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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景扬,荣宝斋的翰墨人生

2018-07-07解宏乾

书摘 2018年3期
关键词:老姚荣宝斋黄胄

☉ 解宏乾

有人称,米景扬是中国书画市场的见证人。在荣宝斋工作超过40年,他对画家的帮助从来都是心甘情愿不求回报。陆俨少先生生前就曾多次说过:“大米好,大米不讲回报。”

近年来,几场冠以“十墨山房藏”的拍卖和展览更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吴昌硕、任伯年、齐白石、张大千、徐悲鸿、潘天寿、李苦禅、傅抱石、李可染、黄胄、王雪涛、吴作人、陆俨少、关山月、程十发……几乎一个世纪中国书画的名家代表人物都被囊括其中。而“十墨山房”的主人正是这位在书画收藏界鼎鼎大名的米景扬先生。

从“木板水印”走进荣宝斋

1936年,米景扬生于北京崇文门外,父亲精于古玩玉器的鉴赏,在崇文门外北羊市口做玉器生意,商号“瑞德祥”。从小受到家庭的熏陶浸染,启蒙了他对传统艺术的喜爱与追求。20岁进入荣宝斋工作,直到1998年退休,历经了42个春秋。

米先生至今念念不忘,20世纪50年代参观的一场展览,改变了他的一生。1954年初冬的一天,王府井帅府园新建不久的“中国美术家展览馆”,举办了一场名为“荣宝斋木板水印”的画展。刻印极其精美,令米景扬久看不厌。这是米先生第一次对“荣宝斋”三个字有了印象。自此以后,荣宝斋便成了他时常光顾的地方。

随着对荣宝斋的了解逐渐加深,米景扬十分向往进入荣宝斋工作。这时,通过亲朋介绍,米景扬认识了汪慎生和董寿平先生。1956年5月,米景扬在汪、董两位老先生的介绍下,正式进入荣宝斋工作,在编辑室搞勾描工作。

木板水印是荣宝斋的主要业务,20世纪50年代以来,在与众多书画家、专家合作的基础上,经过不懈努力,更使这门艺术达到了足以乱真的地步。

米景扬

上世纪50年代荣宝斋木板水印车间

1956年秋,上海科教电影制片厂拍摄了解放后第一部彩色纪录片《荣宝斋的木板水印》,解说词是叶圣陶先生写的,已经96岁高龄的白石老人要在片子中辨认自己画的一幅《虾》。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米先生还记得,“齐老人被接来,头戴黑色缎帽,身着紫红色‘寿’字长袍,拄着红木拐杖,仙风道骨,须髯飘飘”。

墙上挂着两幅《虾》,一张是老先生画的,一张是木板水印复制的。其弟子王雪涛扶起齐老问:“老师,您看看哪张是您画的呀?”齐老扶着眼镜仔细看了一会儿,颤颤巍巍地说:“搞不清楚!”这充分证明了荣宝斋木板水印复制技术的高超。

米景扬在编辑室一边做编务,一边学勾描。勾描是木板水印的第一道工学,也是刻板和印刷的基础,至关重要。米景扬练习勾描是从敦煌壁画《飞天》开始的。一张《飞天》,他勾了半年,也数不清勾了多少张,老编辑才终于点头说:“大致像个样子了。”此后,又经过两年多的练习,直到1958年,他才被允许正式参与勾描工作。

米先生正式勾描的第一幅画是齐白石的《海棠》,接着又用了7天时间,勾描了徐悲鸿的大幅《群马图》,难得的是,这块刻板直到现在仍在使用。1969年初,他与荣宝斋的几位老先生被派去故宫临摹古画,先后3年。期间,他临摹了《宋人册页》中马远的《孔子像》《宋人杂剧人物》等作品,这为他后来的花鸟画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荣宝斋藏龙卧虎

据米先生回忆,荣宝斋人才济济,除了一些领导和各部门的老先生,即使勤杂工,也都是“专家”。

荣宝斋东侧的四合院,大家习惯称作“东院”,即很多人回忆中的荣宝斋“内柜”。1956年以后,一直到“文革”之前,东院被誉为“画家之家”。东院“往来无白丁”,多是一些年纪较大的画家和领导。

勤杂工姚为言在东院负责沏茶倒水,兼做卫生。老姚解放前是琉璃厂古玩铺的老职工,看明清旧活儿很有眼力;解放后没了工作,被人介绍到荣宝斋做勤杂工。当时很多领导拿来旧画让他帮忙长眼,老姚话虽不多,全凭他点头、摇头,一锤定音。康生、陈伯达来,有时也和他讨论几句。

20世纪五六十年代许多人都喜欢郭沫若的字,并向他索要,郭老每周差不多都要到荣宝斋的东院来写字,以还“字债”。往往,他一写就是一个上午,因为这里纸墨笔砚都是现成的,十分方便。那时荣宝斋没有空调,夏天,郭老写得兴起,甚至脱去外衣,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挥毫不止。他常常把图章存放在东院的服务员老姚那里,免得拿来拿去。一些人想请郭老写字说不上话,委托老姚求字,郭老大多都应允。

米景扬临摹的宋人《杂剧人物图》

米景扬临摹王雪涛《草虫图谱》

黄胄那时喜欢旧画,也常常拿画来叫老姚过目。有时黄胄在东院北屋画画,老姚殷勤服务,时而黄胄也给他画张小画。画坏的画,黄胄扔到纸篓里,老姚过后捡起来,有可取的部分裁下来,下次黄胄再来时,请他补一补或添个款,拿到门市也能换十几块钱。经济困难时期,北京有五块一斤的高级点心、高级糖果,但一般人不知道绒线胡同“四川饭店”有五块一餐的高级饭。老姚那时口中念着“吃小毛驴儿去了”,就奔四川饭店去了。

除了老姚,荣宝斋里藏龙卧虎很多。康生除了收集砚台,还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小石头,每个都有特点,有的是形状独特,有的是颜色鲜艳。为了让这些小石头显得更贵重,每一个都要配上底座。这些底座都是荣宝斋的一位老工匠给他做的。这位师傅的小器作手艺非常棒,康生常常找他帮着制作底座。

“星期天画家”

丰富的藏画和门市部售卖的现当代大师作品以及众多书画技艺精湛的老先生,使荣宝斋成为一座艺术的殿堂。米景扬利用这得天独厚的条件,把荣宝斋当成了永远翻看不完的教科书。无论是黄筌之富贵,还是徐熙之野逸、徐青藤之天趣横生、八大山人之冷僻古拙;也无论是王雪涛的小写意,还是于非闇的工笔……他都用心体会、琢磨、学习。

20世纪60年代,他常常在快下班时,到门市部去借王雪涛的画,回家当晚把其中的禽鸟和草虫临摹下来,第二天上班再送还给门市部。时间一长,就凑成了几丈长的手卷,临摹的各种神态的禽鸟草虫不下百只。一次,他拿给王雪涛老先生看,老先生非常高兴,说:“你放在我这儿,给我的学生看一看。”放了一个多月,后来听说王先生给许多来访者都看过,还对他的学生说:“荣宝斋的大米是个有心人,把我画的各种禽鸟草虫都给临摹下来了。”

米景扬作品

于非闇创作于1958年3月的《柱顶红》

“文革”后期,“斗、批、改”的高潮过去了,大家都感到无事可做,米景扬萌生了创作一些花鸟画的想法,只是想自娱自乐,不敢有更多奢望。“文革”结束后,虽然工作繁忙,他依然利用周末业余时间坚持练习。米先生说:“我按照黄胄先生教给我的办法,集中力量画一个题材,画好了再增加另一个题材。于是我先画梅花,然后画荷花,接下来画鸡……时间久了。终于有所收获。”那时,曾有人戏称米景扬是“星期天画家”。

1984年秋天,日本老书法家岛海硕率团访华,无意间看到米景扬的小写意花鸟作品,评价甚高,邀请其赴日举办画展。1985年,《米景扬花鸟画特别个人展》在日本有田市开幕,三十多件作品很快被认购一空。其中一幅《樱花图》被誉为“绝妙之逸品”,以高价售出。这次展览给了米景扬很大鼓舞。

临摹《江山如此多娇》

如果米先生不说,也许很多人都不知道,人民大会堂迎宾大厅挂的巨幅国画《江山如此多娇》早已不是傅抱石、关山月的原作,而是出自荣宝斋的临摹专家孙树梅和米景扬之手的仿品。

1990年,人民大会堂的这幅巨画因漏雨造成画面局部损伤,而且发生干裂现象,如果继续陈列,必将受到更大的损害。但此时傅抱石先生已经故去,关山月先生年事已高,无力再做此事。最终,人民大会堂的领导决定,临摹复制一张供悬挂用,原作珍藏保护起来。

因当初创作这幅巨画时,从纸张选择、工具材料置办,到研墨、装裱,都是荣宝斋派专人负责的。31年后的复制临摹工作,荣宝斋自然是当仁不让。最终,荣宝斋决定,派孙树梅、米景扬,共同完成这一艰巨的任务,并派两位年轻画家担任助手。

临摹这幅大画,实属不易。选用什么样的毛笔,配用什么样的颜色,米景扬等人都经过反复试验,力求做到与原作相同。

原来的“江山如此多娇”这几个字是毛主席写在信纸上,放大以后临摹上去的。孙树梅临摹书法的经验非常丰富,按照原画上字的尺寸直接临摹,效果几乎可以乱真。图章是请荣宝斋的篆刻家宋学伟仿刻好钤印上去的。

经过近一个月的努力,临摹工作顺利完成。大会堂特别邀请了何海霞、白雪石两位老先生审定,并得到了他们的认可。据说,有一次关山月老先生来北京开会,也请他来鉴定了复制效果,得到了他的首肯。

陈少梅的《西园雅集图》扇面

“我的收藏不值一提”

米先生十墨山房的收藏,在全国书画界也是屈指可数的。但在他自己看来,这完全是机缘巧合,做梦都没想到的事情。

刚参加工作时,他像那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懂得节省。每个月48元的工资,除了吃穿住行以外,一分钱都不舍得花。但他从小热爱字画,而且在荣宝斋工作,见到喜爱的作品,实在不能自已。加上解放初期,百废待兴,书画市场不好,很多书画家的生活窘迫。每年春节前夕,荣宝斋甚至都会列出一个生活困难的画家名单,由门市部去收购他们一两张画。

为了展示画家们的艺术成就,也为了解决一些画家生活问题,时任文联主席的老舍先生与中国画研究会的领导常常会在北海公园的画舫斋举办各种形式的画展。米景扬也是有展必到,因为价格不高,参加工作不久,便在展览上买了几幅字画。

1958年5月的一次画舫斋的展览上,他看到一幅于非闇创作的《柱顶红》,创作于3月,并于3月24日发表在《人民日报》上。一打听,只要15元,他毫不犹豫就买下了。没想到,于非闇先生第二年7月作古,这幅画更显得珍贵。此后不久,他又以每幅5元的价格买了两幅于非闇的书法精品。

所以,有人以羡慕的语气评价米景扬先生:“您真是有眼光,50年代就开始搞收藏了!”米景扬认为这实在是谬奖,“当时我哪里会想到什么收藏呢?那时只有像张伯驹、惠孝同先生那样,藏有宋元的多少真迹,才能叫收藏。我这种买几张当代画家的画,哪里敢提收藏?否则,编辑室的人都会笑掉大牙!我当时完全是因为喜欢它”。

米先生说,他的大多数藏品都是“文革”前那段时间勒紧裤腰带买下的。有一次,一位藏家拿来两把扇子。当时,荣宝斋的资料室还未成立,购买的字画暂时由经理室秘书保管,而扇子之类的小件还无力保管,故不在收购之列。米景扬走过去一看,竟是陈少梅的精妙佳作,一把是《西园雅集图》,另一把是《桃花源图》。对方开价每把25元,他当即向编辑室的老先生们东借西凑,以50元买下了两把扇子。不过,这使得他半年多的时间在经济上十分拮据。“文革”中有很长一段时间,由于搞运动、上干校等原因,他也没机会再买字画了。

米先生对于近些年中国书画拍卖行情一路高涨也表示惊叹。自1998年退休之后,他便专注于收藏和作画,对于书画行情的火爆有着切身的体会。

2001年,他花了21万元从朋友手中收得一幅徐悲鸿的《天马行空》。虽然觉得这幅画气势豪放、不拘一格且流畅自然,可算得徐悲鸿的一幅佳作,但并没有想过后来会有多大的升值潜力,一直藏于柜中。2008年,在一家拍卖公司的劝说下,米先生挑选出一批画作参加拍卖,就翻出了这幅《天马行空》。让他意外的是,这幅画一经亮相,便引起很大轰动,最终以610万元成交。“这是我第一次感到惊讶,一幅画怎么能够卖出这么多钱啊!我现在所住的这栋房子,就是用卖这幅画得来的钱买的。”2009年秋天,北京保利艺术品拍卖会上,“十墨山房专场”共拍得五千四百八十多万元。

如今,“十墨山房”早已被圈内人所熟知,米先生的一百多幅近现代名家精品藏画,几乎涵盖了20世纪中国书画的主要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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