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沉醉在俄罗斯式的奇妙幻想中
2018-07-12张潇雪
张潇雪
2018年6月4日晚,在美丽的杭州西子湖畔,指挥家张国勇领衔上海歌剧院交响乐团,与钢琴家宋思衡合作,为大家呈上了一场俄罗斯经典交响音乐会。这是上海歌剧院江浙地区巡演中的一站,此前已走过舟山、青田,之后他们还将马不停蹄地去绍兴、海安、镇江、丽水等地进行多场演出。而此番音乐之旅,也是为乐团2019年的美国巡演热热身。
当晚的曲目很有意思,有两套来自俄罗斯的大部头作品——柴科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和拉赫玛尼诺夫《第二交响曲》。两者均是音乐会上的常客,尤其是“柴一”,可谓家喻户晓、耳熟能详,堪称是钢琴家琴技的“试金石”。
一场由指挥家亲自导赏的音乐会
通常来说,古典音乐会是没有“报幕”一说的。乐团演奏员坐定,指挥家(和独奏家)出场,二话不说就开始演奏。有的音乐厅会把曲名显示在电子屏幕上,还有一些乐团连曲名都不会告诉你,颇有几分“请自行参看节目单”的意思。不过这场交响音乐会比较特别,指挥张国勇上台后并没有直接拿起指挥棒,而是先向现场观众大致介绍了一下曲目的创作背景以及几个乐章的大致性格等。虽说现在音乐会前导赏在很多剧场或音乐厅都很常见,但由指挥亲自报幕加导赏的情景可不多见。不得不说,这一下子就拉近了演奏家与听众之间的距离,人情味十足。
严谨朴实地演奏热情洋溢的“柴一”
上半场的曲目是柴科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担任独奏的是中国80后钢琴家中的佼佼者——宋思衡。对宋思衡来说,上海歌剧院交响乐团算是一位老朋友了。早在2014年纪念中法建交五十周年音乐会上,他们就曾合作过这部“柴一”,只不过当时的指挥并不是张国勇。虽然宋思衡在很小的时候就得到过张国勇的指导,但真正以一位成熟的钢琴家与之合作,这还是第一次。
就像前文所说,“柴一”这部作品听众熟悉,耳朵的要求自然就高;经典的演释版本多,想奏得出彩就没那么容易。好在古典音乐的魅力并不一定在于标新立异,让经典作品在音乐厅内复活,这个行为本身就意义深远,相信这也是上海歌剧院交响乐团之所以带着经典作品在诸多城市巡回演出的初衷所在。
柴科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奏响,铜管声部短促有力的开头奠定了作品宽宏雄壮的基调,随后钢琴声部那一连串令人振奋的强劲和弦毫不犹豫地宣泄着激情,引出了一个宽广峻美的引子主题。从结构上来看,通常起到铺垫作用的引子在这里反而更容易让人误认为是主部主题,不过这并不妨碍它成为最受欢迎的乐段之一,许多人正是因为这个开门见山的主题听起来很“爽”而一下子就爱上了这部作品。
对这部作品的诠释向来有着比较大的差异,有的注重突出热情奔放的气质,有的希望最大程度地表现作品的内在张力,还有甚至用极具反差的内省方式来演释这部热情洋溢的作品。对宋思衡来说,“柴一”在演奏技巧方面自然不在话下,借用音乐会结束后一位现场听众的评价“宋思衡弹得很棒,十分胸有成竹,感觉每个音符都被他抓在手里”。至于上海歌剧院交响乐团,作为常年为歌剧伴奏的乐团,熟稔合作和衬托的技巧,加上指挥张国勇的功力,整部作品的完成度很高。
原以为喜欢玩多媒体音乐会的宋思衡应该是另类的,他对“柴一”的诠释或许会不按套路出牌。意外的是,此次他回归纯古典领域的演奏是如此的理性、扎实。第一乐章的速度不算快,他从容不迫地把每个部分交待得清清楚楚,钢琴与乐队不论是对话还是对抗都十分默契。宋思衡的演奏扎实有力,同时又不失控制,在速度和弹性节奏上十分节制。比如引子中大段独奏与乐队衔接的部分,有的人会在这里刻意把气息拉长,加入弹性速度来增强张力,而宋思衡则是严谨地保持均匀的速度,类似的情况在主部主题进入时也有所体现。到了第二乐章,同样是一个中庸的、慢而不拖的速度,兼顾了柔美性和流动性。那个如歌的旋律在各个声部轮番出现,老柴在这里丝毫不吝啬,正当你意犹未尽时,下一遍再现又来了,让你过足了瘾。第三乐章是全曲最热烈的部分,前两个乐章积累的能量在这里全部宣泄出来。宋思衡和乐队也是相应地选择了一个比较快的速度,而且前后非常统一,并没有在再现时故意慢下来,也许可以说是最接近老柴本意的诠释方式了。
拉赫玛尼诺夫——新音乐潮流下的传统坚守者
下半场的选曲很妙——拉赫玛尼诺夫《第二交响曲》,和上半场的老柴串联起来,刚好有一点传承的意味。很多人会把拉赫玛尼诺夫这位浪漫主义最后一位音乐大师看作是柴科夫斯基的继承人,这是很有道理的。十九世纪的俄罗斯音乐,从某种程度上受到文学和社会环境的影响,分为两个阵营:一派是泛斯拉夫的民族主义者,以在圣彼得堡聚集起来的几位作曲家为代表,也就是大家通常说的“五人强力集团”,他们以格林卡为先导,主张发展本民族的音乐。安东·鲁宾斯坦和老柴是另外一派,即有正规的学院教育背景,更靠近西方的世界主义者。而拉赫玛尼诺夫显然是继承自柴科夫斯基一派,据说拉赫玛尼诺夫的表哥是柴科夫斯基的挚友,于是两个人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朋友。
在拉赫玛尼诺夫的音乐中,我们能明显地听到他对老柴的继承,比如這部《第二交响曲》,以旋律而非动机作为结构和发展音乐的主要手段。用配器的色彩浓淡和声音厚薄配合着和声的张力来制造音响的紧张与松弛,并且木管更多地承担着陈述乐思的职责,而不仅仅是作为弦乐的衬托和呼应。此外还有第一乐章那个庞大得有些“喧宾夺主”的引子部分,就像是脱胎于“柴一”。
同时,在拉赫玛尼诺夫的音乐中又能听到某种勃拉姆斯式的情怀,他们都是新潮流下对传统的坚守者,一个是身在浪漫主义时期却坚守着古典传统,另一个是处在现代派大行其道的年代却坚守浪漫传统。两个人的音乐中都掺杂着不可名状的深沉和浓郁,似乎是坚守者内心发出的悲鸣。不过,相较更加内省的勃拉姆斯而言,拉赫玛尼诺夫丝毫不会隐藏他的内心,就像《第二交响曲》里最为摄人心魂的第三乐章一样,每一个音符似乎都浸透着忧郁和惆怅。
对上海歌剧院交响乐团来说,如果说上半场的“柴一”还没有脱离“伴奏”的身份,那么下半场的“拉二”就是乐团展示自己独立演奏交响曲的功力了。不得不说,在旅俄多年的指挥张国勇的带领下,上海歌剧院交响乐团把作品中特有的俄罗斯式的厚重和浓郁感演释得淋漓尽致,庞大的音群组成了一张绵密的网。作为聆听者,你只能被这个音网牢牢地吸附着,从一段旋律到下一段旋律,在层出不穷的幻景中随着它的起落而浮沉喜悲,欲罢不能。这些美妙的旋律简单而有力,一旦入耳便会长鸣于心。就像拉赫玛尼诺夫在回忆录中所说的:“我想创作的曲子是直达你内心的,不需要经过头脑的思考。你只需要保持良好的状态,放松,并沉浸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