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与《送冰的人来了》中的戏剧手法
2018-07-13江南大学人文学院214122
(江南大学 人文学院 214122)
《底层》是高尔基创作于1902年的一部剧作,高尔基称其为对流浪汉世界“近二十年观察的一个总结”。这部作品以一处位于地下室的下等客店为舞台空间,着重描写了一批沦落在此的小偷、妓女、手艺匠、落魄的贵族、潦倒的知识分子,这些人或头脑敏捷、或感情丰富、或勤劳能干,但都被严酷现实所吞噬。高尔基借此表达了对当时社会的控诉。《送冰的人来了》是美国剧作家尤金·奥尼尔晚年的一部代表作品,这部作品可以看作是奥尼尔早期流浪生活的一个总结。出现在作品的中的各色人等,即使当初有过成就,但此时都已沉沦底层,奥尼尔以一处破旧的“HOPE”酒店作为这一群人沉溺幻想的地点。
两部作品都选择了不被人重视的“流浪汉”作为主要人物,都以一处低档酒店作为剧情空间。尽管两者在主题上存在重大差异,但在戏剧手法上,两部作品存在许多相似之处。
首先是剧本的“复调”结构。在《底层》中,没有一个将所有人物聚合起来的中心事件,剧中可以分为若干彼此独立的情节线索。例如贝贝尔与科斯特列夫、娜塔莎、瓦西里莎之间存在的“四角关系”;克列希与安娜的生活悲剧;梅德韦列夫与克瓦什尼亚之间的感情纠葛;戏子的“酒精中毒”事件;男爵的没落故事等。这些情节线索表面上彼此独立,互不相干,但实际上,却又相互交叉,构成一个复杂的整体。它们以“控诉这个罪恶的‘底层’社会”为统一主题而整合起来,从而达到一种“哲理的概括”。
《送冰的人来了》中,同样没有一条统一的情节线索,许多人物之间没有任何联系,甚至同处于一个场面中也不对话,例如乔·莫特与帕尔、玛吉,马格洛因与查克,雨果与吉米。剧中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故事,莫舍曾经是马戏团的一名演员,因为经常贪污票款而被辞退;麦格洛因曾是一名警察,因贪污而被解雇;乔·莫特曾经是一个赌场老板,红极一时,但破产后不得不沦落酒店;威利是已故证券大王的儿子,家境曾经十分显赫,他自己也曾就读于哈佛大学,但父亲被捕后,他万念俱灰,终日酗酒。人物的这些故事构成了众多独立的情节线索,随着“希基”的到来,这些独立的情节线索又得以交织。整部作品以“白日梦对人的重要性”这一主题将众多线索串联起来。
其次是表演上的“多声部”特色。在《底层》中,每一个场面都可以进一步细分为若干角落,住在各个角落中的人物始终按自己的方式生活着。这里的“若干角落”实际上形成了不同的表演区,各个表演区中人物的“戏”或同时或轮流加入总的剧情之中,有时舞台上同时出现多个人物表演场景。这些场景各自独立,而又彼此交织,在表演上形成了一种“多声部”的风格。以第一幕第八个场面为例,舞台的一头贝贝尔在与娜塔莎谈话,另一头,布伯诺夫正在制作帽子。
娜塔莎:……你该明白,死是怪可怕的呀……
贝贝尔:我就不怕死……
娜塔莎:当然了,你有勇气嘛!……
布伯诺夫:(吹一声口哨)看这线,已经全发霉了……
上面的对话实际上是在两个表演区域中进行的,布伯诺夫的话只不过是他做帽子时的自言自语,但两组对话交织在一起却构成了一种“反讽”的效果。
奥尼尔的《送冰的人来了》也体现了相似的特征。该剧的第一幕、第三幕都设置了“酒吧间”与“酒吧间里屋”这两个表演区,第二幕虽然只有“酒吧间里屋”这一个场景,但其排放在不同角落的桌椅仍起到了分隔表演区的作用,人物在不同的桌椅旁进行的动作都是独立的,不受其他人物影响。
以该剧第一幕的第四个场面为例,这个场面中,帕里特正在与拉里谈论其母被捕的事情,雨果正在一旁昏睡。
拉里:(勉强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自从你妈妈关进监狱以后,我想,你不大有机会听到她的消息吧?
帕里特:是的,没有机会。(他犹豫一下,接着冲口而出)至少我认为她不想听到我的消息……
拉里:(盯着他看)你是这样吗?
帕里特:(犹豫不决——接着认真的)我是这样的!我又不是个傻瓜!我不能相信,这帮人站在肥皂箱上夸夸其谈,偷偷摸摸向房子、桥梁扔炸弹,这样就能改变世界!我已经明白过来,这完全是一场异想天开的白日梦!(恳求似地)拉里,你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上你这儿来。我知道你会理解我的。彻底把我打垮的,是最近这次有人出卖的事情。这样的事都发生了,你还能相信什么呢?这一击真把我打晕了!你根本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下你真的完了!(恳求地)拉里,你是知道我的心情的,是嘛?……
雨果:(用带喉音的演说强调自言自语地朗诵起来)“天热起来了,啊,巴比伦!在你的柳树下一片荫凉!”(帕里特大吃一惊,转过身来,雨果昏沉沉的看了他一眼,没认出他是谁。他无意识的用谴责的口吻说)该死的坐探!
雨果的言自语并非承接上面二人对话,但他的这句话实际上已经戳穿了帕里特的真实身份。这个场面和上述《底层》中的场面非常相似,在人物的正常对话之中,插入第三者,而且都用第三者的话对二人之前对话进行解构和颠覆,再推动情节继续发展。
再次是横断面的“人像展览式”模式。出现在高尔基笔下的人物包括妓女、没落贵族、戏子、锁匠、小偷、游方僧、警察等形形色色下层人物。《送冰的人来了》中的人物构成与之相似,包括马戏团演员、酒店招待、拉皮条客、妓女、无政府主义者等。出现在两位作家笔下的都是社会底层人物,他们都拥有各自的幻想。《底层》中,妓女娜思佳幻想与法国大学生发生纯真的爱情;小偷贝贝尔幻想能改恶从善,不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娜塔莎幻想有朝一日能离开这个压抑、恶毒的地方,能找到一个善良的人过上幸福生活。同样,《送冰的人来了》也着力刻画人物的美梦。哈里·霍普希望能重返政界;莫舍想要重新回到马戏团中去做演员;乔·莫特梦想能再当上赌场老板;吉米则幻想能重新回到新闻界工作。两位作家没有将剧情整合成一条主线几条辅线的形式,而是采用“人像展览式”的结构,没有主次,每个人物讲述自己的故事,通过展示他们各自的幻想,以及幻想一一破灭的悲剧来表达主题。
最后是剧本结构上的“循环”模式。两部作品在人物群像中都设置了一位“拯救者”形象,由这个形象来安慰或鼓动众人,形成了剧本中的“中心人物”,由他来串联起其他人物的故事,也推动着各条情节线索的发展。《底层》中的“中心人物”是“鲁卡”,《送冰的人来了》中是“希基”,两个人物的出现都带着改造他人的信念。在《底层》中,鲁卡的到来抚慰了众人的创伤,他劝慰大家继续忍耐下去。他对将死的安娜说:“我跟你说呀,死神对咱们这些苦人儿,就跟亲娘对小孩子们一样体贴······。”他对幻想纯真爱情的娜思佳说:“我,懂得······我,相信!是你对,他们不对······要是你相信你有过真正的爱情那就是有过!”他对小偷贝贝尔大谈“义人国”的故事。鲁卡的这套“劝慰哲学”没有取得什么效果,剧终场景是对鲁卡“劝慰哲学”的反讽,这些人物不得不在“底层”继续忍受黑暗现实的压迫。结尾回到开头,体现了结构上的“循环”模式。
《送冰的人来了》一剧中,希基来到,鼓励大家放弃自己的“白日梦”,勇敢走出去,用实际行动去实现自己的理想。他自己出钱帮吉米赎回当铺里的衣服,鼓励他出去找工作,他大操大办霍普的生日宴会,想让霍普过完这个生日就到街上去看看。但希基的这些努力同样失败,他的这些行动引起了众人的焦躁与不安,人们莫名地发生着争执与冲突。剧中人物经历了短暂的心理波动后,随着“希基”被捕,霍普酒店又是一滩死水,人们又回到了之前醉生梦死的生活中,结尾也变成了开场的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