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学:危机、重建与回归
2018-07-07王洪才
摘要: 2016年兰州大学撤并教育学院事件引发了一场关于教育学科危机的大讨论,由此也产生了一系列关于教育学科地位与出路的解释,代表性的有师范专有说、发展饱和说、边缘学科说、精英学科说、一级学科说等。每一种解释虽有其合理性,但同时也面临着诘难。从根本上说,教育学要摆脱危机的出路在于回归初心,发挥其多学科整合的促进功能,从而成为大学决策者的依靠。否则,教育学独特性就无法彰显,也就难以避免被冷落的命运。
关键词:综合性大学;教育学科;学科危机;重建;回归
中图分类号:G64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0717(2018)03-0004-08
收稿日期:2018-01-28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教育学重点课题:“国家学历资历框架研究”(课题编号AKA160011)。
作者简介:王洪才(1966-),男,河北永年人,教育学博士,厦门大学高等教育发展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教育基本理论与现代大学制度研究。
一、教育学危机由来
2016年是中国教育学科面临严峻考验的一年,起因是兰州大学教育学院被撤销的事件,它在综合大学教育学科内部引发了一次强烈地震,也促进了人们关于教育学科前景的思考[1-3]。事实上,关于教育学危机传言已经不是首次,以后也仍将继续[4]。自从有高校博士点、硕士点被撤销以来,许多高校开始变被动为主动,即不再盲目扩张博士点、硕士点,而是把无望获得博士点的学科紧缩,甚至主动放弃了一些实力比较弱的博士点和硕士点[5-6]。这说明,高校在外力推动下开始转变发展思路,从外延扩张转向内涵建设,这无疑是一个可喜的局面。与之相伴随,有一些综合性大学将教育学科纳入撤并系列,如南开大学、山东大学、中山大学。但引起巨大震动的是兰州大学,因为兰州大学教育学科在同行的眼中处于明显的上升态势。由于这些综合性大学都属于国内第一方阵的高校,从而对教育学科整体影响很大,人们由此推测教育学科正面临一场新的危机。
仔细分析起来,综合性大学的教育学科无一例外是以高等教育研究为主。由此,人们得出的一个直观印象是:本次教育学危机实际上是高等教育学的危机,而非所有教育学科的危机。但高等教育学毕竟是教育学家族的非常重要的一员,高等教育学的地位就代表了教育学在一流综合性大学的地位。因此,高等教育学地位不稳说明教育学整体地位不牢,换言之,教育学并未取得与其他学科并列的地位。所以说,高等教育学的危机实际上代表了教育学的危机,不能简单说成是高等教育学的危机。
从理论上说,越是一流大学越应该重视教育研究,特别是那些希望从国内一流晋升为世界一流的大学。教育学科被撤并的事实说明,教育学的作用没有充分发挥出来,没有成为多学科交融的平台,没有成为大学发展的倚重[7]。
当然,不重视教育学科并不完全代表不重视教育研究,因为教育研究不仅仅体现在学科建设方面,还体现在大学治理的成效上,如果大学治理得非常好,同样说明教育研究水平高或是非常重视教育研究。因为要治理好大学,不对大学内外部关系进行系统研究并做出统一构建是不可能的,而且必须对大学运转的各个环节进行深入研究以便总结经验从而提出更好的行动方案。这些研究仍然是教育研究,虽然它不是以产生系统的研究成果为目的,而是以行动方案改进为目的,这种研究当然也属于教育研究范畴,只不过它属于行动研究,往往是教育学科建设容易忽略的。
一般而言,即使是行动研究,如果没有专门的教育学者参与,仅凭实践一线的大学管理者或大学教师做自我反思显然是力有不逮的。换言之,虽然教育研究的主体可以是一线的管理者或一线的教师,但仅仅通过他们自身的实践摸索仍然是不够的。一线教育者只有与专业的教育学者合作,从而站在一定的理论高度开展研究,才可能避免走许多弯路,如此才可能做到事半功倍。否则,行动研究就很难持久,也很难摆脱经验主义的思维模式,最终甚至会倒向行政中心主义的窠臼。一旦有专业的教育学者参与,就需要有相应的学科依托,否则,专业研究的基础就不存在。
如此而言,教育学院被撤并事件在相当程度上说明教育研究没有得到足够重视。对于这一事件出现了不同的解读。代表性的意见可以分为以下五种:
1.“鸣不平”,即认为教育学科没有受到公平对待。因为教育学科往往不是该学校最弱学科却被撤并,显示出学校领导人对教育学的偏见。这种偏见对学校发展是一个致命伤害,因为校内没有为各学科发展架设一个公平竞争的平台,使得各学科不得不去巴结领导。
2.“藐视”,认为不重视教育学科的领导是目光短浅的领导,理由是要办好学校就要研究教育,研究教育就离不开教育学,那么教育学科就应该受到重视。
3.“有为有位”,提醒教育学者需要加强自我反思,即认为学校之所以不重视教育学科,就在于没有为学校发展做好服务,没有发出自己独特的声音,从而让学校领导人感觉其可有可无。所以,被裁撤的命运是一个值得反思的案例。
4.“中立”,认为学校内部学科调整是学校自主权范畴,外界无权评价。他们认为在学校内部存在学科竞争也是正常的,优胜劣汰符合当下学术市场规律。很显然,这种观点是主张运用市场规则来调整学科布局的,较少感情用事。
5.“批判”,认为随意地裁撤一个学科是行政化思维的结果,因为没有真正尊重学术意见,是学校内部管理不规范的表现。他们认为学校领导没有从总结学科发展差的原因出发,而是采取简单化粗暴的措施,是外行管理学校的典型表现。
以上几种意见表明,人们的认识逐渐趋向理智,没有一味地采取学科保护主义态度,而是设身处地考虑到了各种可能性。
二、“师范专有说”与教育本位说
不得不说,教育学科被撤并现象与高等教育走向内涵化发展的形势是一致的[8]。在“双一流”建设的背景下,各个学校都希望扬长避短,避免摊子铺的得太大,从而使优势学科更强,取消弱势学科。如此不可避免地出現一个马太效应问题:那些长期不受领导关心和重视的学科如今就面临灭顶之灾。教育学科为什么不受重视呢?理由一般有三:一是无用论,因为在行政思维主导办学方针下,研究教育规律没有用场;二是被动论,因为教育学科在学校改革发展决策中角色比较被动,没有发挥参谋作用,从而学校对教育研究失去了信心;三是沉默论,指教育学科在学校内部缺乏声音,缺乏影响力,无法体现其独特作用,从而学校认为它可有可无。可以说,这三个原因一般都同时存在,只是所占比重不同而已。但无论哪一种原因,都说明教育学科似乎不是一个必需的学科。
面对教育学科在综合性大学的生存境遇,不少人都会联想到教育学科在师范大学的境遇,因为在师范大学,教育学科是第一重要的学科!如果教育学科不强,那么师范大学就不可能强。从而不少人也会产生这样的一种潜意识:教育学是师范大学的专属品,其他大学无需设立教育学。这个理由显然不成立!因为它的言下之意就是非师范类型的大学就没有必要搞教育研究,这显然是错误的。我们知道,师范大学的教育学科主要是为培养中小学师资服务的,虽然也兼顾其他类型的师资培养,但较少涉及高等学校的师资培养,对高校自身的发展研究涉猎较少。正是为了弥补这一缺陷,在改革开放初期很多高校都设立了高等教育研究室(所),专门研究高等教育发展中的问题,特别是高等学校自身发展中遇到的问题,但关于大学教师的培养和发展问题仍然较少涉及。显然,目前拥有大学教师资格者很少接受过教育学的熏陶和培养,他们的教师素质有待证明,因为做好教师是一门专门的学问,当下教师专业发展的火爆充分说明了这一点。与教师专业发展研究相对应的学科就是高等教育学了。我们知道,在大学里,每个教师的教学都具有双重专业属性,一个是所从事的学科专业属性,另一个是教师专业属性,虽然这两者是联系在一起的,但两者不能相互替代,即不能认为一个教师的学术水平高,其教学水平就一定高,因为教师工作非常特殊,其复杂程度不亚于任何一门专业。表面上看似乎每个人都能够从事教学,但真正教好学生的却是极少数,因为要读懂学生、与学生进行有效沟通、促进学生最大地发展是一项颇具挑战性的工作。
不仅教师的教学是如此,大学的管理工作更是如此,因为管理不仅是一门科学,更是一门艺术,如果不懂得教师的心理,不懂得教育基本规律,不懂得学术基本规律,就无法有效地调动教师的创造热情。显然,单纯靠物质刺激的效力是非常有限的,而且很容易造成大学发展的不平衡状态。当前大学中的“重科研、轻教学”就是这种不平衡状态的反映。大学领导更是一门复杂的科学,因为它涉及的面非常多,如学科发展布局问题,学校长期发展规划问题,大学整体发展实力问题,大学内外部和谐问题,特别是大学文化特色塑造问题。这一切都需要专门的研究,必然涉及对学术发展规律的探讨和对大学教学规律的探讨,特别是对教师专业发展规律和学生发展规律的探讨。这些都属于高等教育学研究范畴,如果不重视教育研究,而希望它一出生就是一个强势学科,这怎么可能?
因此,作为大学管理者当然应该研究大学内部的运转过程,而且应该研究得很好,因为只有认识了高等教育的基本规律,又认识清楚了自己所面临的问题和挑战,才能有针对性地采取对策,才能做到科学决策和有效管理,才能把学校办好。高等教育学就是以高等教育活动自身为研究对象的,这也是高等教育学存在的理由。故而,教育学特别是高等教育学应该成为“双一流”建设中的第一位學科。很难想象,一个不懂得教育规律、不知道大学自身发展存在问题的校长和大学却能够建设好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
因此,不重视高等教育学建设,就是不重视对高等教育发展基本规律和高校自身发展中面临问题的研究,就是喜欢用行政思维代替科学思维、用经验办学代替科学办学的体现,当然这也是不重视科学决策和科学发展的表现。所以,教育学在大学中的生存危机不仅是教育学科自身的危机,而且也是大学治理的危机。如何来提升大学的治理水平呢?自然需要加强对大学发展中问题的探讨,加强对高等教育发展规律、特别是大学自身发展规律的探讨,说到底,就是要加强高等教育学的研究。换言之,教育学的科学作用发挥就在于能够参与大学治理过程,在大学治理中扮演积极有为的角色。只有当它的作用充分显现出来的时候,教育学才算是真正被重视了,否则,大学治理中存在的危机就无法消除。
需要指出的是,越是一流的大学,其大学决策越需要经得起科学的和历史的检验。不重视教育科学研究,不研究大学发展的内在规律,不注重大学治理水平的提升,就无法使大学按照科学的轨道前进。当然,不重视教育科学研究,教育学的地位就不可能提升,也不可能在大学治理中发挥积极作用,这样自然就变成了一个弱势学科。作为一个弱势学科,对决策的影响力自然就很小。这就形成一个恶性循环状态。作为一个有远见的大学领导人,必然要跳出这个恶性循环的怪圈,特别注重自身的教育科学素养的提升,从而也必然重视教育学科的发展,尤其注重自身治校理政的科学水平提升,为此就需要从教育科学研究成果中汲取智慧来提升大学治理水平。
在国内,通过发展教育学科来提升办学水平的两个最典型的实例是天津大学和华中科技大学。天津大学原校长吴咏诗是重视高等教育研究的一个典型,正是在他的带领下,天津大学的办学地位和实力都有了很大的提升,重视高等教育研究使他的办学理念和决策实践有了科学的支撑。华中科技大学多任校长都非常重视教育学科建设,如朱九思校长、杨叔子院士是最突出的典型。可以说,这两所高校的发展转型成功得益于高等教育研究的滋养,而高等教育学科在其中扮演了积极有为的角色。不容否认,管理者作为高等教育研究者是对高等教育学科发展最直接的支持。可以看出,当大学领导人对大学办学具有理想抱负的时候,就非常重视教育学科建设。反之,不尊重教育规律则不重视教育科学建设。
三、“发展饱和说”与两难选择
关于教育学科被撤并的另一种解释是发展过剩论。这种解释认为,综合性大学发展教育学科实质上是在与师范大学进行竞争,当教师市场人才短缺的时候,综合大学教育学科可以有比较大的发展,一旦教师市场比较饱和,则综合大学发展教育学科就比较艰难。此时师范大学面临着综合化的转型,而综合大学发展教育学科无疑会使教师行业竞争更趋激烈。综合大学教育学科发展历史比较短,在竞争中并无优势可言。
就目前形势看,综合性大学为中小学培养专门师资的时代已经过去。因为随着适龄人口的降低,进入教师行业的门槛越来越高,那么,综合大学举办本科层次的教育专业确实没有多大必要。如果不举办本科层次教育专业,直接举办研究生层次的教育专业,则显得难度很大,首先是教育实践环节就很难解决,这样的话人才培养质量就很难保证。
综合性大学教育学科如果目标指向高等学校教师培养的话难度更大,因为综合大学的师资一般均具有博士学位,在博士之后还能够增加教育学博士后培养吗?显然不可能。只有大学教师必须取得教师资格证的环节才能强制高校教师必须学习教育学知识,否则就很难。但教育学知识对他们做好大学教师帮助有多大是存在着很大疑问的。目前大学教师获得教师资格证书相对比较容易,这样就降低了高校教师对教育学专业知识需求动力。
如果综合性大学教育学科定向为教育决策服务,那么它确实无需进行学科建设,因为它要么从事宏观理论研究,研究教育政策方针,为上层决策提供参考咨询;要么从事院校研究,为学校决策服务。显然,无论从事哪一种研究,都要求具备多学科的基础,仅仅教育学知识是远远不够的。如此,教育学是以一种领域的身份存在,而非传统的学科身份存在。
事实说明,作为综合性大学的教育学科,它唯一不可替代的服务就是为领导决策服务,成为学校出台方针政策的咨询参谋。但为领导决策服务对研究者素质要求非常高,即不仅需要具有很高的理论水平,还需要具有很强的管理素质,如此才知道领导决策究竟需要什么。这意味着教育学科知识不仅是应用型的,而且是综合性的,需要管理学、政治学、法律学和社会学等多方面的知识,它的核心是具有一种实践精神,即目标是为了促进学校改革发展。
所以,综合性大学的教育学科发展面临着两难选择:如果理论性太强则无法解决实际问题,太注重应用则缺乏理论高度,无法揭示教育活动的本质。如果教育学作为一个实践性学科存在,那么它的价值就是为学校决策服务的水平;如果教育学作为一个理论学科存在,那么就必须通过学术声望来证明自己。但当它以服务姿态存在时,其学术性就无法充分彰显,其工作似乎与一般行政工作无异。这仍然是对其学术地位的一种否定。正是这个困惑的存在,教育学更乐意被作为一个学科而非一个研究领域存在,因为失去了学科的依托就失去了独立的学术地位[9]。
四、“边缘学科说”与学科整合价值
关于教育学科在综合性大学的境遇,很早就存在一种“边缘学科说”,即认为教育学科无论在国内还是在国外都处于一种边缘地位。这种说法非常普遍,从而人们无法具体考证这种说法究竟源头起自何处。所谓边缘学科,就是指它不是大学发展关注的中心,因为它既不能出高精尖科研成果,又无法获得巨大的经费支持,也无法招来精英学生,往往是有之不多,无之不少,学科自身常常找不到存在感,常常存在存废两难的处境。在这种情况下,学科地位往往取决于学科带头人的活动能力。换言之,如果学科带头人能力强,则学科生存没有问题,一旦学科领导人缺乏开拓能力,那么学科生存就会出现问题,这种状况在集权式管理模式下尤其突出,因为此时学科兴废往往取决于大学领导人个人意志,如果学科带头人不能与学校领导人进行有效的互动,可能发展境遇就很差。
教育学如何获得大学领导人重视呢?答案是除非它能够成为大学决策参谋。这说明,在综合性大学,教育学不是一种独立学科或基础学科,而是一种应用学科,当它能够为解决现实问题服务的时候,它的价值就凸显出来了。大学发展面临的问题很多,但最突出的问题无外乎大学如何发展、如何实现治理。大学如何发展,就是要解决大学发展必须遵循的逻辑问题;大学如何治理,就是要解决多学科存在如何成为学术共同体的问题。这样大问题非常不简单,不是大学领导人仅仅靠个人经验可以解决的,必须有一个决策团队帮助他解决。在国外兴起的院校研究很大程度上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在国内改革开放之初,高校普遍成立的高等教育研究室(所)也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10]。但这个问题在国内并未很好地解决,最后行政指令取代了高等教育研究室(所)地位。直接取代高等教育研究室(所)的功能是大学发展规划处,它变成了大学领导决策的参谋机构。高等教育研究室(所)被取代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它走向了学科化,无法为决策提出咨询意见。当高等教育研究走向学科化之际,它必须走向高精尖,不然的话它就会被淹没在学科之林中。
教育学不想作为边缘学科,就必须成为一种特殊学科,即变成一种促进学科整合的学科,促进大学实现自己的使命。要做到这一点,教育学需要能够提供一种跨学科方法论和大学教学法等方面知识,从而促进学科融合和教师专业发展。我们知道,大学在走向分科之学后,各个学科强调按照自身的逻辑发展,即越来越走向封闭化,走向内部分化,实际上是走向技术化,越来越成为学科壁垒。这种封闭化使知识体系越来越碎片化。为此,大学发展非常需要科际整合,但如何才能实现这种整合呢?唯有教育教学活动才能使人们认识到这种整合的必要,所以,教育学理所应当地承担学科整合的任务。
之所以教育教学活动使人们产生学科整合的需要,就在于教育教学活动所面对的是现实的人,是具有能动性反映的人,不是简单的容器,各种学科知识必须以学生能够接受的方式进行,才能完成知识传递的任务。而且大学要培养的是全面发展的人,必须将各种知识整合在一起,不然的話各种知识是相互排斥的,教育效果就很难保证。如此,各门学科知识不应该以散乱的方式存在,而应该以一个有机整体方式存在。每个大学的办学特色实质上就体现在各门学科是以什么样方式整合上,这正是一个学校的课程体系所要完成的使命,无论是本科生教育还是研究生教育。遗憾的是,目前在许多大学课程仅仅是一个拼盘,而不是以一个整体方式存在,从而无法培养一个完整的人。
哈佛大学曾进行过多次本科教育改革,都是为了形成一个系统的课程方案,遗憾的是实现这一目标很难。但他们的努力方向,恰恰就代表了教育学的生存价值,也代表大学的使命,当然也是高等教育学研究工作的重点。在每次改革过程中,大学校长都是作为发起人出现的,而文理学院在其中扮演了非常活跃的角色,因为文理学院就是试图要给人提供一个完整的教育。在其中反而没有看到教育学院的身影,也许哈佛大学教育学院的主要服务面向是中小学教育而非大学教育。不过,美国其他大学的院校研究则主要是面向大学自身所提供的服务。无疑,院校研究就含有促进大学自身整合的目的。
五、“精英学科说”与学科自主权
精英教育论是对目前教育学处境的最具有诱惑力的解释,它的基本主张是,在综合性大学发展教育学科不能走大众发展路线,应该走精英化路线,即目标在于培养精英人才;而且主张教育学科布点必须慎重,决不是越多越好,少而精才能发挥教育学的优势,因为这样才能维持教育学的声誉。言下之意,“多而劣”,只有“少”才能做到“精”。此外也暗指目前综合性大学设置教育学科有因人设事的嫌疑。
显然,提出这种观点决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在综合性大学要搞好管理,迫切需要跨学科人才。而大学本身就是一个多学科共同体,迫切需要真正了解各门学科的人才,从而为多学科发展架设一个平台,促进多学科共同发展。最急迫需要这种人才的就是大学教务处和研究生院,其次是社科处与科研处,再次就是发展规划处和人事处,最后就是学校的领导层。因为如果不了解多学科发展规律,就无法做到各学科之间的衔接,无法平衡各学科的利益,也无法满足不同学科的发展需求,当然也无法做好适应不同学科的个性化管理。现在无论教务处还是研究生院,面临最尴尬的问题是不知道该如何为学生开课,也即不知道开设哪些课程才合适;也不知道该怎么对教师提出要求,当然也不知道如何对大学生和研究生进行管理,因为它们不能准确地把握优秀学生的标准,从而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对大学生或研究生进行有效的施教。这些问题都是实践性非常强的问题,而传统的教育学科是无法解答这些问题的,新型的教育学科建设应该面对这些问题。那么教育学科应该是培养研究生层次人才,而非普通的本科教育。换言之,这样的教育对象应该是领导素质比较强的、适合于从事教育规划设计和管理的人员,因此教育对象是精英型的而非大众型的。
而传统的教育学科主要满足于完成一般性学历教育任务,教育对象缺乏充分的选择性,对教育对象的实践经历没有刻意要求。换言之,教育学科招生与其他学科招生一般无二,没有体现出培养领导管理人才的需要。事实上,教育学科的真正培养目标既非专门的研究者,也非专门的教师,而是担负管理职责的多面手,如此,它需要超越于传统的学科范式,按照行动研究范式进行培养。也许这是美国大学率先提出培养教育专业学位研究生的依据之一。
当然,在这一点上,即使美国大学也不怎么成功,因为学术性与实践性之间的关系颇难处理[11]。人们不清楚领导管理素质主要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培养的或自我努力的结果。显然这几种因素都有,但哪一个为主却无法断定。此外,学术性与实践性的关系也颇难决定。人们发现,学术性是一个学科的基本要求,而实践性则是一个更高的要求。当一个学科的社会地位不高或竞争力不强的时候,就很难招到学术素质好的生源,更遑论招到实践素质强的学生。美国大学提出了学术性与实践性的关系命题,但没有解答好,因为两者关系非常复杂。教育学科被撤销的命运从根本上说就是因为没有解答好这个命题。
这样就形成了一个悖论:弱势学科怎么来发展精英教育?破解这个悖论的唯一解只能是:采取推荐招生制度,实施非常规招生措施;必须坚持宁缺毋滥原则,对于学科发展规模应该采取弹性策略;采用精英化培养方案,不能采用批量生产政策,研讨班是一种精英发展策略,不能采用过去的灌输式教学。这要求学科带头人必须具有很强的管理能力,不能被大民主所左右,也即带头人必须有一种精英意识、精英理念,不能只注重个人的眼前利益而搞利益输送,必须要确保精英教育政策能够实施,在培养方案执行上具有强有力的措施。当然,这样做的基本前提就是学院有充分的自主权,不能被大一统的管理体制所束缚。如果学院没有充分的自主权,那么说精英教育只能是一种画饼充饥而已。
六、“一级学科说”与学科内部平衡
任何一个学科要在大学站稳根基,要么必须走高精尖道路,但这需要有一批国内外非常知名的学者教授队伍支撑;要么规模非常庞大,成为大学的主要构成部分,从而成为无法撼动的存在;要么得到领导的高度重视,成为领导决策的助手,否则学科地位是不保的。教育学科在综合性大学的地位比较尴尬,首先要做到高精尖很难,因为教育学科的应用性非常强,很难通过独到的理论建树获得很大声望;要做到规模庞大也不可能,因为教育学科属于后生学科,缺乏先发优势,已经错过了规模壮大的时机;要获得领导的重视,显然就需要凭运气,因为领导风格不同,要持久地获得领导重视并非易事。
综合性大学的教育学科第一位问题就是发展定位选择问题,即是面向基础教育还是高等教育。如果面向基础教育,就需要与师范大学进行竞争,这就需要一个创新发展思路问题,因为沿着师范大学的思路发展不仅没有后发优势可言,而且劣势尽显;如果面向高等教育的话就必须能够为高校发展提供比较具体的服务,否则很难受到重视。但这对从事高等教育研究者的素质要求是非常高的,首先是必须具有主动服务的意识,即意识到为高校发展服务是自身的使命所在;其次是必须具有主动服务的能力,特别是善于与行政部门进行合作,取得管理者的信任;再次是不仅具有教育理论知识专长,而且要熟悉各门学科的发展状况,从而能够为促进多学科共同发展出谋划策;最后必须能够在服务过程中提升自身的理论素养,而且这也是学科生存的根本。显然,如果主要精力用于服务就很难专注于学术研究并提升学术地位,但教育学的真正生命力就在于与教育实践能够形成有机的互动。所以,教育学的学科方向抉择也关系到教育学生存。
在学科排名的压力下,似乎学科发展只有达到一定的规模才能显现出效益来。但在综合性大学,如果没有本科教育层次,要扩大规模是不太现实的。但要发展本科教育就必须面对巨大的就业压力问题,这也是综合大学教育学科不想面对的;如果局限于研究生教育,办学规模就不可能很大。如果教育學只有高等教育学唯一的学科方向的话,办学规模必然非常小。
综合性大学的教育学科一般都偏向于高等教育研究,这也是对学校自身发展需要的反映。所以就出现了一种可能设想:如果高等教育学自身成为一级学科[12],那么就无需考虑规模太小的问题了[13]!但这种设想面临一个现实问题:教育学科下属的二级学科很多,如果从研究领域划分,会同时出现六个平行学科,如基础教育学、职业教育学、高等教育学、成人教育学和学前教育学及特殊教育学。如此一来,就面临一个内部平衡问题。有人提出从研究实力看,除基础教育研究外,都无法与高等教育研究媲美。但这样的说法无法获得确切证明,而且不能从国家需求角度进行论证。虽然在经济学中可以把理论经济学与应用经济学分开,在语言学中把中国语言文学与外国语言分开,管理学中可以分化出公共管理、工商管理、图书档案管理和农林经济管理以及管理科学与工程等诸多学科,但确实都反映了社会需求变化。教育学就不然,如果高等教育学成为一级学科,与之平行的基础教育学、职业教育学、学前教育学、成人教育学和特殊教育学势必都需要上升为一级学科。如果不能提出一个合理划分依据,高等教育学成为一级学科的阻力非常大。
毋庸置疑,学科划分主要是从研究领域出发的,或者说是从研究对象的差别出发的,与研究实力和社会需要程度具有直接的关系。高等教育学研究领域与普通教育学和其他教育学的差异比较明显,而且研究实力足以成为教育学研究水平的代表,除普通教育学有实力与之匹敌外,其他教育学研究领域都无法与之匹敌。高等教育当然也是当下教育研究的重点所在,与社会经济发展关系非常密切。高等教育研究范式与普通教育研究范式确实有明显的差别,因为高等教育活动以知识探索为基础的,普通教育活动是以知识传授为基础的。这些都说明,高等教育学与普通教育学性质不同,已经具备成为一级学科的条件。但教育学一级学科仅分成高等教育学与普通教育学两个一级学科似乎不妥,其他教育学该如何处置呢?
采用理论教育学与应用教育学划分是一个好主意吗?答案是否定的,因为教育学研究反对理论与实际的脱离,如果将两者区别开来,则可能加剧这种分裂趋势。何况,这种划分不能解决高等教育学学科规模比较小的问题。
看来,高等教育学成为一级学科的论据还不充分。虽然有人说高等教育学会与教育学会是两个平行的学会,但这是历史造成的,这种历史是无法复制的。
七、“整合学科说”与回归初心
上述几种意见,都说明综合性大学的教育学科发展定位非常重要。从一般意义而言,走单纯的学科发展逻辑很难走得通,因为教育学自身的实践性非常强,高等教育学尤其如此。实践性强,意味着知识产生于实践体验的过程中,是对实践经验反思与提升,而非简单地对其他学科知识的借用或闭门玄思的结果。高等教育实践是在多学科互动过程中进行的,无论是课程设计,还是师生互动,或是大学管理过程,都必然要面临多学科互动局面,高等教育学知识就是在提取这些互动经验基础上形成的,别无他途。正是在多学科互动过程中,高等教育学才找到了促进多学科共生的逻辑基础,并指导各学科共生共荣。因此,自觉地承担促进多学科整合的使命是高等教育学自我价值的回归。
实事求是地说,教育学科能够发挥什么样的作用,与学校领导人的预期有直接的关系。可以说,不同的预期就会产生不同的效果。正是因为如此,西方大学都是通过章程来规定究竟设什么科系,如果要变更则必须遵循严格的程序,避免出现因领导人的意志而造成学科的兴废无常,从而也就避免了决策的随意性,进而使各个学科能够得到公平对待。
在我国,教育学科发展还很难抵御人治的影响,因为大学章程在大学发展中的作用还不明显,何况大学章程建设本身也存在很大漏洞,特别是大学章程制定后能否被有效遵守仍然存在很大变数。这一切都涉及到一个关键问题:大学管理的专业化!目前大学管理远没有达到专业化的程度,或者说基本上没有脱离行政化管理体系的窠臼,如此就无法适应学术自治的需要。在此,综合性大学的教育学发展最为急迫的任务就是为大学管理专业化服务:首先,教育学应当为学校的科学发展规划提供建议;其次,教育学应当为大学的教育政策提供建议;再次,教育学应当为大学的人才培养方案设计提供支持;复次,教育学应该为大学管理队伍提供培训;最后,教育学应该为大学教师的专业发展提供系列服务。试想一下,如果教育学从事了这一系列工作,它还会有生存之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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