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 有希望

许幼飞

2018年4月17日，沙坪坝区丰文街道三河村。

踏着开满山花的小路，我来到村里的一个新型窑厂——“远山·有窑”。

站在建筑入口处，一眼就能看见后面呈阶梯状的龙窑。原来，这里的确“有窑”，还有看得见的远山，听得清的风声，摸得着的泥土，辨不明的鸟鸣……

刘中华正在龙窑前忙碌。他身穿蓝黑相间的衬衣，以及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满是褶皱的黑色皮鞋和布满老茧的双手上，沾满了窑里的黏土。

看见我进来，刘中华用手蹭了蹭裤管。

“刘老师，您这是在忙什么呀？”

“因为年久失修，现在窑门有点变形，要先把窑墙和窑背拱全部拆掉，再重新砌。”一提到自己的窑，刘中华的眼神忽然飘忽起来。

他的心神，也随着思绪飘过眼前的龙窑，飘回到很久以前——

窑火渐熄

“爸，现在窑厂又没有什么生意，干脆就不做了吧。把窑子封了，我们来搞个农家乐。”

2015年底的一天，在自家龙窑前，刘思路又一次向父亲刘中华提起了这个打算。

这个想法他“蓄谋已久”，刘中华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对他来说，家里的老窑厂已经成为一种寄托。

面对儿子的提议，刘中华有些进退维谷。他蹲在自家龙窑前，指尖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

袅袅白烟从他指间升起，透过薄薄的烟雾，已经很久没有开火的龙窑显得有些落寞。

恍惚中，刘中华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刚来窑厂的时候，刘中华才25岁。那时候他很年轻，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每天起早贪黑，在三河村的半山腰上建起了属于自己的虎溪土陶厂。

那个时候，龙窑一年可以烧九窑陶器，每窑可出上万件产品，销售额高达七八万元，产品甚至远销上海。每次陶器出窑时，前来拉货的汽车总是在狭窄的盘山公路上排起长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日用陶瓷开始采用机械化流水线生产，保留手工制作传统的龙窑不再受青睐。不甚精美的外观、良莠不齐的工艺、单一老套的设计……都让手工制作的陶瓷销路日渐狭窄。

“爸。”看着沉默的父亲，刘思路轻声唤道。

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刘中华回过神来，看了看眼前陪伴自己26年的窑厂，不禁露出了苦笑：“‘老伙计，我们终究要分道扬镳么？”

“爸，去年我们家窑厂只烧了一次，赚的钱喝稀饭都不够。你还守着这破厂子做啥？你以前不也觉得烧窑没出息，从小就不许我玩泥巴吗？”刘思路显得有些无奈。

刘中华弹了弹手中烟灰，起身说道：“那就做农家乐吧。”

说罢，他长叹一声，转身离开。

革新变“旧”

2015年夏，在朋友的介绍下，重庆大学建筑城规学院教师田琦来到刘中华的窑厂。

他是来寻陶器的。一来二去，他便同刘中华一家熟稔起来。

2016年年初的一天，刘家人在饭桌上透露了想把窑厂改造为农家乐的打算，并请田琦帮忙设计。

“这样，我帮你设计，不收你一分钱的设计费——但我有一个要求。”田琦答应免费帮刘中华做设计，同时提出了一个看似苛刻的条件：“我的设计，你不能随意改动。”

刘中华一口答应。在他眼中，土陶厂破破烂烂，几乎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可他并不知道，在设计师眼中，破烂的土陶厂却有着独特的魅力。

“最吸引我的有两点：第一，没想到在主城区内还有保存得如此完好的龙窑；第二，大量的罐子堆积在这里，能从视觉上给人造成一定的冲击。”

田琦想通过自己的设计，“点亮”刘中华的那坡龙窑。

龙窑，又被称为“梯坎窑”，十二眼窑依十二级阶梯从地到高排列而得名。

2016年3月5日，虎溪土陶厂开始“变身”。

一场变革也由此发端。

为了省钱，老房子上拆下来的旧砖、楼板，将虫蚀的部分挑除后，全部用在了新建筑上。经过时光洗礼的青砖，温润、朴实，被用到了新建筑阳台上。旧楼板被铺成了咖啡厅的地板。咖啡厅有两扇落地窗，视野开阔，而旧地板不畏阳光的暴晒。至于残破的泡菜坛，则被用来装饰墙体……

“用旧物的好处在于，既能降低造价，又不失其原来的韵味，还叠加上了时间的温度。”田琦说。

破茧成蝶

经过大半年的修建，曾经的虎溪土陶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远山·有窑”。

“远山”寄托着设计师回归自然的情怀，“有窑”则代表对传统的尊重和延续。

2016年9月25日，在“远山·有窑”即将建成之际，田琦和朋友举行了一次山巅火锅盛宴，“开有腔调的趴，喝最文艺的酒，干下的是岁月，烫出的是情怀”。

在这个雨夜，他们对酒当歌、把盏吟诗、闻律起舞，好不快活。

刘中华也沉浸在这种氛围中，不善言辞的他只是用笑容来表达自己的愉悦。

但刘中华仍有些担心：“远山·有窑”与自己心中的农家乐大相径庭，“真的有人愿意驱车几十公里，来到城郊的半山上晒晒太阳发发呆，或者吹吹山风、喝杯咖啡？”

然而，仅试营业半个月，刘中华心中的疑虑就被打消。

“人多的時候，就像赶场那样，特别是周末，进进出出可能有一两百人。”刘思路笑道，“根本忙不过来。”

刘中华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会驱车来看他熟视无睹的风景，也不清楚为什么堆在路边的坛坛罐罐突然成为大家争相购买的对象，更想不通饱经风霜的龙窑为什么会成为各种艺术照的取景地……但不管怎么样，陪伴自己26年的“老伙计”还在，自己不仅可以烧窑，还可以教其他年轻人烧窑。

2016年11月1日，刘中华参加了在四川美术学院举办的非物质文化传承人学习班。

40天的学习，不仅让他见识了不同的陶器，更让他的观念发生了彻底的变化。

“爸爸回来后，我觉得烧窑不仅仅是一个维持生计的营生，而且是一门手艺，很想把这门手艺做好，再将其传承下去。”刘思路说。

以点带面

2017年7月，刘氏土陶技艺被正式纳入沙坪坝区非物质文化遗产。不仅如此，“远山·有窑”也成为重庆大学建筑城规学院专业实践基地。2018年，“远山·有窑”还成为沙坪坝区文创产业重点项目。

有人说“远山·有窑”是“新型农家乐”，有人说它是“咖啡厅”。田琦则觉得，不管它叫什么、定位如何，这首先都得解决一家老小的生计，只有如此，那座老窑和那些传统手艺，才谈得上保留与传承。

“现在国家在推动乡村振兴——在我看来，产业是乡村振兴基础，而参与这些产业的主体，正是农民。”田琦称，“在乡村产业转型升级的过程中，推动产业和文化融合，不失为一个可行的方向。与文化融合后，传统乡村手工艺制品不仅价格翻倍，而且能作为新型旅游产品，为人们提供不同的游乐体验。这样一来，不仅传统手工艺得以存续，还增加了农村就业岗位。”

对此，沙坪坝区丰文街道办事处主任李代林也表示：“近年来，随着‘远山·有窑的影响力持续扩散，三河村周边旅游被带动起来，形成了以点带面的效果。‘远山·有窑也成了当地传统产业转型升级的标杆。我们街道将围绕这个支撑点，配套森林步道、旅游公路等建设，同时对周边环境进行风貌改造，使其与之浑然一体。”

现在，“远山·有窑”已经启动二期工程建设，发展土陶制作体验、手工陶艺教学、土陶文化展示、远山民宿等。

不仅如此，“远山·有窑”附近的“天籁萤火谷”项目、“渡兰居”休闲项目已开工建设，“楠之林雪”都市现代体验农业也在提档升级，它们将继续带动乡村产业发展，让更多村民参与到乡村产业的建设中，共享乡村振兴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