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海造城：一场危机重重的圈地运动

方思

填海项目带走了鱼

“从前，这里有很多鱼。”渔民宾·阿卜杜尔·拉赫曼—边说着一边捞起他的渔网，里面仅有一只干瘪了的螃蟹，毫无收获。几年前。他还可以走人暗礁，徒手捡拾虾蟹，“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他指着身后海岸线上矗立起来的豪华公寓。这些公寓建在填海而得的1平方公里土地上，属于马来西亚斯里丹绒摈榔1期（STP1）项目的一部分。从2006年开始，这一项目成为马来西亚槟城最能体现亚洲现代感的地标建筑之一。但拉赫曼说，它也带走了这里的鱼。

72岁的拉赫曼是当地小渔村丹绒德康无可争议的领导人，是渔民运动的领导者。他们反对正在摧毁该岛渔业资源以及切断他们生计的房地产发展项目。拉赫曼家族上下五代人都以捕鱼为生，他们生活的渔村里到处是那种用木板、横粱和漂流木搭建起来的简陋木屋，与不远处那些由公寓、游泳池、豪华商场、酒吧构成的现代建筑群，形成鲜明的对比。

如今，斯里丹绒摈榔2期项目建设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开发商计划是填海开垦4平方公里土地。整个项目预计在15年内完成，开发建设成本将达到44亿美元。

自2008年槟城的乔治城市中心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以来，槟城的丘陵岛屿就一直处在开发热潮中。世界各地游客纷至沓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潜在的购房者以及房地产开发商。“槟城梦想成为下一个香港或新加坡。”记录槟城发展轨迹的当地电影制片人安德鲁·韩说道。

槟城有70%的岛屿是等待被开发的森林覆盖区域，不过大部分地区是丘陵地貌，因此在施工建设方面存在隐患。最近发生的一次山体滑坡摧毁了一座高层建筑项目，并造成11名工人死亡。为此，槟城政府将他们的投资目标转向海洋，相继推出了好几个大规模的填海计划，而且大多是处于黄金地段。

马来西亚被破坏的鱼类栖息地

卡塔尔人造珍珠岛

向海洋索取土地

随着人口不断增长，土地匮乏成为许多国家和城市面临的真正问题，向海洋索取土地，被看作是解决这一难题的积极举措。尤其是在人口密集的亚洲，填海造地不是什么新鲜事。

自19世纪以来，日本等国一直都在做着填海造地之事，将沿海滩涂变成农业和住宅用地。亚洲其他城市的填海造城运动正方兴未艾。除槟城的斯里丹绒摈榔项目外，马来西亚的柔佛州也在为一项可服务于70万人的森林城市项目展开大规模的填海工程;菲律宾为新马尼拉湾城市珍珠项目填海开发了4平方公里土地;柬埔寨沿海城市也在填海而成的土地上开发房地产项目;印尼雅加达北部海岸建造17个人造岛屿，帮助解决土地问题。

有花园城市之称的新加坡，面积只有687平方公里，人口却有550万。有限的国土面积以及由于飞机航线对建筑物高度的严格限制。使得新加坡急需对空间进行优化。土地稀缺不仅影响新加坡的人口增长，也影响该国的垃圾填埋。新加坡已经在南部海域填海再造了3.5平方公里土地。如今新加坡的国土面积比建国初期增加了22%。

在阿拉伯湾，向海洋索取土地也是沿海城市和岛屿普遍采取的措施。卡塔尔多年来一直在开展填海造地项目，以应对土地匮乏的困境。2004年，卡塔尔填海扩充了4平方公里的土地，用来建造人造珍珠岛，可供3万人居住。巴林从1990年开始就有了系统的填海工程，填埋开发了60至70平方公里的土地。当然，最蔚为壮观的填海造城项目，当属阿联酋迪拜的朱美拉棕榈岛，其耗费了大约1.1亿立方米的沙子。

在欧洲，袖珍国家摩纳哥也在从地中海回收开发土地。摩纳哥国土面积只有2平方公里，居住人口3.8万，其中约70%来自国外，此外每天还有4万人从法国和意大利越境而来。自19世纪以来，摩纳哥增加了0.4平方公里土地。占其国土面积的20%。今年年初，摩纳哥投资20亿欧元，启动了将海岸线向地中海再延伸6万平方米的填海开发项目。这一项目计划在2025年完成，届时这块新区上将修建起能容纳1000名居民的豪华公寓和别墅。

这种通过填海开垦出新土地的做法往往带来巨额的利润。“在沿海大城市或滨海旅游城市的海岸地带，如果你有信心可以高价出售房产物业，那么从零开始填海造地可能比在现有土地上修建昂贵的房地产更加有利可图。”马蒂亚斯·鲍尔是一位从事填海工程的城市设计师，对此深有体会。

在巴基斯坦最大的城市卡拉奇，该地最古老的渔民定居点、有着50万土著渔民的易卜拉欣海德里将被垃圾填埋。虽然易卜拉欣海德里成为垃圾填埋场在名义上是为了缓解垃圾围城的难题，但这个决策背后有当地的“土地黑手党”介入。待垃圾入海填充完后，这些黑帮势力就可以接管这块新生成的土地，在上面建码头，开发住宅和商业用地。

由于亚洲国家和城市的填海工程愈发密集，引发了地缘政治博弈。据报道，马来西亚、印尼、柬埔寨和越南等国已经禁止出口沙子。据称犯罪集团控制的沙子黑市，交易额高达数十亿美元。印尼一些岛屿神秘消失，它们被装上驳船运抵附近的新加坡。新加坡是全球最大的沙子进口国。

风险损失谁来承担

但是这些填海造城项目带来的风险远远超过其投资所得。首当其冲的是海洋渔业资源遭到严重损失。在马来西亚，过去曾有着丰富鱼类的渔场已经不准丹戎德康的渔民进入了，而他们村庄附近海域的鱼类数量也急剧减少。拉赫曼称自当地岛屿开发房地产以来，他们的渔获量已经减少了一半。渔民哈伦·丁抱怨附近填海区的泥土正在杀死当地的海洋生物，也给他们的捕鱼设备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迪拜的朱美拉棕榈岛

因为在近海捕不到鱼了。渔民们必须到更远的海域才能有所收获，这大大提高了出海捕鱼的汽油成本，也增加了出海的风险。由于无法在安全的海湾捕鱼谋生，渔民们现在必须穿过繁忙的航岛水域，面临更大更高的海浪冲击。拉赫曼说，村里已经有好几人在出海捕鱼时丧生。

在马来西亚地球之友研究员玛葛丝娃丽·桑格拉林伽看来。亚洲沿海地区通过填海开垦出数千平方公里土地，意味着无数的红树林、湿地和珊瑚礁被毁掉，鱼类、海龟、甲壳类动物的栖息地和繁殖地遭到摧毁，其他海洋生物也遭到吞噬毁灭。同时，新建成的城市用地、交通枢纽和工业区也在不可避免地带来新的污染和浪费。

“鱼正在被消灭，渔民很快就会失去他们的渔场。你这边在发展，那边渔民正失业。”安德鲁·韩补充道，“你在填海开发房地产项目时许诺实现共同发展。但你却让渔民失去他们赖以为生的一切，不得不重新择业……你们在这里修建了这么多好房子，但并不属于我们，它们最终被卖给其他投资客和外国人。”

在雅加达，人工岛屿的存在将改变海流，可能导致附近天然岛屿受到侵蚀，并引发更多的洪水。在卡塔尔，填海造城虽然助力了经济发展，但给周围海域带来的破坏力也不容小觑。卡塔尔周围海域有着丰富的海洋生物资源，栖息着约6000种海洋哺乳动物，其中包括3处重要的儒艮栖息地。过去几年来，卡塔尔热衷人造岛屿，再加上过度捕捞，沿海地区的鱼类数量不断减少。

在巴林，通过填海带来的城市扩张，导致巴林的城市景观发生重大变化。沙子和水被金属和混凝土等非蒸发性材料所取代，因此市区比周围郊区的气温要高，形成了城市热岛效应。

而且在填海而成的土地上修建房屋也存在风险。因为地基并不牢固稳定。有报道称，迪拜朱美拉棕榈岛实际上正在下沉。在地震多发地区，填海開垦土地的风险更大。长期的震动可能会触发一种液化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填海区域的固体沉积物在一定程度上可能会液化。这也是1906年旧金山大地震破坏力如此之大的重要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