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木鱼书版本时间之鉴定

张显慧

（广州图书馆，广东 广州 510000）

1 研究现状简述

木鱼歌，又称沐浴歌、摸鱼歌，明清时期主要流行于我国广东省广州、东莞、佛山等珠江三角洲一带，清乾隆年间衍生出龙舟歌、南音等，民国后日渐式微。木鱼歌最初是即兴表演或口耳相传，后逐渐形成文本。其文字载体称歌本、歌书，又称木鱼书。木鱼书是岭南民间说唱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内容丰富，形式独特，对下层民众影响深远，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独特的岭南文化，被认为是广东古代最底层的艺术化石。

关于木鱼书的搜集与研究，始自上世纪20年代。早期的研究主要是民间说唱资料的搜集与书目著录，其中涉及木鱼书，然而并未形成关于木鱼书的专门研究①。上世纪70年代后，学者在整理木鱼书目录的基础上展开了对木鱼书的名称、起源、内容、作者、演唱、语言等的初步研究②。随后，世界各地所藏广东俗文学文献相继披露，整理成果主要以目录形式呈现③。近年来，木鱼书等广东俗文学日益受到国内外学者的关注，他们在整理木鱼书目录的基础上，展开了对木鱼书的研究④。回顾木鱼书的研究历史，可以发现，诸目录在著录其出版时间时，只有在木鱼书上有明显的出版时间才会注明，其他一律只记其出版者堂号。关于木鱼书出版时间之鉴定，除曾赤敏、朱培健主编《佛山藏木鱼书目录与研究》一书所收朱培健《木鱼书封面研究》一文有所探讨外，他人甚少提及。

广州图书馆广州大典研究中心2016年成功向民间私人藏书家征集到一批清代、民国时期刻印、抄写的木鱼书，共计200余种，作为编纂《广州大典》戏曲类木鱼书的备选书籍。笔者有幸参与到该批木鱼书的验收、编目、整理等前期加工工作。在工作中，针对木鱼书出版时间鉴定问题，本人认真考究木鱼书的编纂及刊印特点，从中总结出刻印木鱼书出版年代鉴定可资参考的若干信息。以下分述之。

2 木鱼书编纂及刊印特点

2.1 取材广泛

木鱼书的内容，符公望曾总结：“内容包括历朝史迹，地方掌故，神仙传奇，名人逸事，圣贤箴训，风俗习惯，谐谈拾趣等等。写民间疾苦的也不少，如诉说生活困难，翁姑恶毒，丈夫不良，儿女不肖等等。”[1]主要改编自民间传说、历代传奇故事、历史小说、说教警世故事等。《再生缘》《荆钗记》《白蛇传》《金丝蝴蝶》等是从弹词改编的；《背解红罗》《呼家后代》《雪梅记》《王宝钏》等是从鼓词改编的；《观音出世》《洛阳桥记》《夜送寒衣》等是从宝卷改编的；《琵琶记》《西厢记》《陈姑追舟》《珍珠记》《葵花记》《三娘汲水》《闺誎瑞兰》《柳丝琴》等是从杂剧传奇改编的；从长篇通俗小说改编的尤多，我所见有《三国志》《水浒传》《二度梅》《红楼梦》《哪吒收妲己》、《西游记》《三合宝剑》《仁贵征东》、《丁山射雁》、《仁贵征西》《二弃梨花》《三弃梨花》、《粉妆楼》、《三下南唐》《万花楼》《五虎平西》《五虎平南》等。[2]

2.2 作者大多不可考

木鱼书早期由于是口头传本，来源不切，且随传随改，留传下来的基本为佚名之作。即使有署名，大多署以雅号、别署，如馆藏民国二十年至三十八年（1931-1949）广州以文堂刻本《新刻董永全套仲舒寻母》作者为“马学愚”；民国（1912-1949）佛山芹香阁刻本《新刻阴阳宝扇初集》与民国（1912-1949）广州醉经堂刻本《新本白罗衫》作者为“闲情居士”；民国（1912-1949）佛山芹香阁刻本《碧容祭监》作者为“龙舟珠”，署真实姓名者廖廖。究其原因，学者均认为木鱼书作者为失意文人，他们认为此等作品难登大雅之堂，故不愿题真实姓名。

2.3 粗制滥造，版本信息混乱

木鱼书主要流行于底层民众尤其是底层妇女，文化程度低。为迎合大众需求，木鱼书造价低廉，书商为谋利，粗制滥造，篇内不乏讹误字，版片重复使用，或不同书坊间相互转用，版本信息混乱，笔者于实际工作中时有遇到封面所刊之出版者与正文首卷卷端或版心所刻之出版者不同、正文各卷卷端的出版者被刓去的现象。这都为木鱼书出版时间的鉴定增加了难度。

2.4 封面为版本鉴定主要信息源

木鱼书封面一般署有：题名、出版者堂号、藏板、内容简介、出版者地址、出版者电话、书坊宣传广告或药品广告等，是一书中所含版本信息最丰富、最集中的地方，因而是鉴定木鱼书版本的主要信息源。通过比对不同时期出版的木鱼书的封面，笔者发现，以上诸信息，其书所出愈晚，信息越丰富，封面版式亦会发生相应变化。通过考察木鱼书封面上的信息，可大致考证出其出版年代。

3 木鱼书出版时间鉴定之我见

出版时间是版本鉴定的基本信息。木鱼书无牌记，封面或序言明确标注其出版时间的很少。那么，该如何鉴定木鱼书的出版时间呢？笔者在对馆藏木鱼书进行编目整理的过程中，综合分析了出版者的出版时间、出版者地址名称的变化、印刷技术、封面内容与风格的变化等来考证出大致的出版时间。

3.1 据出版者的出版时间

出版木鱼书的书坊主要集中在广州、佛山、东莞三地，其中广州刊印木鱼书的书坊可考者有：五桂堂、醉经堂（后改名醉经书局）、以文堂、丹柱堂、德文堂、璧经堂、华兴书局、民智书店、大成书局等。佛山刊印木鱼书的书坊可考者有：芹香阁、近文堂、天宝楼、修竹斋、文光楼、会元楼、永文堂、位元堂、瑞云楼、进文堂、翰经堂、圣文堂、经光堂、福文堂等[3]。东莞刊印木鱼书的书坊可考者有：静净斋、翰华堂、进盛堂、明秀堂、萃英楼、会源堂、富文堂、翰文堂等[4]。根据以上书坊的经营时间，可初步粗略确定木鱼书的出版年代。然而由于史料阙如，诸书坊的具体经营时间大多不可考，只能从现存该书坊出版的古籍来推断其出版时间④。因各书坊所出版的古籍不可能全部保存下来，所以据此推断的时间必定存在误差，应综合其他版本信息来分析判断。如馆藏广州以文堂刻本《新刻董永全套仲舒寻母》，据林子雄《明清广东书坊述略》一文，以文堂的出版时间为1897-1905年。然是书封面刊：“以文堂书局印行 广州光复中路 董永卖身”。据《广州市地名志》载：“（光复中路）原名第六甫，第七甫，第八甫，1931年改建成马路，并统一命名为‘光复’，含纪念辛亥革命推翻清朝统治，光复河山之意。”⑤知广州光复中路于民国二十年（1931）设置。故此书的出版时间应为民国二十年（1931）至民国三十八年（1949）。

3.2 据出版者地址名称的变化

部分木鱼书的封面刊有书坊地址，如“五桂堂粤东省城第七甫闸口门牌第贰号”“省港五桂堂书局 广州市光复中路香港文武庙”“省港五桂堂 广州第七甫香港文武庙”等。广州五桂堂，创办自清光绪中叶，民国四年（1915）为拓展业务，于香港设分局。建国后广州五桂堂业务逐渐萎缩，香港五桂堂则持续经营至1972年[5]。据此，署有“省港五桂堂”之木鱼书，其出版时间上限可断为民国四年（1915）。另，上述广州光复中路乃于民国二十年（1931）设置，则封面刊有“光复中路”的木鱼书，出版时间应有民国二十年（1931）年后。封面刊有书坊地址为“广州第七甫”的木鱼书，出版时间下限在民国十九年（1930）。那么，封面印有“省港五桂堂广州第七甫香港文武庙”的木鱼书的出版时间可大概限定在民国四年（1915）至民国十九年（1930）。

3.3 印刷技术的变化

“机器版”是木鱼书刊印的一个特有现象，不少木鱼书的封面、正文首卷卷端或版心均镌有“某某堂机器版/板”“机器版/板”“新刻正字机器版/板”等。何为机器版？业内学者大多偏向认为机器版即雕版上机印刷。此说主要依据五桂堂后人徐应溪先生的回忆：“到了民国初年，因日本的机器印刷机传到，便以每架三百两银之价，买了两架。此种印刷，自然比以前方便而快捷。它是将木板安放在机器上，不是用电力，而是用手摇操作，转一转便可印出十页，每页是两面的，简便极了。”[6]据此，镌有“机器版”之木鱼书均可定为民国本。然据《佛山藏木鱼书目录与研究》载“084广东禁赌龙舟歌”条及“350陈世美三官堂琵琶记”条。其中前者封面题“广东禁赌纪念歌”及“第七甫五桂堂机器板”，下卷正文末印有出版年（出版年为宣统三年）。后者封面题“陈世美三官堂全本”、“五桂堂 粤东省城第七甫闸口开张”及“宣统辛亥新镌”，版心印“五桂堂机板”，卷端及正文末印有“第七甫五桂堂机器板”。可知机器版于清宣统三年（1911）已出现。徐应溪先生的回忆或有偏差。机器版木鱼书出版时间上限为清宣统三年（1911）或更早。

除了机器版外，电版印刷封面也是民国时期木鱼书印刷技术的主要变化。电版属凸版印刷，即照相铜锌版，是照相术应用于印刷制版之产物。我国电版印刷技术的开创者是黄洪基。他于1908年赴美游历时学得该技术，回国后承印《世界公益报》，但效果不理想。于是再次赴美深造，回国后在广州开设第一家电版所。[8]电版印刷的木鱼书封面图案显得更精细美观，可见“志新电版”“蝶人写太平电版”“三光电版”等字样。

3.4 封面内容与风格的变化

清早中期木鱼书的封面相对后期木鱼书的封面简洁，保留传统古籍扉页的特色。四周边框，内分三竖栏，左右二侧竖栏窄，或题内容简介，或题出版年代，或题藏板；中间竖栏宽，主要题书名。后发展为不分栏，封面左侧约1/3题书名，右侧约2/3为图案。民国后，封面内容较之前繁复，不仅有书名、出版机构及其地址、电话等，还有出版商广告及药品广告。常见的药品广告有“欧家全济世水”、“欧家全癣癞皮肤水”等。

图1 《新刻荊枝记全书》

图2 《新刻董永全套仲舒寻母》

4 结语

木鱼书是我国岭南地区俗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有重要的文献学、历史学、民俗学、语言学价值，近年来日渐引起相关学者的注意，其研究工作大有可为之处。笔者不揣浅陋，对其出版时间之鉴定做一粗略总结，希望能对其整理研究做出绵薄之贡献。以上所述鉴定木鱼书出版时间的条件，并非相互独立的，在实际工作中，应综合考量诸因素来判断。

注释：

① 1927年，郑振铎在《巴黎国家图书馆中之中国小说和戏曲》一文中介绍了该馆所藏清康熙五十二年（1713）静净斋本《第八才子花笺》。1929年，中山大学语言历史研究所《本所民俗陈列室所藏书籍器物目录》及其续收录“广州流行的唱本”257种。1932年，刘复、李家瑞等编《中国俗曲总目稿》收录广东俗曲525种。1949年，符公望撰《龙舟与南音》一文。

② 1973年，梁培炽发表《梁氏所藏木鱼书叙目》，其中收录其所收藏木鱼书135种。其后梁氏受邀整理香港大学亚洲研究中心及冯平山图书馆所藏木鱼书，编《香港大学所藏木鱼书叙录与研究》，于1978年出版。1982年，谭正璧、谭寻编《木鱼歌、潮州歌叙录》出版，该书对木鱼书的起源、形成、内容、作者、演唱等做了探讨，并收录280种木鱼书的版本与内容。所著录的版本包括作品全称、作品卷回数及回目形式、作品所署作者姓名或别号、出版堂号或局名、曾见著录于某种书目，关于各木鱼书的出版时间，并未做进一步考证。

③ 1994年，俄国著名俗文学研究者李福清撰《俄罗斯所藏广东俗文学刊本书录》，介绍莫斯科国立外文图书馆、俄罗斯科学院东方研究所圣彼得堡分所、俄罗斯国家图书馆所藏广东俗文学文献。1995年，李福清撰《中央研究院傅斯年图书馆藏罕见所藏广东木鱼书书录》、《德国所藏广东俗文学刊录》，后者介绍了德国柏林国立图书馆、柏林普鲁士文化图书馆、丹青皇室图书馆等所藏广东俗文学文献。同年，日本学者稻叶明子、金文京编《木鱼书目录》，是书充分吸收前人成果，是目前收录较全的木鱼书目录。

④ 此时期的木鱼书目录有：杨宝霖《东莞杨宝霖所藏木鱼书目录》、张俭东《东莞张铁文所藏木鱼书目录》、张玉芝《巴伐利亚国家图书馆藏广东木鱼书总目》等。研究文章有：杨宝霖《东莞木鱼歌研究》一文针对东莞木鱼书的历史、流传、唱法、取材、体制、语言、刻印等进行了系统论述。关瑾华《从木鱼书之刊印看近现代岭南通俗书籍出版的特点》一文考证了木鱼书在内页印制、开本尺寸、封面设计、装订技艺等方面的特点。另，曾赤敏、朱培健主编《佛山藏木鱼书目录与研究》一书上篇收录了佛山市博物馆、佛山市图书馆、顺德区博物馆2008年12月以前入藏的木鱼书660种（题名、责任者、版本、出版发行、载体形态、内容目录、典藏处等），下篇为研究木鱼书的五篇文章。

⑤ 关于各书坊的出版时间，可参考林子雄：《广东书坊录（明清部分）》、《广东书坊录（民国部分）》，载《广东出版史料》第三辑。林子雄：《明清广东书坊述略》，《图书馆论坛》2009年12月。

[1] 符公望.龙舟与南音[G]//符公望.符公望作品集.广州：花城出版社，1997：177-195.

[2] 谭正璧，谭寻.木鱼歌潮州歌叙录[M].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2：18.

[3] 朱培健.佛山书坊与木鱼书[G]//曾赤敏，朱培健.佛山藏木鱼书目录与研究.广州：广州出版社，2009：249-252.

[4] 杨宝霖.东莞木鱼歌研究（下）[J].东莞理工学院学报，2005（4）：1-11.

[5] 广州市地名委员会《广州市地名志》编纂委员会.广州市地名志[M].香港：香港大道文化有限公司，1989：129.

[6] 骆伟.木鱼·南音·五桂堂[J].广东史志，1996（8）：46-49.

[7] 梁培炽.木鱼书叙录与研究[M].香港：.香港大学亚洲研究中心，1978：255.

[8] 广州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广州市志[M].广州：广州出版社，1999：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