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美国友人的延安爱情(下)
2018-07-09马丽
马丽
物质的极度匮乏和精神的极大解放
1949年4月2日,我父母在延安边区政府的主持下结了婚。几天之后,我妈便来到我爸所在的工作单位——瓦窑堡农具厂。在农具厂,我妈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设计制作煤矿装卸车。
从美国原子弹实验室里走出来的科学家,要“化剑为犁”,在一穷二白的条件下,转行制造农机具,对我妈来说挑战还是蛮大的。
(细心的阳早发现,两轮马车能拉400多斤粮食,可美国最常见的四轮马车,一次性能拉1000多斤。于是,他费了好大力气设计出大型四轮马车。可没承想,如此大型的四轮马车并不适合陕北狭窄弯曲的小山路。生产上的困难还只是一方面,更大的挑战,在于适应陕北的生活。这些,是他们在美国的生活中难以想象的。)
有一天,我妈突然感觉脖子后面好像有个东西,她从脖子上抓出来一看,是一个肚子鼓鼓的黑棕色的小玩意。别人告诉她,那是虱子,并奇怪地反问道:“难道你没有见过虱子?”当大家知道我妈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小东西,便纷纷热心地向我妈展示,如何用指尖陷死它。
5个月后,根据生产建设需要,农场搬迁至陕西、内蒙古交界处的草原腹地成川小镇。新农场位于定边、安边和靖边三县的交界,因此取名为三边牧场。比起陕北黄土高原,草原上的生活另有特色。
刚到三边牧场的时候,我父母的屋子因为紧挨着装粮食的库房,老鼠很多。我妈决定必须得教训一下这些家伙。
她和我爸想出一个好主意——在老鼠洞用棍子支起大箱子。棍子上拴上绳,关上灯。当听到老鼠爪子蹭地的声音,他们会猛地一拉绳子,把棍子抽出来。这样一来,刚出洞的老鼠就会被倒下的箱子压到。
用这个办法,我爸妈甚至一次逮到7只老鼠,慢慢地,屋子里的老鼠减少了许多。
无论是在瓦窑堡农具厂还是在三边农场,我父母发现,大家在工作之余,总是利用一切时间学习。有些人学习认字,有些人学习机械,还有人学习数学和英语。识字的人把报纸读给不识字的人听,然后大家—起讨沦天下大事。我妈更喜欢将三边牧场里的兄弟姐妹视作自己志同道合的朋友,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作为全世界普通大众的一员,我像回到了家一样,那是一种享受。”
融合与蜕变:大鼻子汉人
在三边农场,一向大胆的寒春,去遭遇了她人生当中最大的一次危机。这一天,土匪来袭,由于防守力量薄弱,当地政府决定带领群众撤离。可就在这时,我妈病了,躺在床上根本不能动。最后五个壮汉子扛着她过沙漠,非要把她救下来。
当时沙漠里的风很大,他们迎着风,几乎每走一步就要后退半步,如同蹒跚的老人。每个人都筋疲力尽,但没有一个人放弃。最终,他们到达撤离预定地点,这时候,我妈已经高烧41℃,生命垂危。
最后在农场听说有青霉素这种药是很厉害的,最后在好几十公里以外的一个跳蚤市场里找着这个青霉素的药,我爸爸从来没有打过针,这一次就给我妈打了一针,半小时以后,我妈就好了,体温开始下降。差一点就没我了,那时候我妈很绝望,她说来参加革命,这就是你参加革命的代价,她已经说听天由命了。结果呢,农场里就找到了青霉素救了她。
点滴的相处,浓缩的却是无比深厚情感。我的爸妈对于这片大地以及大地上的人民越发热爱,越发离不开。
1952年8月,我妈为了生我来到北京,住在我舅舅韩丁家,这时,我妈已经怀孕8个月了。
在北京准备生我的时候,正赶上亚太地区和平大会召开。宋庆龄邀请我妈出席。当时我妈腆着大肚子,走出会场时,我妈和宋庆龄并肩走在一块,宋庆龄问我妈,你给孩子起了什么名字,我妈说还不知道,旁边有人建议给孩子取名金,因为当时正在进行抗美援朝战争,宋庆龄说,为什么你不给他取名为和平呢?就这样,我有了自己的中文名字,阳和平。
除了我之外,我們这一代人有很多人的名字都叫“和平”,和平这个名字可以说是寄托了那个时代人们对未来的希望。
(1953年夏,寒春和阳早告别热情的牧民和可爱的草原,被调往西安市郊的国营草滩农场工作。寒春没有想到,一年前她挺着大肚子离开草原,竟是最后一别。在草滩农场工作的头几年,他们的第二个孩子Billy和第三个孩子Karen相继出生。Billy出生时,全国正在掀起社会主义建设高潮,因此他的中文名叫建平,寓意建设和平之意;而Karen出生时,则赶上中国人民声援埃及人民捍卫苏伊士运河主权的胜利,因此中文名取为及平,借以祈祷埃及和平之意。)
永不褪色的“白皮红心”
我父母之间说话用英文,孩子们都是用中文,然后我父母想教我们英文,我们,尤其我是特别抵触,从小反对学英文。我姥姥1962年来了,待了不到一年,她没事干,抓着我教我学英文,还跟学校商量了,每天早上我迟到学校一小时,专门陪着我姥姥学英文。但是,我姥姥是一句中文不会,我是英文一句不懂,我们俩没法沟通。一年下来,我什么都不记得,她回到美国后说没见过这么顽固的孩子。
1966年春,爸和妈被调往北京,从事文职工作,但这不是他们想要的。他们心心念念的是回到大西北,回到农业特别是奶牛场工作。终于给他们安排到北京南郊农场,那个时候说是叫红星公社。重归生产一线的爸妈一头扎进农具改进和技术革新之中。妈妈先后设计出青饲料收害帆、挤奶机,使公社进入机械化操作阶段。随后,为建设先进示范奶牛场,爸妈呕心沥血,他们主导的“牛奶场常套设备研制、牛场设计和中间试验”项目成果,被农业部授予国际合作奖。我妈设计的卧式直接冷却奶罐达到国际先进水平,更是填补国内空白。除了机械制造,利用胚胎移植改良奶牛品种也一直是两人的心愿。
(通过胚胎移植技术,阳早、寒春培育出一批又一批优质公牛和母牛。)
每次在牛场,我爸和我妈都会和小牛说说话。老两口爱牛如子,在奶牛的养殖上兢兢业业,而牛群回报的则是优质的乳汁和常年的高产。每天吃完晚饭,两人总是习惯性地坐在—起读报纸。这间不大的屋子,既是他们的卧室,也是他们的办公室,—住就是几十年。
自打来到中国,我的爸妈一直都得到中国领导人的关怀。1966年,他们作为外国专家调到北京工作。然而,全家人每天上下班、上下学,都是专车接送。对于这种特殊的外宾级别待遇,他仃憾到很不适应。于是,他们写信外国专家局,要求和中国普通百姓同等待遇。这件事最终被毛泽东知晓后,主席是这样批示的:“外国革命专家及孩子,要同中国人完全一样,不许两样,请你们讨论一下,凡自愿的—律同样做。如何请酌定。”1971年,舅舅韩丁来到中国,他们一家三口与我的爸妈,先后五次受到周总理的接见。总理向他们讲中国革命以及社会主义建设。正是这些谈话,坚定了他们参与参与新中国建设的决心和信心。
(2003年圣诞节,阳早肺部严重感染,抢救无效离世,享年85岁。生前立遗嘱:为解放全人类的事业奋斗了一生,死后不举办任何活动,骨灰用最简单的办法处理。2010年6月18日,寒春因腹部剧痛,入住协和医院,经多方抢救无望,与世长辞,享年90岁。按照寒春遗嘱,死后也不搞追悼会。但阳早、寒春生前好友和奶牛场的干部群众都要求举办活动,以表达对两位老人的敬仰和缅怀之情。阳和平:我父母把自己的爱好和人民的需要融为一体,因而他们是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