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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苏童、毕飞宇笔下的江南文化

2018-07-12

大众文艺 2018年3期
关键词:毕飞宇苏童江南

在中华文明数千年的发展历程里,诞生于黄河流域的北方文化被视作是正统文化,而诞生于长江流域的南方文化则长期处于主流视野之外。然而,随着历史变迁,南方文化因其独特的审美风格与文化内涵而逐步被重视,尤其是以典雅、柔婉著称的江南文化,更是深得文人墨客的青睐。到了当代,南方作家群仍在文坛上占据重要一席。其中,江苏籍的作家苏童和毕飞宇,他们的作品中就对江南文化有着独到的感悟和见解。

苏童,1963年生于苏州,代表作包括《妻妾成群》、《罂粟之家》等。在他笔下,江南充溢着唯美的特质,但同时又是阴郁的、放荡的甚至病态的。他曾言道:“在我的笔下,所谓的南方并不是多么美好,我对它则怀有敌意。”。正是这种类似于“对抗”的情感,苏童才在其小说中将江南文化描绘得淋漓尽致。

而毕飞宇对江南同样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1964年出生于兴化的他,对故乡有着浓厚的情思与细致的观察,在其代表作品《平原》、《玉米》中体现尤深。他将笔触探及乡土的灵魂,因而在他笔下,乡村既有淳朴、安宁的一面,又有愚昧、麻木的一面;既有对乡村风土人情的眷恋,又有对残存着封建愚昧的乡土文化的喟叹。

一、江南文化的历史沿袭、特征与审美倾向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审美认知里,江南是由拂堤杨柳、流水小桥、刺绣评弹等意象构成的。这些意象不仅构成了江南独有的地域风情,同时也构成了一代代中国人有关“美”的向往以及文化记忆。而在江南文化的形成过程中,历史与文化的沉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江南文化的形成基础是吴越文化。吴越之地的人民重义轻死,卧薪尝胆的复仇精神和尚武精神构成了此地慷慨激越的风气。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江南文化的风格有了重大改变。随着永嘉南渡,中国文学的重心也不断南移,温婉、唯美、清丽开始成为当时的审美追求,“诗性”也成为了江南文化与其他文化区别开来的重要特征。到了宋朝,历史的劫难又促成了以古建康为代表的“废都”文化与江南文化中的“阴柔”特点相结合,使得江南文化在奢靡颓废的风气影响下愈发细腻、敏感而脆弱。明清两代,随着经济的高度繁荣,江南文化也随之发展到了顶峰。符合音律、唱腔婉转的昆曲、娓娓道来的评弹开始出现,巧夺天工的园林也在这一时期建造尤盛。古典、温婉、清丽、雅致的诗性审美已经进入江南生活的方方面面,而后代人对“江南文化”的感受与认识也大都源于对这一时期的印象和追忆。

二、江南自然环境与世俗风貌

1.河流与梅雨

在对江南自然环境的书写中,“河流”与“梅雨”是苏童小说中被频繁提及的两个意象,它们被赋予了肮脏、糜烂、冗长、压抑等特点,成为了罪恶与冷漠的化身。

在苏童笔下,河面常常浮有垃圾及工业的排放物:“河水有点脏,水面上漂浮着一层工业油污”,于肮脏中折射着病态的唯美:“它们在阳光下画出一圈圈色彩斑斓的花纹”。同时,河流还与承载死亡、掩饰罪恶有关,《罂粟之家》中刘老侠将四个残疾的孩子弃于河中、《水鬼》中的邓家丫头也在河中遭受过“水鬼”的强暴。河流作为一件容器,也作为一位见证者,承载了一次次死亡、暴力,也目睹了一场又一场南方的罪恶与堕落。

而作为江南地区特殊天气现象之一的梅雨,它所展现的也并非“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迷蒙与闲愁,而是以其潮湿、昏暗的特点,带来了一种长期笼罩在人们心头的压抑感受。在江南连绵不绝的梅雨影响下,人的感觉、情绪被钝化、抽离,行为变得古怪,心灵变得冷漠、扭曲,失序的南方世界也在肮脏、颓废与唯美的交织中变得倍加混乱。

2.芦苇荡与稻田麦田

在毕飞宇笔下,兴化这片土地开阔而又纯美。这里不仅有着纵横的水流、摇曳的芦苇荡,更有着一望无际的平原、繁盛的稻田麦田,数不尽的丰收景色与富饶色彩。

兴化位于江苏省的中部,河流密集,是典型的水乡。作为水乡标志性景观之一的芦苇荡,就深受着毕飞宇的喜爱:“乌金荡的水面波澜不惊,水韭菜长长的叶子安安静静竖在那儿,一条一条的,借助于水的浮力亭亭玉立。”。此外,由于地势低平,兴化还兼具了平原的特点,没有高山、深水,一览无余。在这水乡特色与平原地貌的影响之下,兴化乡村一望无际的麦田与稻田也因而形成了一道亮丽风景线——“绵延不断的麦田与六月的阳光交相辉映,到处洋溢的都是刺眼的金光”。“那是一片平整的绿,妖烧、任性,带了一股奋不顾身的精神劲头,从地平线的这一侧一直纵横到地平线的那一侧”(水稻)。

这些具有着苏中特色的自然景观从作家手中缓缓编织开来,传达着水乡的动人、平原的壮丽与劳动的勤恳、收获的喜悦,勾勒出了一幅江南文化中明亮、纯澈而又别具一格的乡村风景卷。

3.世俗风貌

江南雨水充足,又密布水网。树木在河岸两侧茂盛生长,而镇子,也被曲折流淌的河流分割成许多部分。孩童在此嬉戏玩闹,大人则沿着河岸淘米,洗衣,晾晒衣裳。这一切平庸无趣的琐事在苏童的眼中充满了生活真实、纯粹而又鲜活的味道。香椿树街就是这样一个有着典型的南方世俗生活的虚构地带,在那里,人们会在夏日午后坐于香椿树街上聊天、乘凉;而在香椿街北面的工厂,则充斥着浑浊空气与频繁的暴力冲突。在苏童看来,这些都是在南方生活的缩影,具有一种精致的文化沧桑和衰落感伤。

除了描绘兴化的自然景观,毕飞宇对于家乡的民俗风情等也进行了详尽的描写。 农忙闲余,成年耕劳者肆无忌惮地开玩笑、讲荤段子,未出嫁的闺女则紧循礼数,面红耳赤地低着头,“不能弄出听懂了的样子”。而婚嫁之时更讲礼节,在《平原》中,毕飞宇曾写到红粉出嫁,毛脚女婿贾春淦上门“吃茶”的习俗:“吃茶”大有讲究,一般的客人吃不上,只有珍贵的客人方能吃到。按珍贵的程度划分,又有七个鸡蛋、五个鸡蛋、三个鸡蛋之分。而客人也会将碗里的鸡蛋留下几个,在“吃不下”的借口中来体现主人家的招待之情盛。毕飞宇的笔触既反映了水乡的魅力风采,又体现了故乡的淳朴人情。

三、生存困境

1.充满矛盾、逃离不得的宿命困境

江南是精致的、唯美的,同时也是神秘的、不可认知的。这里充满了人生的矛盾,生命的脆弱、命运的无常,所有的一切都在烟雨朦胧之中被打上了宿命的悲情色彩。《黄雀记》中,水生、仙女、保润三个自幼结下孽缘的人,十年之后,依旧义无反顾地陷入了命运的捕捉网;《妇女生活》中,由于家庭里男性角色的缺失,三代女性将自己所承受的困难加倍地转移给后代,从而使他们相继沦为了困境的奴隶。在毕飞宇笔下,农村知识青年端方渴望逃离乡村权力及观念的控制,但恋人身死、当兵的可能被阻断,又暗示了他逃离王家庄的无望;玉秧虽然身体逃离了王家庄,但身为乡下人的她深受班里城市孩子甚至老师的欺负,为留在城市,她不得不与魏向东做着卑鄙的交易,失却了善良淳朴的童贞和灵魂……这一切看似无关,却又在命运的阴差阳错中走向注定,使得整个江南充满了宿命的荒诞色彩,也更加映衬出青春岁月以及自然生命的内在欲求的注定掩埋,反抗者的激情注定被熄灭,游荡在中国村镇的悲苦灵魂们注定只能无奈挣扎,充满了哀伤凄婉的江南情调。

2.欲望泥潭与暴力困境

南方世界中除了有着充沛的河流、雨水,还有着丰沛的欲望。这些欲望经由原始的性欲与“物欲”、“权欲”等的交织,催生出了无数的命运悲剧:《妻妾成群》里陈佐千娶了五房太太,四太太颂莲作为受过五四洗礼的女大学生,无法追求恋爱的自由,也无法满足基本需求,只能将她的青春与生命葬送在这个迂腐家庭里;《玉米》中玉米为了满足权力欲望,委身嫁与年纪与自己父亲相仿的郭家兴,村支书王连方为了满足自己单纯的性欲,将魔爪几乎伸向了全村的已婚女性……在对扭曲欲望的描写下,苏童与毕飞宇达成了共识——造成这些悲剧的主要原因是深深植根于那个时代根基之下的男权思想,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属品,是男权社会中可任意蹂躏的物具。在江南,女性是比如画的美景更精致、也更为脆弱的一种。

“暴力”同样是苏童、毕飞宇笔下的江南中不容忽视的主题之一。如果说苏童笔下的因不肯将母亲的白瓤瓜换成红瓤瓜而一刀捅死卖瓜人的寿来、因打不成网球而对白痴兄弟动刀的刘沉草等有着不成熟的暴力倾向的少年,在阴暗潮湿的江南犯下的一桩桩暴力事件,是因为他们单纯美好的憧憬、理想与青春萌动时期的暴躁因素不能协调,却又对此无能为力的话,毕飞宇笔下的思想暴力就显得更冷漠、更疼痛得多。《玉米》三部曲里,玉秀被人强暴,不但不被同情,反而遭村民鄙视,连她自己也自暴自弃,认为已经“不值钱”了。作为亲妹妹的玉穗更是用恶毒的外号——“尿壶”、“茅坑”来侮辱自己的姐姐,在江南,吴越之时激越的复仇精神与尚武精神,现如今已经在市井巷弄、乡间村头的躁动欲望、恶毒闲话中演化为人性中丑陋的仇恨欲、破坏欲,这些因无知、麻木、攀比、嫉妒等带来的肉体伤害、精神创伤与无望挣扎,无不让人心头颤痛。

三、表现出不同的江南文化的原因

1.地理位置与地貌、气候特点

苏童的童年居住地——苏州,位于江苏省东南部,长江三角洲中部。东邻上海,南近嘉兴,西、北两侧则分别紧依着太湖与长江。作为典型的江南城市,密布的河流与频繁的雨水是这里的重要部分,它们一同构成了苏州这座城市的独特风情,给这片土地带来温柔灵动、古典雅致的独特美感。然而,在长期的与水为伴中,那河流中不绝流淌着的神秘,蒙蒙烟雾里升腾起的凄怨哀愁也一同令这水乡浸濡到一种阴郁迷离的感官世界里。江南的美开始带有了对自然的困惑,对人生的不可理解、无从把握。在苏童笔下,这种忧郁的美被推向了另一种极致:江南在朦胧的视觉世界里整日氤氲着挥之不去的凋零、破败、颓废、窒息的情绪,在无尽的水雨中孕育出绝望的花朵、罪恶的果实,永远地沉陷在了欲望与宿命编织出的灰暗牢笼中。

兴化位于里下河地区的腹部。而里下河地区地位处江苏省的中部,主要有淮安、扬州、泰州、盐城、南通等城市。从江苏整个版图来说,兴化应该被称之为“苏中”,但若以长江为界限,则整个苏北以及包括兴化在内的大部分苏中地区都该称作“苏北”。从地貌特征与地域文化来看,身处苏中的兴化是平原与河流共存的地区,其境内地势低洼平坦,造就了在这片土地上耕作、收获的庄稼人朴实的特点,而纵横交错的河流水网,又给傍水而居的兴化人带来了绵密、灵活的性格特征。此外,苏中的气候特点决定了这块区域雨水充足,胜过苏北,但不及苏南丰余,因而在毕飞宇笔下,兴化的乡村自然景观与乡村的人物性格、生活状态等都具有了苏北与江南杂揉的特征,呈现出独特的地域文化色彩。

2.历史与文化

历史上,唯美的江南一直是文人墨客魂牵梦绕的地方。自西晋永嘉年,中原士人大批南迁以来,雅客名士用赏玩的态度看待文学,所作诗歌开始精雕细琢,呈现出唯美化的倾向,这种唯美主义的主张直至南朝,终于趋于成熟。明、清两代,随着经济的高度繁荣,昆剧与苏州评弹开始出现,反映了江南文化的婉转风情,进而将这种唯美主义推向了顶峰。生长于苏州的苏童,从童年时代起便浸濡在这种文化之中,那苏州城的朦胧烟雨、余音绕梁的昆曲评弹,无不深深地影响着他。也正因如此,即便原本是破败、肮脏的景象,在苏童的笔下也能被洗涤一番,露出一种哪怕是病态、凄艳的美。

从唐朝开始,江浙地区一直以繁华而闻名于全国。而这种繁华,事实上与苏中、苏北并无关系。晚清开放了通商口岸,上海与苏南迅速发展,相邻的苏中、苏北等地的经济差距被日益拉大。“苏南、苏北的划分,与其说是区域的划分,不如说是身份地位悬殊的标志。”由于长期以来苏南与苏北经济间的巨大差异所留下的童年记忆,使得毕飞宇对于这片土地既无比爱恋,又无比向往逃离。这种复杂的矛盾心理影响了毕飞宇对家乡的环境及人物的塑造,因此,封闭、落后、不安也成为毕飞宇笔下的江南的重要特征之一。

四、结语

以淮河为界,江苏处于中国南北的分界线之上,以长江为界,江苏亦有着开阔阳刚的北方特点与细腻柔美的江南风情。同是江苏籍,却在风格上存在着巨大差异的作家苏童与毕飞宇则完美地向我们展示了这一点:江南是一样的,但多元、包容的魅力江南,终究还是有着不同。

[1]张钧.小说的立场—新生代作家访谈录·“毕飞宇访谈录”[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2]苏童.苏童自选集[M].成都:天地出版社,2017.

[3]毕飞宇.相爱的日子[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

[4]毕飞宇.平原[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5.

[5]刘平平.毕飞宇小说中的苏北书写及其影响[J].世界文学评论,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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