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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里的破铜锣声

2018-07-07许一诺

东方少年·快乐文学 2018年6期
关键词:铜锣学校老师

许一诺

“铛铛、铛、铛——铛……”

像有节奏、又像没有节奏的锣声在山村上空盘旋着。定宇的母亲坐在门口,边剥豌豆边喊:“小宇,你还不快点,学堂的锣声已在催了。”

“知道了,才这么点路,着什么急?”定宇把碗一放,嘴一抹,背起书包,噔噔跑出家门,拐进小巷子,转眼不见了。

定宇的父亲刚好采早茶回来,问道:“孩子上学没?”

“哎!这孩子起床时磨磨蹭蹭,现在又跑得像尾巴着火似的,真不叫人省心。”定宇的母亲叹了一口气,这时“铛铛”的锣声再次响彻山村,“是不是有哪个孩子还没赶去上课?黄老师又在催了。”

定宇父亲皱一皱眉头:“学堂这面锣从我上小学时用到现在,敲得声音都变了,学堂的老师怎么没考虑换面新的?”

黄文老师又把悬挂在屋檐下的那面铜锣敲了两遍,三年级的金水还是没来上学。

尖坡界小学是一座山里的“麻雀学校”,只有一位老师、一间教室和六个学生。山里人烟稀少,虽两年才招生一次,现在也仅有一年级学生两个、三年级学生四个。空荡荡的教室里摆放六张课桌,一个萝卜一个坑,哪个学生没来完全一目了然。

定宇很得意,他不是最后一个到学校的学生,因此猛地站起来说:“老师,我去叫叫金水。”

黄文老师还没点头同意,定宇已一溜烟跑出去。山里孩子自由惯了,不大注意课堂纪律,黄老师早见怪不怪。

三年级还缺两个学生,黄老师决定先给一年级学生上课,结果他一个生字还没教完,定宇已拉着金水风风火火地跑进教室。金水满头大汗,衣服和鼻梁上沾着稻谷壳。他家开一家小碾米坊,专门给人碾米。

“老师,你知道我家的碾米机多吵,把锣声都盖过去,我压根儿就没听到上课的锣声。”金水边说边喘气,鼻头的一瓣稻谷壳也跟着上下晃動,很像戏台上鼻头贴着“白豆腐块”的小丑。教室里的孩子见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连黄文老师也忍俊不禁。

“好了,先回座位,我们要上课。”

刚回座位的定宇却又“噌”一声站起来说:“老师,学校这面破铜锣早该换换了,别说金水他们,连我家跟学校才隔着两条巷子都听不大清楚。这不,弄得我老迟到。”

“定宇,你可真能赖,”班里唯一的女生巧玲说,“我今天上学路过你家,才听见你妈在院子里批评你老赖床,没想到你赖完床现在又赖上学校的锣。”

巧玲说完捂嘴一笑,其他学生也轰然大笑。

定宇急了,红着脸争辩道:“谁赖床了?明明是我听不清锣声,完全听不清!骗人的是小狗!”

“安静,别吵了,现在是在课堂,不是菜市场,要注意课堂纪律。”黄文老师用黑板擦敲敲讲台,结果扬起一阵白扑扑的粉笔灰,呛得黄老师连咳几声,“定宇,昨天你值日怎么又忘记清理好黑板擦?算了,现在先上课,铜锣的事,我下课后看看怎么回事。一年级同学先翻开《语文》课本第二十三页……”巧玲转过头对定宇偷偷做了个鬼脸,定宇则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黄老师把锣取下时,都愣了一下。铜锣的背面竟有一道约三公分长的裂纹,旁边还散布些更微小的裂纹,看上去就像趴着一条多手多足的蜈蚣。

这锣什么时候裂得这么厉害了?黄老师清楚地记得,这面铜锣是他刚到尖坡界任教那一年,当时的老校长挂上去充当“校钟”的。因感到新鲜,课间常有学生爬上凳子偷偷敲锣,扰乱了教学秩序,以致老校长不得不订下一条“偷敲锣者罚站一节课”的特殊校规。

校规是定下了,但偷偷敲锣的事却屡禁不止。例如生性调皮的金水已经有两次因此被罚站的“光荣经历”。

黄老师纳闷的是,为什么别人都发觉锣声嘶哑了,他这个敲锣人反倒没察觉,难道真的“熟视无睹”了?既然如今已影响到学生上下学,他就不能大意,该把锣送去修一修。

可锣送哪修呢?

黄老师为难了。尖坡界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距主村凤西村有十多里崎岖山路,离镇区更远。据他所知,镇上也只有铁匠铺,没有铜匠铺。黄老师决定找村长商量,要不干脆换一面新的锣。

老村长听后沉默一阵才抬起浑浊的眼睛说:“这锣就不修了,也不买了。”

“就怕误了学生上课。”黄老师再次强调锣的重要性。

“误不了,到了新学校,那里有电铃,不用再敲锣。”

“新学校?”黄文老师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新学校?”

老村长目光低垂,似乎有点不敢正视黄老师的眼睛:“镇上刚来通知了,尖坡界小学下学期要撤掉了,老师和学生都合并到主村的凤西小学。”

“把学校撤掉?”突如其来的消息像炸了个响雷,把性子沉稳的黄文老师炸得几乎跳起来,“好好的学校为什么要撤掉?”

“没办法,说这里学生太少了,还怕教学质量跟不上。”老村长瞥见黄老师脸上的复杂神情,忙解释说,“黄老师,你别多心,没人怀疑你的教学能力,你都为我们村带出了好几个大学生。这二十多年尖坡界走了多少老师,只有你肯留在这儿。我们大伙从心里感激你,但这次合并实在是镇里的意思……”

黄老师默然。按理说,他作为一个凤西人,学校合并到凤西小学,今后他无须每天奔波十几里山路到尖坡界教书应是一件高兴的事,可他偏偏高兴不起来,反而心里某个熟悉而温暖的角落好像一下子被掏空,顿时空落落的。突然,他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以后他不用奔波了,那孩子们呢?

村长看穿黄老师的担忧:“镇上安排好了,所有学生统一住校,星期五放学后才回家。”

“这么小的孩子就安排住校?”黄老师有些吃惊。

村长摊开手无奈地说:“没办法的事,这不我读一年级的孙子也得去。”

黄老师提着破铜锣往回走时,手里的锣沉甸甸,他心里也沉甸甸。站在坡顶往下望,他看见了坡下一片紧密相挨的泥瓦房。若不是学校院子里耸立着那棵鹤立鸡群般的乌桕树,学校那两间泥瓦房便淹没在高高低低的泥瓦房中间了。

然而,这所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麻雀学校”却装满了温馨难忘的回忆。每年乌桕树叶变红时,黄文老师都会和孩子们在树下捡落叶制标本,充当自然课上简朴的教具;还有那一次镇上首次举办广播操比赛,他和孩子们就在树下练习整整两个月,当时他惊讶地发现原来尖坡界小学的学生对队列竟一无所知。这也难怪,没有活动场地,尖坡界的孩子们上体育课从来只在院子里踢毽子或自由活动,再说全校才六、七个学生要怎么练习队列?单单排一行都嫌人太少!

为此,黄老师曾绞尽脑汁,然而有些差距却不是他所能改变的。或许以后到了大的学校,一切会好起来吧。想着想着,黄文老师不由得露出苦涩的笑容。在他身后,夕阳像一面褪了色的黄铜锣慢慢沉入山后。

尖坡界小学要被撤掉的消息很快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村落。孩子们知道后都哭了,有一个一年级的小同学甚至闹着不肯来上学。孩子们都不愿意离开学校。

“黄老师,是不是因为铜锣坏了没地儿修,学校才办不下去?”班長巧玲泪汪汪地说,“如果镇上都修不了,那可以托我爸带到城里修,他说城市啥都有。不然让我爸买个新的回来,黄老师,我不想去凤西读书!”

“老师,我也不想去凤西。我保证即使以后没锣声,一次也不会迟到。”定宇咬牙切齿地表决心,“我保证以后每天都起得比鸡早。”

“我也保证以后不会去偷偷敲锣。”金水垂着脑袋低声说。

孩子们的心情黄老师都明白,因此当他们带着失望的神色离开时,黄老师心上感到莫名的抑郁。他甚至想,如果事情真的像孩子们想得那么简单该多好啊!

从走廊经过那面挂在屋檐下的铜锣时,黄老师的脚步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他轻轻地抚摸那面老态龙钟的破锣,像摩挲一段难忘的岁月。

突然,他听到学校外的巷子里传来一阵喧闹声。

“明生妈,我想还是回去吧,这事不是黄老师能做主的,还是不要为难黄老师吧!”

明生就是那个哭着不肯来上学的一年级学生。

“定宇妈,我不是没办法吗?明生这么小,难道真的要送到凤西读书?我是一百个不放心!”

“就是,我也不放心我家巧玲去那么远的地方,看能不能劝黄老师留下来。”

“唉!你们就别为难黄老师了,这又不是人家黄老师的主意。再说黄老师容易吗?他一个凤西人,二十多年来天天风里来雨里去的,现在他终于能回到凤西,我们好意思开这个口?”

外面顿时鸦雀无声。

尖坡界小学撤销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黄老师开始还担心孩子们继续闹情绪,可意外的是,孩子们仿佛一夜之间都长大不少,变得前所未有地听话和乖巧,迟到大王定宇没再迟到,捣蛋鬼金水也没再捣乱。

时间像山涧水流得无声无息,转眼到了学期最后一天,学校要开最后一次班会课。

这天,所有学生都比往常来得早,连家长们和村长也都不请自来。小小的教室里从未挤进过这么多人,显得热闹非凡。

黄老师步履沉重地走上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讲台。他尽量用轻松的口吻宣布:“这学期同学们都考得不错,一年级的学生成绩都是数一数二,当然,三年级的学生成绩也很好,都在前五名。”

学生和家长们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大家都知道一年级只有两个学生,三年级也才四个学生。

定宇又像往常那样不举手就直接站起来,乐不可支地说:“黄老师,我们才四个学生啊!”

“当然,我们学生都不多,所以大家到了新学校还想继续保持这样的好成绩,需要加倍努力哦!”

一提到“新学校”,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刚才欢快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到处弥漫着恋恋不舍的忧伤,有孩子甚至偷偷抹起了眼泪。

黄老师的眼眸中散发出无限的慈爱与温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用略微颤抖的语调宣布:“下课!”

孩子们终于忍不住,都哭出声来。黄老师走了过去,亲昵地摸摸孩子们的头,温和地说:“以前我一宣布下课,你们都乐得像归山的猴子一样,现在怎么都哭了?好了,别再哭了,今天让我们一起敲响下课的锣声,好不好?”

孩子们都含着泪点头。大家在黄老师的陪伴下轮流敲响放学的铜锣。

“铛铛、铛——铛……”

定宇边敲边大喊着:“放学了!放学了!”

第一次敲锣的巧玲则含着泪低低地说:“结束了,三年级……”

“铛铛”的锣声响了很久很久,也传得很远很远,像散落尖坡界各角落的槐花,又像是山谷里悠长悠长的回声。后来,无论是到十多里外凤西小学读书的定宇,还是跟着父亲进城的巧玲,每次回望尖坡界时,总能隐约地听到它的余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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