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惠芬《寻找张展》主人公救赎意识研究
2018-07-13时亚楠辽宁大学文学院辽宁110136
⊙时亚楠[辽宁大学文学院, 辽宁 110136]
“救赎”一词最初出现在宗教中,是基督教的重要教义之一,它如同原罪、死亡一样是西方文学创作中的一个重要主题。在20世纪的西方小说中很多都体现出人类强烈的救赎意识。其实不仅在西方文学作品中有对救赎意识的书写,在中国文学里“救赎”也是一个重要的文学母题,尽管不再像西方那样带有浓郁的宗教色彩。余华的小说《活着》中福贵的生存境遇狼狈不堪,亲人一个接一个死去,却有一种种穷尽苦难穷尽绝望的平静和超然,以“活着”来拯救千疮百孔的生活。莫言的小说《蛙》,通过对历史和自我的反思来实现忏悔和救赎。如果说这些救赎意识的表达都有着对生与死以及人生命运或历史的沉重思考的意味,那在孙慧芬的《寻找张展》中,张展身上所体现出来的这种救赎意识就显得比较温和。张展是一个“90后”青年形象,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一度陷入了严峻的代际关系、社会关系以及自我关系的矛盾冲突中,他遭遇了一个青年人成长的迷茫、困顿与危机。透过张展,我们似乎又看到了《少年维特之烦恼》和《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主人公维特和霍尔顿的影子。张展何尝不是中国的维特和霍尔顿,所不同的是在《寻找张展》中,作家以宽和的态度赋予了张展一条全新的成长之路,即在寻找中走向超越与救赎。
一、少年孤独的群像
小说主人公张展出生在一个“官二代”家庭,父母执迷于官场,执着热烈地追逐权力与地位,张展从小被寄养在姥姥家中,极少与父母团聚,冷漠独断是他对父母最为深刻的印象,张展的成长之路从一开始便有着孤独的底色。如果说在文学作品中张展是一个罕见的“90后”青年形象,那么在望子成龙风行的中国社会里,张展堪称这一类人的代表,他们与父母家庭与社会之间存在着种种隔阂与冲突,经历着成长中的孤独。孙慧芬在《寻找张展》中就为我们谱写了诸如此类的少年形象。小说中,叙述者“我”与儿子,“我”自认为与儿子的交流与沟通不少,也自认为给儿子创造了一个自由的空间,可在“我”寻找张展的过程中才发现儿子与“我”之间依旧有那么多秘密,他竟然渴望自由渴望逃离,羡慕张展有一个独立的个人空间,也像张展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制造精神的越狱,甚至吃一个学校外面的煎饼果子也能被看成是思想的流浪……而这一切作为母亲的“我”却从未发觉。“我”的侄女祥云和她的女儿朵朵,才18岁的朵朵就遭遇了人生中意想不到的重大危机,社会、学校与家庭让她无处可逃,尤其是与母亲之间的隔膜更使她有苦难言,精神崩溃。闫姐和她的儿子鲍远又呈现出另一种状态,闫姐夫妇没有时间管儿子,于是鲍远成了一个无拘无束的自由主义者,无论是出国读书还是闲在家里,闫姐都是一副无所谓的状态。 此外,流浪女孩月月最终走上了堕落之路,曾经堪称张展偶像的黑脸男孩后来为了赚钱发财进了传销组织,还有那些在张展的大学见到的大学生们,很多人如同小说中的大学老师祝简所说的那样:“这一代的孩子,太现实了,他们没有理想,只会投机。”通常人们认为“90后”这一代人是被给予了过多的关爱甚至被溺爱的一代,他们大多是独生子女,从小享受着得天独厚的条件。然而他们在成长过程中也面临着难以言说的少年孤独与成长危机,这是一幅“90后”少年孤独与危机的群像。纵观“张展”的成长过程,他似乎就像是一座“孤岛”,无边的海水将他与周围的一切隔绝开来,他在这无尽的孤独中奋力挣扎。而张展的孤独同样也存在于朵朵、鲍远、流浪女孩月月以及黑脸男孩身上,这是一幅少年孤独的群像。
二、成长困境的突围
父母与子女本该是最亲密的人,这是无法超越的亲情,然而这其中却有着那么多的隔阂。在这种不理解与隔阂之中,张展开始了对成长困境的突围并在突围的过程中体现出了超越同龄人的救赎意识。我们把张展对成长困境的突围分为三个部分:逃学离家出走、爱上绘画以及恋上斯琴。
张展7岁时,唯一带给自己温暖的表妹梦梅意外遭遇车祸死亡,父母为了仕途无视梦梅的死,为了惩罚父母张展开始计划离家出走,一个得不到父母关爱与温暖的孩子,本能地开始了对爱、温暖和自由的追寻。他试图通过离家出走的方式来唤起父母对自己的关注,然而三次离家出走均以失败告终。在张展试图通过离家出走实现对困境的突围失败之后,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自由天地——绘画,他开始通过绘画来寄托自己的情感,寻找属于自己的自由天地。而在父母眼里,画画是“不三不四”的职业,因此在母亲粗暴的干预之下以失败告终,并最终由老家山西被送往大连,由“交换妈妈”耿丽华来管教。“交换妈妈”的出现使张展走上了一条更为艰难的叛逆与反抗之路,由此他开始了对成长困境更为激烈的突围。恋上斯琴既是张展成长之路叛逆的顶峰,也是他对成长困境突围的高潮。“交换妈妈”是一个比母亲更加强势的女人,她更加粗暴地干预和管控张展的生活,在这种情况下,斯琴的出现就像是从阴暗的生活中透过来一抹久违的阳光。斯琴,这个大张展八岁的发廊女,她同样热爱绘画,她给予张展无私的帮助。在她身上张展看到了久违的母性的光辉,感受到了母亲一样的温暖。与其说是青春的懵懂让他爱上斯琴,倒不如说张展对爱与温暖的追寻使他迷恋上斯琴。斯琴是他成长困境突围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斯琴给了他成长中所缺乏的温暖与理解。张展从童年到高中的成长经历是一座“孤岛”,他体味着孤独少年的种种苦楚,被层层困境包围着。在这座“孤岛”上他奋力挣扎,不断地对成长困境进行突围,庆幸的是,他没有像月月或者黑脸男孩一样,在突围的过程中跌入深渊。父亲意外空难去世,开启了张展的寻找之路。这是他对成长困境突围的结束,也是他成长中救赎意识觉醒的开始。
三、救赎意识的觉醒
张展之前的种种行为是在试图突破成长困境,告别少年孤独的“孤岛”,是本能的反抗与寻求温暖。那么父亲空难的发生,才使得张展走上了一条寻找与救赎的独特而又沉重的成长之路。对于张展救赎意识的觉醒,我们同样把它分为三个阶段,即前奏、开始与成熟。
父亲的意外死亡拉近了张展与母亲的距离,他成了母亲唯一的依靠,对母亲的体谅开启了张展救赎的前奏。父亲死后,他才发现他并不了解父亲就像父亲不曾真正了解他一样,于是,他开始了对父亲的寻找,这是张展救赎之路的开始。张展对父亲生命历程的回顾颇有悲剧意味,父亲的离开反而使他真正出现在张展的世界中。他通过画父亲来与已逝的父亲对话,来“补偿”父亲,对父亲由怨恨冷漠到理解忏悔自责,从而获得自我情感和精神上的救赎。如同作家本人所说:“如果父亲活着,张展无法走上寻找之路,这是残酷的,可人生就是这么残酷,不落入深渊,就不会有本能的求救需求,从而也就不会在滑落中升飞,最终抵达精神高地。”
张展救赎意识的成熟体现在对自我的救赎上,苏格拉底将巴特农神庙金顶上的铭文“认识你自己”作为自己的座右铭,成为他把哲学从天上拉回人间的宣言,从此,西方哲学告别了自然主义的传统,回归人的哲学。同样,一个人的成长过程其实也是一个不断认识自己的过程。当他找到了这个从来不曾被自己真正了解的父亲之后,他渴望弥补缺失了的亲情,为了找回陪伴父亲的感觉,他不由自主地奔向关怀病房,那里成了张展的心灵福地,在目睹了真正切切的死亡与离别之后,他真正走向成熟,开始正视一切成长的伤痛,并积极寻找一切解决之法。张展的 “自我”觉醒,使他选择了去特教学校当老师,他拥有了战胜特殊的环境给他带来的恐惧和挑战的勇气,在这里那个曾经孤独与叛逆的少年完成了自我建构,拥有了健全的人格,对自我的确认也是张展救赎意识的成熟。
救赎的意味一方面在于向人们敞开了一个科学技术无法提供的关于生存意义的思考;另一方面又把人们带回本真的领域,感知到自己的感性身体、欲望和情绪。张展最后完成了对父亲的寻找,用爱和宽容化解了成长之路上的困境、忧郁和苦闷。但最后张展回到了自我的“本真”之后,他发现随着对世界的理解和加深,难解的问题越来越多了,随着对各种感情的深入体会,自我反而更模糊了。就像是他一直认为自己不希望他的画被公布出去而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但是学生把他的画公布之后,他感到惶恐的同时也感到了喜悦,而这喜悦又让他对自己有了陌生感。“我究竟是谁?”这是张展的救赎之后的又一个疑问,而这或许是张展成长救赎之后的下一轮救赎的开始。
“救赎”本身就是痛苦的,张展作为一个“90后”,他的成长过程是如此的曲折,如《寻找张展》的作者孙惠芬所说,他最后寻找到的也许是“贫瘠荒原上的精神高地”。而这一代人,其中又有多少个张展,他们能最终能否都到达精神的高地?如果可以,我希望他们的成长中从来不曾有过贫瘠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