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 站
2018-07-06董晓燚
董晓燚
在北京西站的候车厅里,坐在我身边的是一个十三四的男孩,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在玩《王者荣耀》。他两只大拇指在满是划痕的手机上不停的动着,指甲里还有黑黑的泥垢。
“X!”他说了一句脏话,把手机往腿上重重一摔,“这破手机非要在我团战的时候死机,本来可以赢的,这破玩意动不了了!”
坐在他旁边打瞌睡的爷爷被这动静吵醒了,在满脸的沟壑间慢慢地把眼睛眯出了一条缝,看着身边暴怒的孙子。
男孩用拇指和食指夹住黑屏的手机,在手里来回摇晃着,“我身边的人都用苹果!人家手机打游戏都没问题!就我用这个手机动不动就黑屏重启,我到现在连钻石段位都没到!”
老人家坐在椅子上,摆弄着手里的半瓶芬达,听着孙子在这里发牢骚。
“手机不如人家,我段位也不如人家,一天天上学我可真没面子。”他说完这句话,四仰八叉地靠在椅子上,二郎腿翘的很高。
爷爷把手里喝了一半的芬达递了过去,用方言跟他说:“喝点这个甜水吧,天热。”
男孩指着坐他对面女孩手里的白色纸杯,“我也要喝那个,那个上面画着绿色小人的那个饮料。”
爷爷不知道该说啥,就只好把剩下的芬达往他怀里塞,“喝这个一样,装进那个杯子里就卖贵了,都是一样的甜水。”男孩一把抢过瓶子,斜着眼睛看了眼自己的爷爷,塑料瓶子被他在手里捏的“咔啦咔啦”作响。他仰起头“咚咚咚”地猛灌了几口,把还剩一点的瓶子塞进了爷爷的手里。
“北京好玩不?”爷爷把瓶子紧紧握在手里,小声地问他。
“好玩。”男孩熟练地把手机电池扣了出来,在裤子上蹭了蹭,装了回去。他按下开机键,屏幕一下子又亮了起来。他用食指疯狂敲击着手机屏幕,屏幕上的开机画面却还是卡住不动。大概过了一分钟左右,手机屏幕上的主界面蹦了出来。他迅速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图标,再次进入了游戏。
“那你好好读书考来北京啊”
“那又怎么样,”男孩低头盯着手机上重新开始的一局游戏,“你还不是一个连iPhone6s都给我买不起的穷人。”
紧接着他又说道“北京这么大,有钱人这么多,他们都用iphone,”然后他对坐在旁边的我扬了一下脖子,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他的手机,“你瞧她这不就是。将来我考来北京我还是穷人,更抬不起头来,还不如凑合读个破学校。”
老人没有再说话,晃着塑料瓶里剩的不多的饮料四处张望着。
“爷爷,我饿了,要吃东西。”他两个拇指在屏幕上来回滑动着,说这句话的时候,都没有看老人一眼。
老人一听,立刻坐直了身板,“想吃啥?”然后弯下腰伸长了手,把不远处的一个红蓝相间的编织袋拖了过来。男孩往候车厅门口方向看了一眼,指着门口不远处那个大大的黄色“M”说:“想吃那个,麦当劳的汉堡,还有炸鸡翅。”老人正拉开编织袋拉链的手停了一下,然后嘴角尴尬地向上动了动。
“我这里面有,有好多饼干,还有这个点心什么的,”老人从编织袋里拿出了一个被蛋黄派、萨其马和饼干塞得满满的蓝色无纺布袋,袋子上“首都无偿献血”几个字格外明显,“哦这还有这种甜水。”老人献宝一样地把袋子里面盒装的冰红茶递给男孩。
男孩咬着嘴唇瞪了老人一眼,从鼻子里恶狠狠地出了一口气,把一只手伸进袋子里胡乱抓了几样东西。一边吃,一边看着外面的麦当劳,嘴唇一直抖个不停。老人见他吃着东西,便起身拿起刚刚喝剩下不多的芬达,走到公用的热水炉那里结了一塑料瓶的开水。滚烫的开水让塑料瓶变了形状,橘黄色的饮料也因为水的稀释变成了浅浅的黄色。他拿着瓶子走回到座位上,砸吧了两下嘴,咧嘴对着男孩笑了,眼睛跟黝黑脸上的皱纹彻底融为了一体,露出了嘴里缺了不少参差不齐的牙齿。“嚯,这甜水都加了水还这么甜。”
候车室里的广播催促乘客准备排队检票,我起身的时候,看见小男孩把两张红色的车票扔在了编织袋上,“你也就只会在火车站排队买票!不仅过来的早,还要在这里傻坐这么久!”然后又低下头,接着摆弄起了游戏。
每天进出北京西站的,不仅有通向四面八方的动车高铁,也有翻山越岭的长途火车。
有些人手里拿著蓝色的票或身份证,推着万向轮的拉杆箱走到星巴克的档口点一杯可可碎片星冰乐。抬头看一眼电子列车时刻表,慢悠悠地嘬一口手里的饮料,推着拉杆箱走到自己对应的候车室。
而又有些人手里拿着红色的长方形车票,手上拎着大大小小的编织袋,肩膀上还扛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写着“肽酶脲甲醛”的化肥袋,身上的重量让他们不得不匍匐下身子,一边皱着眉头看着手里的票,一边用方言大声催着被他落在身后的妻子或孩子。
而这些人在北京西站,共用同一个候车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