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种子（外七首）

程大宝

阳光是孩子们带进来的

尘土黏在他们的发际

像忽明忽暗的火，那些不确定性

而屋内亮过白昼

我看见钨丝在哧哧地笑

嘲讽我没有发现它的细小位移而使

光线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这种变化似乎跟孩子们关系不大

他们用小胳膊小腿制造最大的距离

然后又一哄而散

在阳光下寻找我们撒下的种子

窗 外

我听见窗外的杉林彻夜歌唱

我听见麻雀因偷吃谷物而在清晨的道歉

我看见天空中飞满石头

它们在寻找恍惚时犯下的错误

风，迎合着我进退的速度

它发出的光让我无法明了自身的站立

以至我何时慢慢被照亮

也一无所知，就像暗夜灶膛的熄灭

在熟悉无比的窗前，突然恍如隔世

以至我头顶簌簌而下的石头不是因为愤怒而转身

而是因为转身而突然愤怒

雪夜路遇

让一个孩子先走过去，这是理所当然

他的云淡风轻多么像雪花在飘啊

路灯终于等来了它的人

瞧，他们漫天飞舞的情话

洁净得像刚从产房里抱出的婴儿

而那个孩子，就在刚才

从我的身旁笑着走了过去

我呀，就一路回头，然后

我倒着往前走，倒着看雪花飄

大人们不要走在路的中央

应该说声谢谢

谢谢孩子们带来白雪

应该和他们像白雪公主一样躲起来

在洁白里听白马王子哒哒的马蹄声

你我会没有的，就是没有啊

我没有雪中孩子述说的一切

我没有我

曾 经

我不打伞

我接受满天的雪

我穿着黑色的羊皮制服

保护我微黄的皮质

白色撞击着黑色

黑色传递着冲击

远火微温

飞雪削人

微黄不堪一击

一个何其亲密的人

用冰冷

唤着瞬间即融的曾经

拴住一只脚的鸽子

突然悬挂的一段绳子

像某本书的索引

麻雀在啄食上古的谷物

珠蚌在古旧的运河里收集经历

断断续续

如数断线的佛珠

在追逐滚动中惊飞封底上一只

被麻绳拴住一只脚的鸽子

别匆匆

青天，杖锄而立

微风，衣袂必要的说明

隐藏的种子是冰裂之声

有鱼自肩头游出

犹如眼下对往日彻底的清扫

别匆匆，这岁末踉踉跄跄的日子

他老了——给我们的父辈

他已经老得像一张旧报纸

那些迁徙而至的鹤，片片飘着

天空中风化的油墨已是词不达意

有时候，简单的表达都是断断续续

他离现在太远了，只是过去被打开

而突然的趋近，又太炫目，他想翻折

曾经占山为王的日子，车轮滚滚

以风为旗，碧波万顷的一页

但他老了，风吹踉跄的黄昏

一张旧报纸喋喋不休的余音

慵懒的夕阳下，他丢掉找到的金子

在遍地慵懒的善意中，紧盯了风的空白

然后，往日成了一架模拟的梯子

让他又有了一次拼力开放的扬首

他在模仿最简洁的滚动

是想成为一页纸的最后诉求

那些跋山涉水的灵魂

那些老去的文字，星星点点

仿佛我们即将用它糊上冬日的窗户

立牖而歌：当归，当归

归途中，他真的老了

漫天的雪花来了

漫天的雪花冻僵了纸上文字

像一列列死守的士兵

烛火而读，那些坚强的防线

坚硬，倔强，透彻而又温暖

远游人

抱薪融雪，不甘于冻毙

披荆斩棘，通衢来路去途

而刀逼泪出，必有一个亮堂堂的故事

高悬没有捷径

坠落咎由自取

囿于言词就是耽于今夕何夕

远游人啊

人世间的沸沸扬扬

内心里的摇摇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