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叙事的世界意义
——以壮族《瓦氏夫人》为中心的探讨
2018-07-12杜晓杰广西艺术学院公共课教学部南宁530022
⊙杜晓杰[广西艺术学院公共课教学部, 南宁 530022]
民族文艺、民族文化的存续与发展问题,一直是现代性语境中经常被提及的话题,由此延伸出的多样化的民族身份与整体性的全球化趋势的冲突问题,更是文化研究的核心议题。在一系列的探讨与争论中,民族文化的重要性是逐渐得到各方认可的,关键在于如何使这种民族文化或民族叙事具备现代性的意义,融入现代一体化社会的建构进程。在这方面,壮剧《瓦氏夫人》的实践,可以为我们提供可借鉴和思考的经验。
一、壮剧《瓦氏夫人》:民族叙事的典范之作
《瓦氏夫人》讲述明代壮族女英雄瓦氏夫人率领俍兵参与朝廷抗倭活动并立下汗马功劳的历史故事,先后获得第七届中国戏剧节中国曹禺戏剧奖、优秀剧目奖和第十四届曹禺戏剧文学奖提名奖等。可以说,壮剧《瓦氏夫人》是21世纪以来我国民族戏剧创作的重要收获。无论从题材叙事还是文化精神层面,《瓦氏夫人》都是不折不扣的民族叙事的典范之作。
首先,从民族文化的展示方面,《瓦氏夫人》通过典型化的手法展现了壮族独特的文化习俗和生态。戏剧一开场,就通过瓦氏夫人颇有豪气地训斥自己情郎莫古的场面,展现了她“巾帼不让须眉”的性格特征。这一细节,其实源自于壮族女性在婚恋关系中与男性平等甚至较为强势的传统。尽管整个男权社会以男性地位的尊崇为主流,“但由于种种原因,壮族的父权家长制具有不成熟、不彻底的特征,从而使壮族妇女在家庭中享有较高地位的传统得以保存” 。正是这种迥异于汉族文化的性别习俗,造就了瓦氏夫人独理田州并能领军出征的社会环境。距离出兵只有三天时间,汉地官员严华龙、刘文启等人不断催促瓦氏夫人尽快点兵、整顿军务,但瓦氏夫人毫不着急,而是让所有被征召的未婚兵士速速完婚,“把种留下”。在紧张的军情面前,壮族儿女展开了热烈而盛大的求婚、求偶、求欢仪式,“你们要去赴死,必须留下种子”“我们留下种子,就不怕去赴死”的对歌,展现了壮族人民对于生育的崇拜和对于生命种族延续的高度重视。除此之外,壮族文化还体现在较为表层的服饰、民歌、舞蹈、仪式、绣球和铜鼓元素的使用等方面。
其次,从民族题材及其所展现的民族精神来看,《瓦氏夫人》不仅展现了壮族的文化情怀,更彰显了中华民族共有的文化情怀。瓦氏夫人在明代的抗倭体系中其实只是较为微弱的存在,毕竟其仅仅参与了半年左右的抗倭战斗,但是这一行为的意义确实不容小觑。一方面彰显了壮族人民抵御外侮的坚定决心,另一方面更彰显了壮族人民的中华民族归属感和认同感。在剧中,瓦氏的情郎莫古起初并不支持瓦氏出战,“江南离我千万里,倭寇又不杀壮人。治理田州几多事,怎好卖命去远行。”面对情郎的态度,瓦氏进行了坚决的驳斥:“田州朝廷一方土,俍兵也在土中生。朝廷有难不出力,布壮如何对天神?”“井底青蛙懵懂生,怎知抗倭可自振。俍兵出山闯世界,打出壮人好名声。”将抗倭与壮族民族形象的建构和国家安定团结的大局紧密联系在一起,彰显了瓦氏夫人高瞻远瞩的战略思维和博大的民族情怀。即便在后来的抗倭战争中,以严华龙为代表的汉地官员克扣、挪用俍兵军粮,造成俍兵举步维艰,瓦氏夫人也以国家民族大局为重,坚守在抗倭第一线。这种为国家舍生忘死的精神,感动了最初对俍兵抱有偏见的刘文启,使得他为了给俍兵争粮而被处决。通过瓦氏夫人及所率领的俍兵在抗倭战争中的英雄事迹,展现了包括壮族在内的中华民族对于和平的渴望:“天神哪,我们要去江南,你们莫要拦路。我们要杀倭寇,你们莫要报应。我们不想杀人,倭寇先杀我们。我们不想杀人,杀的都是仇人。你们要长眼睛,千祈保佑我们。”这一曲出征祀歌,彰显了壮汉一体、共御外敌的民族豪情。
二、现代性的世界如何讲述民族故事:《瓦氏夫人》的典范意义
在现代性语境中,民族国家的身份建构问题显现出前所未有的重要性。在多民族国家,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的并存,使得这一问题显得更为复杂。有学者指出,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范畴。“民族认同建立在血缘和文化基础上”,“具有逻辑和时间上的优先权,具有强制的力量和情感”,国家认同“更多地建立在以宪法为准则的公民基础上,是确认自己国家归属的心灵性活动,是一种抽象的、哲学性的思考”。如何借助民族叙事,将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进行深层次的熔铸,是《瓦氏夫人》带给我们的更有价值的思考。
首先,要立足民族叙事,展现多民族国家的文化多样性。由于民族认同的优先性,国家认同必须建立在民族认同的基础上,只有使各民族感受到自身在国家体系中的地位,才能引导其树立对政治国家的认同感。《瓦氏夫人》之所以屡获大奖,并在各大赛事上公开巡演,正在于其具有浓郁的壮乡风韵,展现了壮族优秀的民族文化和独特的民族传统。而这样一部作品的成功,对于提升壮族的民族凝聚力以及对中华民族政治国家的深度认同,都发挥了重要作用。因此,民族文艺的创作,必须牢牢立足于民族文化的展现,在高扬民族文化的基础上推进国家层面的民族统战工作。
其次,要深入挖掘民族文化资源,弘扬民族团结主旋律。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进程,是经历了漫长的历史进程的。在这一概念的形成过程中,各民族既互相交流融通,又共同经历和面对了一系列的危机、灾难,这些共有经验,是弥足珍贵的艺术财富。就壮族而言,既有《布罗陀》《密洛陀》这样别具民族风情的文化结晶,也有盘王信仰、蚂拐节这样与北方文化传统息息相关的文化类型。若能基于这些共有民族文化经验进行开掘,必定能创作出壮汉交流的史诗性作品。《瓦氏夫人》的成功,恰恰在于其选择了明代抗倭这一全民族的危机事件,将边陲的少数民族叙事纳入宏大的民族国家体系之中,使得短短六个月的瓦氏抗倭成为壮族参与中华民族历史进程的重大历史事件,具有超越性的价值和意义。
最后,要开源汇流,共铸伟大的民族精神。对于多民族国家来说,如何建构各民族普遍拥护的民族精神,并以之作为国家安定团结的文化基石,是具有现实战略意义的课题。在近代化和现代化的过程中,“中华民族”的概念逐步形成,这样一个不具有特定实体的概念如何落地生根,是亟待解决的重要问题。“中华民族”作为一个学术概念和文化口号,最重要的是赋予其文化和精神层面的感召力,进而将不同民族包括进这一概念场域。要实现这一目的,最佳的方法就是寻找到各民族文化精神的共同点。《瓦氏夫人》的成功,正在于其抓住了各民族同胞渴望和平、反抗外侮的普遍心理,将瓦氏夫人抗倭之战从民族之战上升到国家之战,收获了不同民族观众的共鸣和认同。面对江南百姓的热情欢迎,瓦氏饱含深情地说:“你属江浙我田州,我穿蓝靛你穿绸。民族不同心相同,壮汉并肩抗敌酋。”将壮汉人民渴慕和平、反抗侵略的诉求充分表达,受到了汉族人民的强烈拥护。在抗敌之战中,来自壮地的俍兵唱起了极具壮族神韵的民歌:“我有千山的草,我有万山的柴。我有雷王的火,风吹就燃起来。你有两颗头,你有三只脚。飞蛾扑烈火,找死你就来。”这种不畏强敌、宁死不屈的反抗精神,与孟子“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精神和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士人精神没有任何差别,显示了壮族和汉族共有的文化情怀。
民族精神的铸造,离不开对各少数民族文化精神的采撷。民族文艺要充分挖掘民族文化的矿藏,为博大的中华民族精神的建构提供积极的元素。
三、结语
在现代世界,民族文化的意义将会更进一步地得到凸显,独异的民族叙事具有建构民族身份和国家形象的重要意义。《瓦氏夫人》仅仅是中国民族文艺创作的一个成功案例,还有更多的民族文化资源等待着民族文艺的眷顾。在文化身份和国家形象建构日益成为国家战略的当下,如何更有效、更合理地整合多民族国家的民族文化,服务于统一政治国家的文化建设,将会是新时代民族文艺创作要处理的宏大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