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凯塞尔之三峡摄影观
2018-07-13陈文
陈文
摘 要:美国《生活》杂志摄影师米特里·凯塞尔(Dmitri Kessel)于1946年莅临长江三峡开展摄影活动,直到半个多世纪以后,他的三峡影像在国内方才始见真容。通过分析其摄影动因、实施过程、风格特征、成果影响等,论述其作品在摄影文化史上的意义,探究其于今日三峡摄影的启示。
关键词:民国时期;凯塞尔;三峡摄影
中图分类号:J4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332(2018)03-0017-06
米特里·凯塞尔(Dmitri Kessel)近年来因1940年一整套三峡历史影像的发掘逐步被国人知晓。事实上,凯塞尔是世界摄影史上一位颇有声名与成就的知名摄影家。他在《生活》杂志工作期间,曾以战地摄影师身份,穿梭于欧洲民族解放前线和非洲刚果的冲突地区,用影像记录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动荡世界。[1]
凯塞尔受《生活》杂志派遣,拍摄于1946年的长江三峡旧影,不仅是民国时期三峡自然资源与民间生活的一次显影,更是对三峡视觉文化的一次补白。
一、水电工程的兴建成为摄影行动的直接动因
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孙中山先生便提出,希望利用西方战时的工业设备和科学技术发展中国的实业。据考,这一年,他在上海用英文撰写了《国际共同发展中国实业计划——补助世界战后整顿实业之方法》一文,意在引起西方实业界的注意,吸引它们向中国投资。1919年,孙中山在上海创办《建设》杂志时,又将上文编译为《实业计划》发表。在这一计划中编有“改良现有水路及运河”一节,其中除阐述了整治长江口至重庆间的航道、建设沿江港埠等问题外,还着重提到了长江上游地区的水利开发。
1924年8月17日,孙中山在广州国立高等师范学校做了题为《民生主义》的演讲。在这次演讲中,孙中山更加明确地提出,应当在三峡地区建坝发电。但是,为当时的认识水平所限,孙中山只能从航运、水电方面设想,没有考虑三峡建坝的防洪功效。
学界认为,这是中国人首次提出三峡水力开发的设想。当时,连孙中山先生自己也被这个宏伟的梦想感动了。他写道:“其所以益人民者何等巨大,而其鼓舞商业何等有力耶!”
1932年,中国国民政府建设委员会出面组织了一支长江上游水力发电勘测队,对三峡地区的水利水能资源进行勘察。这是中国历史上对长江三峡进行的第一次水利勘察。该队在对三峡地区进行详细勘察后,由恽震等三位工程师提出了《扬子江上游水力发电勘测报告》。在这一报告中提出,计划在西陵峡内黄陵庙和葛洲坝分别修建两座总装机容量为32万和50万千瓦的低水头电站,总预算1.665亿美元。1944年4月,时任国民政府战时生产局顾问的美国专家潘绥提交了一份题为《利用美贷筹建中国水力发电厂与清偿贷款方法》的报告,提议由美国贷款9亿美元并提供设备,在三峡地区修建一座装机容量为1000万千瓦的水电站和一座年产量500萬吨的化肥厂,工程完工后以向美国出口化肥的方法还贷。这个工程当时被命名为“Y.V.A”(YangtzeValleyAdministration,译作“扬子江流域工程局”,音译为“扬域安”)。[2]
时光如白驹过隙,又是十多年光阴流逝。直到1944年5月,世界著名水坝专家、美国垦务局总工程师萨凡奇(JohnLucianSovage)博士应中国政府之聘抵达陪都重庆。他来到长江上游,勘察水利资源。萨凡奇因主持设计过号称当时世界最大水利工程的美国田纳西水电站设计工作而颇负盛名。
此时正是中国抗日战争的相持阶段。日本侵略军早于1940年占领了湖北省宜昌市,长江三峡的东口南津关也有日寇驻守。在国民革命军长官吴奇伟将军的陪同下,萨凡奇在西陵峡中进行了详细勘察。其后,萨凡奇向国民政府提出了《扬子江三峡计划初步报告》,并在报告的附信中说:“三峡计划之初步报告,是我从事工程40年之一大快事。我能参与研究此项空前伟大的工程,至为欣幸。”[3]
在这个报告中,萨凡奇在西陵峡当中的南津关与石牌之间地域选定了坝址,计划中的大坝高度225米,总装机容量1056万千瓦,工程建成后兼有防洪、航运、灌溉的功能。萨凡奇计划,是利用大坝发电为主的综合开发方案。
1945年,国民政府原则上同意了萨凡奇的“初步报告”。同年8月,中国抗战胜利,世界形势与国内形势都发生了巨大改变。三峡工程的建设开始步入实施流程。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邀集全国水利委员会、扬子江水利委员会和交通、农业、地质、科研等部门派员组成三峡水利发电计划技术研究委员会,首先在四川长寿设立了全国水力发电工程总处,并在湖北宜昌市设立了三峡勘测处,专门负责三峡建坝的测量钻探工作。
1946年,扬子江水利委员会组队进入三峡,对这里进行了地形测量和经济调查;资源委员会也分别与美国马力森公司和美国垦务局就坝区地质钻探、工程设计等事项签署合同。根据合同,将有46名中国工程技术人员赴美参与设计。与此同时,钻探、航空测量等各项前期准备工作也随之展开。[4]
那个时候,创刊于1936年的美国《生活》正不断以富于形象真实与生动感的摄影图片作为美国人叙述故事的一种革新方式而备受市场欢迎,经过艾尔弗雷德·艾森斯塔特等人的精诚努力,杂志逐以迅猛之姿进入人们的视野,为世人留下了这个世界无数的光影形象而成为美国人生活中的“家庭相册”。这家杂志敏锐地盯上了这个直接由美国人参与的中国水利工程题材,决定投掷重金做一个全面深入的摄影报道。
凯塞尔就是在这样的工程建设背景之下,登上了三峡摄影舞台。
二、凯塞尔三峡作品报道属性的转化
凯塞尔是一名俄国出生的犹太人,因布尔什维克分子闹革命,他小时候跟着家人逃往罗马尼亚,后来辗转移民美国。14岁时,凯塞尔的父亲送给他一架布朗尼相机,他一直视为宝物,并由此引发出对摄影的强烈兴趣。凯塞尔在美国以摄影为职业,曾是拍摄广告、工业的自由摄影师,后加入《生活》杂志。三峡之行,被凯塞尔认为是在《生活》工作期间最特别的经历,“1946年,我要去中国拍些故事,杂志负责人威尔逊·希克斯对我说 ‘如果你还需要更多的经费,可以,但请不要超过两万五千美元。” [1]在20世纪40年代,2.5万美元绝对不是一个小数, “这些钱相当于现在的20万美元”,1993年《生活》杂志一名编辑在谈到这笔款项时说。如若换算成我们今日的人民币,这笔钱也许将达到200万元。
“《生活》杂志很喜欢这个关于长江的故事,已排出了15个页面的照片”,1993年,年过89岁的凯塞尔曾在一次公开场合谈到这段难忘的拍摄经历,“当时与我一起干的还有约翰·汉西,他写了一整页的文字说明,是关于那些长江上的纤夫的。那些纤夫用绳子把船逆流拉上去,就像伏尔加河上的纤夫。”[5]
《生活》杂志一下拿出了15个页面来刊登这些照片,这无疑将是一次名副其实的隆重推出。然而非常不幸,后来发生了变故。《生活》杂志突然将预留的15个页面全部撤掉。凯塞尔透露其中内情:在长江三峡图片故事刊發之即,约翰·汉西的出走惹怒了《生活》高层。这名摄影师,在拍完长江故事之前,就离开凯塞尔去了日本,为《纽约人》杂志写了一篇著名的关于广岛的文章,《纽约人》杂志用他的广岛故事出了专集。但《生活》的威尔逊·希克斯却一直视《纽约人》为“眼中钉”、“ 心头刺”。凯塞尔回忆,希克斯愤怒地拿着那本《纽约人》进办公室说:“我决不会再给这个家伙的文章刊登一个字”。这样一来,凯塞尔的长江三峡图片故事专题化为泡影,这组颇费财力与精力的三峡老照片就被搁置下来。后来,汉西出版了一本书——《一把浆》,这是一本关于长江三峡船夫的故事,其中选用了老搭档凯塞尔的部分长江三峡照片,这批珍贵图片才得以保存至今。[6]
凯塞尔的三峡系列作品,由强烈的报道目的而生,其旨即是通过连贯成组的形象向读者展示一个比单纯的文字描写更加真实、更加细节化也更有亲近感的长江三峡之形貌实景,增强一贯以视觉作品见长的《生活》杂志的生命力与感染力。这批三峡摄影作品因故未在杂志发表,影响到它在当时的传播消费价值,但是随着时光的流逝,其早期浓厚的新闻报道属性转化为浓烈的自然与社会纪实性质,艺术属性愈加凸显,文献价值与日俱增——这正是以瞬间记录为特性的摄影术在以时间为轴的价值考量中最为奇妙的演变规律。凯塞尔的三峡摄影不再是刹那间信息的单一凝固,而是在漫长三峡的历史之河中用图像诠注了事件,用光影攥住了时间。
三、凯塞尔奉献了现存于世最早的航拍三峡专题
那应该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凯塞尔乘坐的工作飞机以滚滚流淌的长江干流为飞行轨迹,从高空直端端地俯视三峡。在崇山峻岭的夹峙之间,这条世界级的亘古长河仿佛收束着身躯,蜿蜒温和地奔去前路。远方的天际一望无垠,峡间的高山上浮游着些许云雾,恰到好处地遮掩着部分山脊,拉开了远山与更远处的层次。细细观赏,倒真有几分中国传统画意的韵致。一条大河向东奔流,顺着长江的流势,摄影画面成功地将观众的视线与思绪引向这片河山的深远之处。(图1)
经过大量的查阅类比,我们可以认为;凯塞尔航拍三峡的作品应该是目前国内发现的现存的最早的三峡航拍专题。这位美国人以凌空雄鹰般的视觉,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因水利筑坝计划而备受关注的古老东方的文化与山水胜地。雄伟秀丽,层峦叠嶂,这些曾经在长江三峡中国传统文字描述中的形象,经由西方的摄影之术得以真实地定格和储存下来。凯塞尔与他的伙伴紧密配合,从远景、全景、大景、中景着手,不失时机地在空中掀动着快门。定格真实的地理原貌、宏大的山河场景,是凯塞尔三峡航拍的直接要义。在这些摄影作品当中,群山峻岭的总体姿态,峡谷迂回的地理走势,长江干流的滩涂险阻,甚至沿江两岸的礁石河滩,都被清晰地摄入画面,形成结实的影像。
巍峨、古老、难以征服,是凯塞尔的三峡航拍作品透露出来的主观意向。他以侧位的角度,非垂直于江面的定位透视,突出表现了巫峡群峰的峥嵘嵯峨。这是东方奇观,鬼斧神工,刚好在侧逆光线的勾勒下,张开了嶙峋的身形,黝黑的大部分山体沉默着,群山更是无语,天地河岳,整体散出东方古典哲学里“天人合一”的岿然气概。
凯塞尔异常敏锐地在天空中捕捉到长江中的行船。渺小的船体与延绵的群峰相比,简直太弱小了,成为摄影画面中细小的点缀。江水正被船只掀起规律性的波浪,而它前进的远方,还有险滩与急流。凯塞尔明白筑坝蓄水会改变这条古老的河道,所以他还不失时机地接连拍摄了三峡的支流,将坝与水体的未来关系提前埋下伏笔。其中一幅作品系巫峡西口的大宁河与长江交汇的情景。巫山古城外的河滩一览无余,长江与大宁河正值枯水期,大宁河在入口处冲刷出大面积的扇形河滩,驱熊山(又名:文峰山)与大巴山脉整体带连,拔地而起,其峻峭的山形在如此高度的航拍中绘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形造形,而顺着山脉走势,就是长江优美地扭动身躯,成为一个大写的“S”——顺着这江流直下,便是深入到幽深秀丽的巫峡了。(图2)
这一轮的航拍,凯塞尔还乘兴飞越到长江中下游。在他的三峡航拍系列里,还可看到他拍摄的滨江城市、桥梁湖泊、江中沙洲、农陌桑田。
凯塞尔为世人奉献出初始版的“空中看三峡”。拔地而起的视觉突变使得凯塞尔从一个“高度”或者说拍摄的难易程度上与前期来华拍摄三峡的众多外籍摄影师区别开来。这些航拍作品以超高的垂直距离将三维空间以二维平面的形式叠加刻录下来,扭转了世人对长江三峡的历时性且基本处于平行状态的视觉观看,客观上摄录了长江三峡的宏大气魄与源远流长,满足了世人对于这条河流的推崇敬畏与多重想像。摄影术无可比拟的接近真实性,令凯塞尔的航拍专题同时成为长江三峡自然地理资源的图像文献,张力十足,弥足珍贵。
四、临江城市与底层民众的影像描述构成三峡专题主要特色
有这样一幅画面让我们看到了上个世纪40年代原四川省万县老城数百级台阶,一群妇人依次排开正在洗刷衣物。几位上年纪的妇女用白色的毛巾缠头,她们的着装正是民国通行的布衫长褂。这些人物显然注意到了这个手持照相“洋玩意儿”的外国来者,但是不忘操作手中的活计,眼中也没有多少敌意。而她们的身后,是那一叠长阶图画般地塑造着彼时的城池外观,台阶两旁林立的房舍多为木质结构,房屋楼层并不太高,建筑有章法,整个画面实质上就是三峡城镇民生的一个横断截面。(图3)
显然,凯塞尔从一个西方摄影师的视角,察觉到三峡百姓依山傍水的地理环境决定了他们与长江流水唇齿相依、不可分离的生活表征。
凯塞尔来到长江边的码头上,脚踏着柔软的沙土,近距离地将照相机镜头瞄准形形色色、熙熙攘攘的民众。画面收括了这个码头边十来只靠岸的木船,多数船只也正在装载货物。那些挑担的百姓同样是白布缠头,往来于船上岸边。岸上的箩筐里盛满了物产,几位坐在筐沿的男子闲坐间发现了凯塞尔,对这奇怪的人物投以好奇的目光。凯塞尔平静而准确地捕捉这些神情,同时在画面的右中部择取了江岸与城镇老街的一隅。这些物象饱满而充实地反映出三峡沿岸城镇的生活讯息,这些不加修饰的目光与神情恰好让人解读到即将展开的大型水利工程建设前夕来自三峡民间的懵懂时光。
在古城奉节,凯塞尔居然拍到一个难得一见的特殊场景:七八十名挑着担子盛水的男子,经过一架土坡再顺着台阶下行,依次来到城垣的低洼处,弯腰拾水。墙的立面袒露着坚固而整饬的条石,凯塞尔找到了一个够高的位置,这足以支撑他用俯视的视点观照这些汲水的百姓。也有人发现了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绝大多数男子只顾着自己的活计——那数十根成人般长度的扁担,亮白亮白的,刚好与黑黢黢的墙体形成了尖锐的反差。(图4)
扛着,担着,平放着,翘起着,一根扁担就是一条强力的生命。背光处,那些踹着细碎小步溜滑下行的人,城墙外沿晃动着水桶健步向前的身形,令整幅画面流动着急喘的生命气息,映照出摄影师对这群尚在艰辛谋生的三峡百姓的深切观察与善意体恤。
出西陵峡东口,湖北宜昌城区的长江北岸。凯塞尔紧紧扣住长江干流这个形象物,从一个较高的视点俯拍了平坦的河滩上两列紧紧挨靠着的棚屋。棚屋全然是统一的“人”字屋脊造型,夹峙而成的通道上,还走着三三两两的行人。棚屋的右侧,还是正在修茸中的木船。而顺着棚屋的走势看下去,是长江岸江靠首众多的船只,一艘冒着浓烟的轮船呼呼地向下游驶去。长江的南岸,有着优美弧线的山际线,其中那个最高的隆起正是被50多年前以“扁舟过三峡”的阿奇博尔德唤作东方“金字塔”的磨基山了。這座海拔217米的山峰,成为凯塞尔三峡摄影作品中的标志物,他在此地又以之为远景,拍摄下宜昌城外这片天然河滩上,货物排放、人员聚集的多个镜头。散布在河滩上众多的行人,还有那些挑着担子行走在河滩上匆匆忙忙的身影,昭告着世人——这里一直是三峡区域重要的水上客运与货物交通港地,也是一窥三峡民间生活的美妙窗口。这是一幅经济新闻图片,恰有诸多“地形学”摄影特征,宛若新世纪里风行一时的城市景观摄影。(图5)
万县、奉节、宜昌,是凯塞尔三峡摄影作品中呈现较多的临江城池。看山看水,再看人。凯塞尔在他的三峡摄影过程中浓墨重彩地描述了长江的帆船与峡江的纤夫。这是自约翰·汤姆逊、阿奇博尔德等人以来,海外摄影师进入长江三峡条件反射般普遍摄猎的内容。毕竟,在当时的三峡旅程当中,他们只能乘舟而行,而人的肉眼视野所及的,当然首推这些船只与劳动者了。不过,也不完全如此,作为一条世界范围内唯一能够通航、且有深厚文化积存的河流,适水生存,与水搏击,本身就是三峡百姓一辈子也无法逃离的生存现实。
凯塞尔频频按下快门,完成了他对三峡底层民众的影像深描,在他的三峡影像中那些民众的眼神里分明有源源不断、深沉无尽谋求生活福祉的欲求。
这些关于三峡民众日常生活的场景,还隐隐地透露着未来水利建设会制造社会巨变的预感。
在回顾梳理三峡历史影像的过程当中,关于川江航运与峡江纤夫的影像成为一根重要的作品链条,凯塞尔用自己精湛的摄影创造焊接加固了影像对于这一主题的艺术化表现。这些影像从多个侧面集中展现出三峡底层民众的生活状态,有力地支撑起凯塞尔从水陆空三个立面着手,立体化地完成他的三峡摄影使命。
五、凯塞尔的摄影文化意义
20世纪中叶,战争的持续进行,国内民生凋弊,极少有人能有余资游时流连于照相镜箱而以艺文之名义捕捉峡江影像,关于三峡的影像拍摄主要在担负新闻报道的专职人员中产生。国民政府中央通讯社记者蔡述文曾在抗战期间较长时间居留三峡,获取了那一特定时间段里古老峡江的苍桑容颜。抗战结束后,凯塞尔的强力介入,催生了大量三峡摄影作品,恰好填补了这个阶段里三峡摄影园地的荒疏状态,并直接成为首起在水电工程兴建背景下进行全方位摄影写照的职业摄影行为。此举前无古者,后面因多种原因在很长一段时期里也无人超越。
凯塞尔的三峡摄影作品架构博大,点面结合,融自然纪实与社会纪实于一体,具有强烈的人文色彩。他的三峡摄影行动不同于约翰·汤姆逊、立德等带着探险旅行性质的单线采风拍摄,也不同于威尔逊、盖洛等人的地理科考方式,而是依托着现代传媒业的发展,使用先进交通工具、带有典型报道特征的摄影“战役”。这场“战役”,已经距晚清时期海外兴盛的殖民主义的扩张掠夺行为近半个世纪的光阴,更是在两个“二战”战胜国之间的经济合作项目之前提下,凯塞尔的三峡摄影着眼的乃是现代经济建设节点上的影像写照,其行为充分地发挥了摄影术的媒介特性,殊异于民国时期国内以光社、华社及黑白影社为代表的文人画意摄影。非常肯定的是,凯塞尔成为这场“战役”理所当然的胜利者,他在这批作品中发挥出高超的构图水平和灵敏精准的瞬间把控才能。总有人说摄影图像带给人美好的记忆,凯塞尔的三峡作品则是这种记忆的发酵场。摄影的纪实功能、传播特性在他的三峡摄影作品完成近半个世纪之后仍然迸发出强大的冲击力。摄影术对于现实世界的影像观照与所能企及的程度,再次成为促使今人思索与不断回味的文化命题。需知凯塞尔拍摄三峡的那个年代,也不过距离达盖尔宣布摄影术正式发明一百余年。
长江三峡题材的摄影创作竟然因海外来华摄影师的肇始,而有着140多年的历程。各种起因、名目下的摄影师大多采以出版的方式扩散三峡影像,影响宇内。凯塞尔的加入如同一支助推剂,将三峡摄影实践本身抬向了一个崭新的高度。这在尚显稀松的民国时代三峡题材文艺创作当中,亦是一个难得的惊喜与收获。
换一个角度讲,凯塞尔的三峡摄影就是完成一个获得巨额资助的大型摄影项目。将其放在时下衡量,则是一个以古衬今的现成个案。凯塞尔前后穿行于长江上下达7个月之久,他对摄影专题的案头准备、切入路线、拍摄理念、实施手法、摄影技法、作品集成等多个方面,均是今人开展类似文化活动与艺术创作的有益参考与借鉴,其三峡摄影专题的统一度、完成度无形中就是一个品牌标杆,裨益于今人在类型比较与融合贯通中寻找差距、开悟奥妙、谋取精进。
初看凯塞尔的三峡摄影,惊讶山光辽阔、水色幽远、人物纷纭;再看凯塞尔的三峡摄影,感叹条分缕析、功力雄健、高下立判。
注 释:
[1] [美]约翰·洛恩加德:《美国<生活>杂志摄影师访谈录》,中国摄影出版社,2006年。
[2] 《孙中山首先提倡开发三峡》,《环球时报》,2002年12月23日。
[3] 转引自石丁执行编辑:《往事十年·历史长河中的精彩瞬间》,世界知识出版社,2005年。
[4] 少康:《史海回眸:60多年前中美两国曾合作筹建三峡》,《人民政协报》,2008年12月3日。
[5] 《民国三峡工程——1946年<生活>杂志斥巨资拍摄拍三峡》,“搜狐教育”网站,2017年1月9日,https://www.sohu.com/a/123767821_497828。
[6] 《整套长江三峡老照片首度面世》,《重庆日报》,2009年3月28日。
责任编辑:王作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