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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忘与无身”之境观《荒原》八大中译本

2018-07-12赵丽娟西南科技大学四川绵阳621010

名作欣赏 2018年30期
关键词:艾略特荒原译本

⊙赵丽娟[西南科技大学, 四川 绵阳 621010]

一、艾略特与《荒原》——灵魂探路者之深沉思考

“一战”后人类精神世界荒芜、干涸,在艾略特的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片段,他将这些片段记录下来,企图以某种艺术手段将其串联、表达;中年时期,他皈依天主教,试图用信仰拯救无灵的生命和荒芜的大地。1922年,经庞德整理,《荒原》应运而生。

《荒原》全篇有着深刻的历史意识,在19世纪西方诗篇个人情感泛滥之时,艾略特在作品中隐藏自我,以出乎其外的视角“在创作中实现历史与现实的统一”;全诗贯穿丰富而繁多的神话、传说、典故,“用一系列实物、场景,用一连串事件来表现某种特定的情感”,超越个人局限的“非个人化”诗论处处可见。

谈及《荒原》的中译本,国内已发行不少,市面上至少有八种。下文将从“忘我”之境出发,比较评赏各大译本。

二、“忘与无身”之境

老子曰:“人之大患,在我有身。”庄子有“坐忘”思想,德国神学家艾克哈特提倡通过“忘”来进行自我认识。“忘”,即是通过自我遗忘,忘掉自我身份和环境的关系,再重新认识、构建自我。艾略特在《荒原》的创作中,何以“忘我”?何以“无身”?体现于下:

(一)象随意生

作品的“忘我无身”首先体现于其诗中的海量用典和隐喻、象征手法之中。据统计,《荒原》一诗涉及作家36位,作品56部(参见《王国维“无我之境”说与艾略特“非个人化”理论比较》),从古希腊神话到《荷马史诗》《圣经》,从《金枝》传说到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以及莎士比亚的戏剧、波德莱尔的《恶之花》、但丁的《神曲》,甚至还有爱尔兰的民歌等。诗中有巨量的隐喻和象征,譬如西比尔暗示荒原人生不如死;“葬仪”隐喻从荒芜到拯救的转折;“偶像”隐喻上帝之怒;“尘土”暗喻死亡;看不见“绞死的人”预示荒原人失去对耶稣的信仰;“迈里的船”借指“一战”;“对弈”象征人类混乱的私生活;“火诫”象征大难临头,唯有净火冶炼方可逃出生天;“死水”象征盼望到绝望的状态;DA象征救世希望……

对于这些关键意象的翻译,也需翻译家们忘我钻研原著,高度还原其形象意义,比如第22行短语“A heap of broken images”,其上下文如下:

What are the roots that clutch,what branches grow/Out of this stony rubbish ? Son of man,/You cannot say,or guess,for you know only/A heap of broken images,where the sun beats,/And the dead tree gives no shelter,the cricket no relief,/And the dry stone no sound of water.

赵萝蕤前辈1995年的译本如下:

什么树根在抓紧,什么树枝在从/这堆乱石头里长出?人子啊/我说不出,也猜不到,因为你只知道/一堆破碎的偶像,承受这太阳的鞭打/枯死的树没有遮阴。蟋蟀的声音也不使人放心,/焦石间没有流水的声音。

她将“A heap of broken images”译为“一堆破碎的偶像”,这被公认为《荒原》中译本的绝唱。其他几个译本中,裘小龙译本译为“一堆支离破碎的意象”(《外国诗》),赵毅衡译本译为“一大堆破碎的形象”(《美国现代诗选》),查良铮译本译为“一堆破碎的形象”(《英国现代诗选》),汤永宽译本译为“一堆破烂的形象”(《情歌·荒原·四重奏》),叶维廉译本译为“一堆破碎的象”(《诺贝尔文学奖全集》第24册),庄彦译本译为“一堆支离破碎的偶像”(《二十世纪美国诗选》),周明译本译为“一堆破碎的图像”(《基督教文学经典选读》)。

诚然,“象”确实没错,若从多元化的角度解读,各大译本都没问题,不可忽略的是艾略特的“历史意识”和他宗教救世出路探寻的初衷。何以“偶像”更胜一筹?艾略特为第20和23行提供了两个注释,“对照《旧约·以西结书》第2章第1节”和“对照《旧约·传道书》第12章第5节”。《旧约·以西结书》第2章第1节写道:“他对我说:‘人子啊,你站起来,我要和你说话。’”这是选择以西结当他的代言人。而《旧约·传道书》第12章第5节则说道:“人怕高处,路上有惊慌……吊丧的在街上往来。”这是预告以色列人的将来是被惩罚的将来。

至于以色列人究竟犯了何罪,回顾《旧约·申命记》第4章16节“惟恐你们败坏自己,雕刻偶像,仿佛什么男像、女像”、23节“你们要谨慎,免得忘记耶和华你们神与你们所立的约,为自己雕刻偶像,就是耶和华你神所禁止你作的偶像”,可知上帝与以色列人立约不可雕刻与崇拜偶像,因为上帝是忌邪之神。而在《旧约·以西结书》第八章里,以色列人违背誓约,雕刻、崇拜偶像,惹怒上帝。上帝决心惩罚耶路撒冷,曾经的“圣城”成了“荒原”。艾略特笔下那如今精神幻灭的荒原,正照应着被上帝抛弃、惩罚的地方。可见赵萝蕤老师将“image”译为“偶像”真是神来之笔。

(二)人物与节奏

艾略特将自我隐藏,选择了泰睿奚爱斯(出自奥维德《变形记》)作为发言人,成功做到作者自身形象的弱化,从而达到历史意义上的超越。同时,诗句节奏,或陈述或倾诉或韵文,节奏上具有鲜明特色,将荒原人物的焦灼、烦闷、绝望的情绪展现得淋漓尽致。与此相应,译文若具有此等特色则会更胜一筹。比如赵萝蕤老师的译本,其语言的雅俗程度、情感节奏,通篇读来与原文的节奏契合度都极高,每句的重音数量也相似,真正做到了形音义皆美。

如原诗第37到41行:

—Yet when we came back, late, from the Hyacinth garden,/Your arms full, and your hair wet, I could not/Speak, and my eyes failed, I was neither/Living nor dead, and I knew nothing,/Looking into the heart of light, the silence.

赵萝蕤译:

——可是等我们回来,晚了,从风信子的园里来,/你的臂膊抱满,你的头发湿漉,我说不出/话,眼睛看不见,我既不是/活的,也未曾死,我什么都不知道,/望着光亮的中心看时,是一片寂静。

其他几个译本,裘小龙将“I was neither Living nor dead”译为神魂颠倒,使用了意译法,却背离原文本来意思,相去甚远;赵毅衡的译本则稍微偏雅,读来甚美,但与原文的情感状态不符;查良铮的译文情感饱满,语言也舒适,适合我国读者阅读,只是其情感节奏仍不如赵萝蕤的译本贴切。其余译本也各有所长,但相较之下,赵萝蕤老师对原诗的还原度最高。赵老师在钻研原诗注释基础之上,还另加了五十多个注释,补全了原文大量隐含信息。前辈尊重原文、读懂原文的严肃态度,以及对两种语言的较高掌握度,成就了《荒原》中译本的最高峰。她用事实证明,《荒原》确实是严肃的作品。

三、结语

艾略特通过自我遗忘,忘掉自我身份和环境关系,倾一生心血,著史诗级诗篇;翻译工作者也“忘却我身”,尊重原文,深刻透彻理解原文,再转换语言,塑造形象,营造意境。最后,本文以艾略特《F·H·布拉德雷哲学中的知识与经验》之言结束全篇:“没有任何视角就是各个主体,我们所说的真实世界是对我们而言的,当下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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