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于云天——专访摄影师于云天
2018-07-05Haifan
Haifan
爱好文学、美术和音乐的摄影师于云天一直喜欢强调“独自”两个字,他独自登山,独自思考,用一本《我思故我行》囊括了他大半生的行摄生涯。他甚至很少在网上发布作品,连早年的成名代表作《九歌》全组照,也难觅踪影。走近身边和他交流,才发现,原来他也用无人机航拍,并且在风光摄影上有了些许新的思索。
见到于云天的时候,他正在纠结是否要携带大疆精灵Phantom 4 Pro在8月份去北极,这款无人机是他手上精灵4的升级版,CMOS达一英寸、2000万像素。原来这位喜欢拍风光的摄影家,几年前就在天地一体的新影像趋势前做“弄潮儿”了,对于这些器材的参数差异,门清。
不奇怪,于云天一向全能,20世纪80年代他在中央美术学院工作,就因为美术、摄影、文学三者皆通,被抽调至《中国民航》杂志社,当起了记者,主要负责摄影。但一路专业美术创作的生涯,就这样因为摄影而中断,再也没回去。他半迷信地分析,极有可能是名字的影响——于云天这个名字,注定是要和风雨云雾交朋友的,以致于刚接触到无人机航拍器的时候,于云天觉得自己像遇到了故知。
进《中国民航》杂志,在于云天开始摄影生涯来说是一个不错的开端。那个时候坐飞机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于云天在杂志任职,不仅机票免费,杂志社还给他配了两台专业的相机,一台中画幅、一台全画幅,让他去拍中国西部风光选题的照片。有充分的机会去独思和远游,拍摄属于自己的风光,别人形容于云天是駕着汽车,背着别墅满世界跑。
对风光着迷
在祖国的西部,于云天见到了巍峨的雪山、深邃的峡谷、清澈如镜般的湖泊,落日之下,牛羊成群。80年代出国还很难,要看与日常所见不同的风景,只能在我国的西部。胸境表现山水,山水展映胸境,于云天虽学的是西方写实油画,却又有有着中国传统画家的情怀,在西藏亲眼见到天地之间的雄浑,这和在画室中的凭空想象完全不同,令他深深入迷。
秘境风光的雄浑、壮美,反转胶片的浓郁色彩和高反差的影调,有独特的表现力。曾经拍摄于西藏的一组作品《九歌》,帮助他获得了第一届中国摄影金像奖。抛去老生常谈的艺术风格和拍摄技术,过去这么多年,路上的感受是于云天最愿意和别人分享的。正如许多艺术样式一般,优秀的摄影也需要有强烈的个人印记。很多世界著名的风光摄影图片,都是摄影师独自探索并拍摄出来的。比如亚当斯的许多成名作,就是一个人默默扛着器材,跋山涉水的成果。独行令人思考,再把这些思考沉淀到影像作品之中。
许多地方并不适合人生存,独行千里,他似乎一点都不惧怕。在高原的夜好像总是很长,难以打发,但他从来不抽烟,文学和音乐,就是摄影路上最好的陪伴。他至今无法忘却,在睡袋中阅读台湾音乐月刊的连载“卡拉丝的爱与死”时的情形,书中讲一个歌唱家燃烧不绝的创作热情时,音响上相机镜头的玻璃刚好映射着他的影子。一次拍摄暗光中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使用反转片,在ISO0 100感光度下,长曝光3了分钟,他听SONY随身听交响曲结束的时间,刚好也是37分钟。
艺术有通感,比如一部电影的高潮部分,总有那么棒的音乐在推波助澜进一步来感染你的情绪。于云天觉得,无论是在路上还是在拍摄,总要有音乐和文学的启发,这些启发又总能在某个时候让照片更具感染力,像巴赫的十二平均律,杜·普蕾的大提琴等等都是他的最爱,路上感受驰缓感受跃动,夜晚让旋律流进梦乡,白天拍摄,就让旋律融进照片……
认真的摄影人
年近七十的于云天很执着,对摄影艺术的一些认知,如宗教信条般恪守。像有些器材,认定了就再也不放手。当初因为杂志工作变动,于云天傍身的器材要被杂志社收回,刀枪入库。那台尼康F3机身上磨出的黄铜,是他多年专注风光摄影的印迹。为了将这些器材购回,他放下金像奖的身段,化名“于雪夫”,四处为人拍照挣钱。挣钱还完了旧相机钱,还能有余钱购入更多顶级的器材,包括一台中画幅哈苏相机。
一直到今天,于云天使用了30年哈苏相机。早期的哈苏相机,使用蔡司镜头,成像非常锐利,对于一些弱光情况下,需突出较亮主体的画质出众。在构图的形式上,他喜欢用120胶片机经典的“6×6”构图画幅。“像汉代的画像砖,莫高窟的壁画,现代绘画大师蒙德里安、康定斯基的抽象绘画作品,方形构图占了相当的比例,尽管方形构图在画面上不会让其很开阔,但是在这类空间里,收视反听,观看者反而会主动去联想,这就是我们所说的耐看。”这些认识源自于他的美术积累,就算是无人机航拍,他也会剪裁成接近于“6×6”的比例尺寸。
出于对画质的审慎,于云天进入航拍,其实比许多人还要慢一点点。他最早见识到航拍的魅力是精灵2当道的时候,而真正使用却又是在精灵4发布后。雅昌艺术中心里,他看到摄影家王建军做的一本画册,其中就有精灵4航拍的图片,发现画质达到了他心中的标准,才真正投入精力去学习和使用,作品质量是衡量器材的唯一标准。
新的悸动
于云天眼中,6×6的画幅当然也有局限注定画面不会很广阔,有限的画幅之中最大程度体现乾坤之间的气势,是在驾驭6×6的画幅,所以,拍摄的高度会决定很多。在他们这一代的风光摄影人中,最难忘的一个共同经历就是寻找高点。胶片时代,出动直升机,在空中盘旋拍摄是最理想不过了。即便是在《中国民航》杂志这样的近水楼台任职,于云天一年也碰不着几次机会。一次连同两三台机身,好几个镜头自己背上山才是常态。在高原上跋涉,有时会有窒息感,躺在雪地上缓了一会,还得起来拍片子。多年以前,一位向导带领着于云天,在-40℃,9级风长白山高峰上攀登,于云天的脸被冻伤而发白。寻日出而不遇,像这样的经历,于云天形容早已习惯,学会了随遇而安。遇到这些环境,你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还会遇见什么样的情况,更好?还是更糟?
好就好在,老天爷多少有点眷顾这个名字自带风雨云雾的摄影家,像于云天最喜欢的一台135胶片相机机身上的编号是1683769。他这么解读:“前三位数字谐音是一路发,尾数是9,恰好是创作《九歌》的写照。”每次遭遇险阻,于云天都能够逢凶化吉。在长白山,眼看着追寻日出而不遇,一无所获,老天爷让他沿途见识到紫色的山谷,一生难遇,几位摄影人在山谷不禁欢呼。但凡一次行程最终顺利归来或者说拍到了哪怕一点点不一样的东西,事后回忆都是阵阵的兴奋,于云天将这归结为热爱风光摄影的人大致都会产生的悸动。
产生悸动,不仅是在经历险峻环境跋涉与拍摄后。于云天说,在接触无人机航拍器的那段时间,居然也有这样的感受。以前拍摄风光,到一个地方,经历过一番器材的整理再登上拍摄点,实际上拍摄的时间很有限,拍不了几张片子。去年在冰岛的一次拍摄,于云天完整地使用了一次无人机航拍。冰岛的地貌非常丰富,地表的岩石各不相同,火山岩、玄武岩广布,还有流纹岩和广布冰块的湖。遥控无人机升空视野囊括整个地面,获得广阔的拍摄自由,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眼睛感觉都不够用,于是他就用无人机拍接片,这样拍摄出来的影像,无论是在画面构图还是影像的质量上,在于云天心目中都是接近完美的存在。相对于以前的极限挑战式的风光拍摄,这又是全新的拍摄感受。
于云天曾经在《珠穆朗玛峰下的随想》写下尼采那句话:“要真正体验生命,必须站在生命之上,为此要学会向高处攀登……俯视下方。”这是他的自我激励,20世纪80年代末拍摄雅鲁藏布江,拍摄西藏,摄影师的很多精力都在对付缺氧、到达高度和机位的寻找,尽管很难但也只有在高处,才能最终真正体会摄影带来的悸动。于云天现在最渴望着到曾经跋涉的西部,找寻心中的“方舟”,他日思夜想着:带着无人机航拍器的全新视角,再去相遇曾经那个用文学、梦想、摄影相厮守,度过长夜的地方,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全新影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