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似锦 雪域之巅宛如仙境的杏花沟
2018-07-04赵登文
帕米尔高原的春天虽然短暂却很灿烂,田野里、小屋外、雪山下、古村边……在近百公里的杏花谷,几乎找不到没有一棵杏树的人家,对于这里的塔吉克人来说,没有杏树的生活不能称之为真正的生活,杏花伴随着古丝绸之路的千年时光,在雪水汇聚成的叶尔羌河两边,妆点出一番江南杏花的诗意。就因为这个杏花仙境,让这条曾为丝绸之路的古道上都氤氲着一点水墨味儿,让塔吉克人在这片生命禁区的高地上,留下了人类典雅而厚重的历史。
当年唐玄奘骑着牦牛从举世闻名的瓦罕走廊回到中土,那条走廊千年后仍在使用,包括马可·波罗、斯坦因等在内的著名探险家都走过这条古道。但这些人肯定会有遗憾,因为这些著名的远行者,都没有发现深藏在高原峡谷中的杏花仙境,那一个个花雨纷飞的村落,比世外桃源更加美丽和隐蔽。这里的主人便是我国唯一的白种人——塔吉克族人。
宋代施枢有诗云:“落梅香断无消息,一树春风属杏花”。梅花之后,杏花闹春而开,春色不断。又如范成大的“东厢月,一天风露,杏花如雪”,更有元人虞集的“杏花春雨江南”,三种意象无缝组合,成为千古绝句。在唐宋元时期的文学作品中,杏花为江南所专美,成为江南的象征物之一。然而,一千多年以后的今天,当走过帕米尔高原峡谷中接天连地的塔吉克杏花村时,你一定不会认为杏花是江南文人之花。
不览杏花沟,未到高原来。三月的高原,天空苍翠高远,完全没有了冬日的沉闷,寒冬悄悄远去,春天姗姗而来,这时候高原最温暖的地方就是杏花沟了。
杏花沟是什么时候都看不够的。帕米尔高原的杏花村,在古诗之外、冰山之上、群峰之中,所表达出的依旧是坚毅、挺拔、怒放。唐宋文人并未涉足,而村中的境况却与陶渊明《桃花源记》中的意境有几分神似。如此美妙的田园诗意生活,却极少有人知晓。
杏花深处有人家
从塔什库尔干县城出发,越野车在群山怀抱中行进。在纵横交错的帕米尔群山之间,由于地质运动和冰雪融水的冲刷,故而形成了一条条幽深的峡谷。在山间畅快迂回的塔什库尔干河、叶尔羌河,所经之处几乎草木不生,峡谷两岸的大山,除了裸露的山体外,就是巨大的山石,如果不是流淌的河水,真让人误以为进入了荒漠无人区。如果只看四周的环境,群山陡峭,峡谷深邃,劲风扑面,天空高远狭长,眼里除了石头还是石头,会让人怀疑,这地方该如何生存?
事实上,这里的每一个山村都偏僻,却宁静安详,没有一点喧哗,一代又一代的塔吉克牧民以勤劳善良的习性,坚守在高原的怀抱里,他们用石头垒砌成房子,载种杏树,在杏花树下春耕秋收。
一路上,雪水汇聚成的塔什库尔干河若隐若现地远去,路途非常艰险,我们在S形的河谷中行进,仿佛置身于“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境界中,山旋石错,路转东西,移步换景,花影叠叠,山群显出各种之态。正值初春,路边的果木树、白杨枝叶发绿,核树、杏树盘根错节,古桑树撑开巨大的碧伞,阔遮十里地,高拂九霄天,铺半天云影,给人一种置身仙境的感觉。路途遥远,旅程却令人兴奋不已,远远望去,白雪皑皑的山峰奇异而壮丽,大片茂密而挺拔的杏花树连绵不绝,如云霞般的杏花在枝头盛开怒放,呈现出淡淡的粉色,远处的杏花白、粉相间,高高的深色大山也阻挡不了这里的春意盎然。
我已记不清多少次进入库克西鲁克的一个山沟里,一边山崖,一边河水,一路上峰回路转,足足有20多道拐弯,就在每一道河水缓慢的转弯处,经年累月堆积起的河滩上,都会发现让人惊喜的绿色,杏树就在其间。在这些难得的平地上,有水就有杏树,有杏树就有塔吉克人家,而独居特色的塔吉克石头房子,则掩映在杏树下。世居于此的塔吉克人,零星分布,他们利用有限的土地,广种薄收,过着真正与世无争的生活。
许多塔吉克人家门前或杏树下边都会放置一张古老的木床,杏花怒放或杏子成熟时节,老人们都会躺在床上,享受花朵、绿荫、果实。有时我会在杏花树下扎起帐篷,在静静的夜里倾听花开的声音。前一天含苞未放的蓓蕾,一夜间怒放盛开,山间温柔的春风,轻轻吹拂,满坡的杏花开得轰轰烈烈,挤满了枝头,争抢着接受阳光的沐浴。杏花含苞待放时,朵朵艳红,随着花瓣的伸展,色彩由浓渐渐转淡,到谢落时就成雪白一片。“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请君红白外,别眼看天工。”这是宋代诗人杨万里的咏杏五绝,真是美到极致。
高原上的杏花村,并非唯一,沿著河流分布在库科西鲁克乡、塔尔乡、大同乡的十几个大队和几十个村庄,整条峡谷皆遍布杏树。这些塔吉克村庄虽在高原群山之间,却因海拔比周围低1 000多米,因山高而又避风,早早就闻到了春天的气息。那一株株数十年、数百年的杏树,竞相怒放在村落之上、峡谷之间,无意中装扮出一个个超然物外的杏花村。
第一次踏进杏花沟是2005年4月初,当听说高原也有着遗世独立的杏花沟时,我曾心存疑虑,塔吉克人恶劣的生活环境,怎么也无法将它与杏花联系在一起。第一次去杏花村,道路非常艰险,基本是在盘山路中上缓慢而行,或是艰难地走在河滩上,有些地方甚至没有路,没有能通车的桥,因夏天雨季河水大,简易的盘山公路经常遭遇泥石流的毁坏,有时数十天或几个月不通车是很正常的事。
没想到,这一次大同之行,给我留下的不仅仅是拍摄的图片,还有心灵的洗礼。
当时的山路越野车都不能正常通行,180公里山路,越野车爬行了12个小时,这就是高原杏花沟的特征,也是这里得以远离外界浸染的原因。当时人们对这个杏花沟还没有完全定义,外界人基本不会涉足,当地人也只知道沿着塔什库尔干河前行,走到无路可走的时候,就到大同乡了。2008年《国家人文地理》大篇幅刊登我拍摄的大同杏花的图片时,我才正式将这里命名为帕米尔高原杏花沟。
在高原拍摄没有准确的点,有时为等待一个场景,常常会到天黑或深夜才能休息。攀爬到特给乃其力达坂的时候已经深夜,天空中黑漆漆一片,车外风雪横飞,盘山道多处急弯,侧滑难行。在凌晨2点我们到达了达坂下面的恰尔隆乡,在路边的一户塔吉克人家住下。第二天一早,我发现昨晚就住在悬崖之上,三面大山,一边河水,房子周边是一片冬小麦与杏花,女主人早早到河边提水,并给我准备好了馕和奶茶。村子大约有十几户人家,站在高处一眼就能看到叶尔羌河、大同河、塔什库尔干河流域的塔吉克族原生态村落,家家都被盛开的杏花所包围。
远远看去,河谷两边杏花开得让人心醉,山脚下的村庄淹没在一片粉色之中,我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无助,竟没有半点身临高原的感觉。顺河而下,当我看到那隐于云雾和残雪之间的花海时,才知道前方也是一片高原小江南。走进村落,几间石头房子隐藏在巨大的杏树下面,院前房后大片大片的杏花林,古老而又沧桑,远看盛开的杏树千姿百态、争奇斗艳、娇翠欲滴,像浮着一片粉红的云彩,飘落在山间。近看白里透红,红中带粉,一片片、一簇簇,装扮着峡谷中的田野。十几棵大杏树下,坐着几个塔吉克妇女正在绣花,一条小河从她们身边流过,四周比较平坦,我决定将帐篷扎在这片杏树林里。可这家的主人肉孜阿洪怎么也不同意,一定要我们三人住到他家,晚上做了抓饭招待我们。
虽然是春天,但高原的春天来得总是比较晚,所以杏花村的人们很少离开村子,他们在此过着逐水草而牧的生活,因外围的气候恶劣,常常让外面的人望而却步。大山隔离了他们与外界的联系,但他们待人真诚善良,人与人之间少有纷争。进入杏花村的最深处,一切都让我静默,不敢言语。在皑皑雪山下,塔吉克族人的石头房子零零星星地散布其间。大人们在杏花树下劳作,阳春三月,正是高原农忙时节,有的开始种植相应的农作物,有的准备翻地下种,期待一年中最好的收成;小孩子们在花香中嬉戏,放学回家的路上欢声笑语;妇女们在杏树下面担水绣花,照看羊群……家家都是一幅高原牧春图,四处散落的鸡犬牛羊怡然自得。老人们则是走村串户,相互问候聊天,享受晚年之乐……
翻越几十道山梁之后,突然一片粉色的杏花飘落在河谷中,塔什库尔干河像一条蓝色的飘带,从杏花人家蜿蜒流过,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一座上百米长的简易吊桥飞架在30米高的河道上,桥宽一米,两边各有一根钢丝扶手,在山风中摇来晃去。平常人们要想从吊桥到对面的村子都十分困难,但生活在对岸的6户人家却有着几百年的历史,他们经历了人生的沧桑过程,几百年的衣食住行等生活用品都要从吊桥上运过来。对他们艰辛的生活,我实在是太了解了,十年前我就到过吊桥对面,给孩子和老人们拍摄过很多照片,从那时起,我和他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2013年3月,因道路旁边山体滑坡,我们的车堵在悬崖边长达十几个小时,当我步行一小时到达河对面时,热情的女主人知道我们几人一天没吃东西了,拿出了馕、杏干等食物,让我们暂时充饥。
每次高原之行,我都要走过吊桥去看看孩子们和老人。走近这几户人家,会发现这里的杏树高大成林,与四周少有植被生长的高原雪山形成强烈的反差,有时我会在这里住上几日,站在高高的山顶,从四面寻找角度,从不同的角度俯瞰村落,这个雪山下的小村庄,在花海中小巧精致,来到这里,感觉整个世界都静下来了,天堂般的感觉完美诠释了世外桃源的含义,阳光下,蓝色清澈的河水滔滔流过,河道边一片粉色的杏花开得正旺,塔吉克人家养的羊群悠然地从吊桥上走过,感觉这像是造物主随意铺洒又精心布局的画面,让我仿佛回到了人类尚未踏足的远古,这样的美丽,一瞬间击中我的心灵,百里杏花沟,沟沟景不同,果然名不虚传。
山里人的生活平靜却艰辛。他们坚守着那份悠然和恬淡,日日夜夜,年复一年,有一种不浸染现世尘埃的美,她们特有的美,在心里,在山里人家艰辛的生活中。在高原拍摄十多年,难忘的回忆总会浮现在我眼前。在得知大山之外还有一个十几户人家的村子时,我决定去看个究竟。在当地牧民的带领下,三天时间翻越了十几道山梁,来到了这个不知道名字的小山村,当我站在山顶遥望远方的那一刻,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在这样一个无路可通人都难以过去的地方,杏树下边却有两台正在工作的四轮拖拉机,和村民聊天后,才得知拖拉机运到大同乡后,再也不能前行,工程师将机器“解剖”之后,用马驮到山脚下,因山高路险,在马都不能通过的地方,强悍的塔吉克人用身体将设备背过大山,再由工程师组装而成。我想,帕米尔高原的杏花融入了百年的历史风情,当人们想与自然亲近,与文化牵手时,古丝绸之路上的这块宝地正是你梦中的那块福田,塔吉克人早已在这里种下了最美的桃李春风。
十多年来,我走进杏花沟无数次,每一个村庄都是偏僻而宁静的,朴实和自然的,时间在这里不留痕迹地走过,没有一点点做作、矫饰、哗众取宠的姿态。
我喜欢走在塔尔乡的一条石子路上,身边是滚滚的河水,地面是片片花瓣,数百棵杏树整整齐齐地站立在两边,有时我会来来去去走上几回,我把这里叫做“杏花沟十里长廊”。
我清晰地记得走过的每一个场景,放牧、耕种、刺绣的画面总是在脑海里出现,杏花村的生活虽然简单,却有着令人艳羨的简单、恬静,有着身居闹市之人内心所求的安宁。一如灿烂的杏花,这里的男人们坚强、执着,女人们爽朗、热情,他们在点滴的生活中展示出了一种强烈的精神,这种精神可以用乐观、坚韧、顽强来形容。相比“杏花春雨江南”的轻灵秀美,那些在冷峻的雪山和苍凉的峡谷中安静存在的杏花,那些淳朴笃定、热情不染世俗的目光,是否更加让人动容?2013年《中国国家地理》编辑部单之蔷老师一行为考察帕米尔高原的杏花村,不远万里从北京来到帕米尔高原,真正体味到了杏花人家贫苦中的温情。当他们到达河谷最深处的大同乡时,走进路边一户人家,正遇男主人赶着羊群回家,女人和孩子在院中相迎,从她们的笑容中可以看出,虽然生活比较贫苦,但充满温情,从而,杏花成了新疆的象征符号之一。2015年《中国国家地理》再次关注中国最“牛”的县塔什库尔干,将河谷与村庄串联出跨越苍凉大山的生命通道,又一次向世人展示了隐藏在大山深处杏花沟的魅力。
追随着雪融花开的节奏,我走过杏花沟的每一个村落之后,感觉杏花与春雨的联系日渐松散,与江南的符号关系已经解构,杏花已经从唐诗宋词中走出,远离了牧童遥指的杏花村。在我心中,杏花已进入了帕米尔高原难以逾越的天然屏障,进入了雪域世界一条条险峻的河谷。在我意识的更深处,杏花所蕴含的内容也发生了转变,不再是唐诗宋词中的娇美、超俗、孤傲,而是蕴藏着坚忍、顽强、奉献的内涵。杏花沟的山与水仿佛连理共生,就在这山与水之间,塔吉克人经过了时光的洗礼,一直藏在历史的画卷里,藏在昆仑深处,藏在塔吉克人的心底。只要你走进杏花沟,无处不是阡陌纵横、良田碧水,民族原生态,山水大自然。
至此,你的心中是否已经决定,下一次赏杏花是去江南,还是来高原?如果我们远行的目的是为了回归自然,远行的乐趣在于挣脱世俗的桎梏,那么有一个地方,你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帕米尔高原杏花谷。
作者简介
赵登文,国家一级摄影师,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中国民俗摄影家协会会员、博士、高级讲师,多家媒体签约摄影师。
在《中国国家地理》等国内外20多家刊物发表作品3 000余幅。获得国际、国内摄影大赛金奖、银奖、铜奖、优秀奖300多个,并获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7届、第8届、第9届、第10届国际人类贡献奖,第五届世界摄影大会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经典图像奖,国家摄影金像奖等。作品突出边疆地区风光和民俗,以捕捉独特的地域文化为起点,形成了低沉厚重的独立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