感受的那个就小”②,是朝青山让张展关注到暂时被感受压倒的那个思想的自我,关注到来自于身体又彻底脱离了身体的信念,父亲虽然去世了,但他依然可以活在张展的心中,活在张展的画里,张展把对父亲的爱转化为对这个世界的爱,由寻找爱走向了传播爱。

然而张展对自我的寻找远未结束,随着对世界理解的加深,难解的问题更多了。随着对感情的深入体会,自我更加模糊了,理想和欲望混杂于张展的体内,所以他不再是申一申所渴望的那个纯粹的反叛的自我,而是一个谜一样的矛盾着的自我。正像诺贝尔的诗句所言:“你说我是个谜,其实我们都是谜,在痛苦中开始,在折磨中结束。被卑微的事物抛向死亡,把崇高的理想背负到诸天之上。”这是一种成熟的有着丰富内涵的,既像火一样炙热又像水一样沉静的自我,张展的自我寻找与自我超越是一个永不停歇的过程,伴随着他的一生。

三、叙述者“我”及作者的自我超越

在寻找张展的过程中,“我”也在一程程地寻找自我,发现真相,在与儿子这代人沟通的同时,“我”也从自己虚构的张展的成长史中反思自己,超越自己。张展的身上有我们每个人的影子,寻找张展就是要寻找一种有深度有热度的生命力,寻找一种温暖。当“我”寻找张展时,“我”一步步反思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尤其是自己与儿子之间的关系,逐步明白了理解在人与人沟通过程中的重要性,超越了自以为是的自己,正是对于儿子和张展这代人的理解,对于别人的宽容,“我”才能在“梦境”中精细鲜活地绘制出张展色彩斑斓的生命历程,才能在虚构的故事中用真情打动别人。申一申、张展和“我”最后寻找到的都是一个谜一样的自己,一个理想和欲望混杂的自己,一个经历了生活的苦难还能热爱生活的、怀揣理想接受残缺的自己。寻找的目的和终点并不是得到,而是寻找本身。

透过这个虚构的作为母亲和作家的“我”,读者也可以看到作者具有的悲悯情怀,她对世界理解的复杂化以及对于自我的超越。不论是在创作题材、写作手法,还是在思想内涵上,孙惠芬的这部作品都与之前的作品有所不同,《寻找张展》将目光从乡土移开,聚焦于“90后”一代身上,为我们塑造了一个内蕴着生命力的复杂的人物形象。孙惠芬在谈及《寻找张展》时曾说:“写这部小说时我觉得自己才是一个作家。”③每一位作家的转型,实际上是对生活的理解的变化,感受得越深,所写的也就越深,采用的手法自然不同。这部作品结尾处张展信件的消失可以说是一处妙笔,它把上部的平实的语言风格和下部的华丽的语言风格统一起来,使整个作品形成了一个完整而多面的生命体,使两者的转化不至于那么涩,而是显得合理起来,并赋予了作品更深一层的意蕴。作者正是通过张展回信的消失暗示读者相互理解在人们实际的沟通过程中难以实现,她一边在建构着温暖的沟通方式,同时也解构着这种美丽的乌托邦梦想。但令笔者感到遗憾的是孙惠芬对于信件的消失是通过过多的“我”的心理描写呈现的,这使得该情节的含蓄性大打折扣,没有充分体现生活本身的模糊性与复杂性。总体而言,《寻找张展》是孙惠芬力图突破自我实现自我超越的一次有缺憾的尝试,这种尝试于作家而言是对自我尊重需求的一种超越,一种顺境中的超越。

寻找张展,不是要真正寻找张展这个人,而是意味着我们在寻找张展的同时寻找自己并不断超越自己。张展,是一个温暖的有着内在生命力的形象,他是一种禅性的超越,他是一种深邃的洞察,他是一个谜一般的丰富的多面体,他是生活,他也是我们自己。当我们用理解的和温暖的目光凝视深渊之时,深渊的回视也许并没有那么可怕。愿我们的眼里都有一汪静谧的湖泊,里面飘摇着水草,自由地游着小鱼小虾。

① 〔德〕恩斯特·卡西尔:《人论》,甘阳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16页。

② 孙惠芬:《寻找张展》,春风文艺出版社2017年版。(文中相关引文皆出自该版本,不再另注)

③ 周代红:《孙惠芬:写完〈寻找张展〉,感觉自己才是一个作家》,《大连日报》2017年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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