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世今生(组章)
2018-07-09孙善文
孙善文
祖母的屋前
祖母有了新家,就在村口不遠的山头上。
我每年都去探望她。她却总是躲在屋里,只愿与我梦中相见。我曾试图尾随,希望一路收拾她的足迹。如雨挥洒的泪水,已将她的脚印洗刷得杳无踪迹,无以寻觅。
岁月催人老,也催绿祖母的家。屋前屋后绿的是树,床沿绿的是草。她用满目的春绿遮阳挡雨,心静如莲。
每次过来,我都会带着酒。酒中盛满浓烈香醇的语言。科技日新月异,我曾给她带去一部纸手机,但阴阳的距离虽然只隔几尺红土,信号却需跨越万年。
屋前有一块石碑肩负使命,告诉时光已辗转20年。我每次安静地站在那里,眼里总有雨滴,像敲打着的打字机,一点点地将文字撒向土地。这时的每个字都如此刻骨铭心,只有陪伴祖母变老的树和草,更能领会其中。
其实,我早已前往一个离村子很远的地方生活。我无法相告。我想,她每天必定站在高处,时时注视着村口出入的身影。
昏色的傍晚。老家门前大树上头,雀鸟总在此时呼喊孩子回家吃饭。依然磁性的音质,很像当年花朵打开的声音。
稻草人
村庄。农田。雀鸟。稻草人。
翔徊的雀鸟漫天飞舞,窥瞰着满地的粮食。它们要留下影子,也要填饱肚皮。
此时刚开春,播下的种子正在水田中喃喃呀语,期待着用自己的勤奋成就另一段丰盈的梦想。
稻草人是我派来守梦的。它站在宽阔的农田中间,目光如炬。风中飘摆的外衣,是它的旗帜。这是一件曾穿在我身上的旧衣,我用老屋后面的竹子作骨骼,用去年的稻草叠成肌肉,造成另一个我。
稻田在春雨中会变绿,在秋风中会变黄,一如既往,酣畅淋漓。
稻草人晒着日凉着风顶着雨,陪伴着季节穿梭。稻禾都是它的兵马,向收获的季节挥鞭而去。
地上没有饿倒的雀鸟,稻草人却要倒下了。它因时间而成,因时间而青春,因时间而坚守,又因时间而离开。
新一批稻草又堆进了我家后院的杂房。它们大多用于喂养牛羊,添燃灶火,也有一些将被扎成稻草人,旧衣我已备好。
此时,我正坐在村子的祠堂里,哼着雷歌,挑逗着几名像雀鸟一样飞过的小童。
站台
站台或左或右,都是河。因车成河。
每天都有面孔从河边的码头流过。前面都扬起无数的尘埃,像飞扬的水花,每一粒都带走一阵脚步声。
站台站以河边,见惯了形形色色的等待和别离,它知道,这人丛中夹杂的每一次挥手,或许都在准备下一次的重逢。如同站台前的榕树,自从移植此地,它就惯看车流,以及秋月春风,只管拼命垂根长叶。
城市的站台经常被换着样子,其实都是遮风挡雨的。眼前所有的喧嚷以及车水马龙,与它无关。
站台无数,有人把它当终点,有人把它当起点,它终归只是他人旅程上的一个符号。
地铁
地铁已习惯了隧洞中的行走。
无论白天黑夜,它的脚步都晒着灯光的暖意。心中有灯,便有温暖。每辆行走的地铁,与灯同行。
我花了三块钱,刷卡上车,像搬家的蚂蚁,行色匆忙。安静的车厢里人影绰绰。灯光下,无数的手在手机屏幕上刷动着,表情冷静。
灯外,无数的影子晃悠斑驳,或许有夜游的灵魂相伴同行。地铁的行程没有白天黑夜,只有相约。
交通更为轻便,日子却已无法静好。
傍晚时分,我家乡的小路开始眠梦。城市的土地,无论是地上地下,却注定难于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