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之内无英雄

马文

无限贴近规则、利用规则，这是人类社会里冒险家的共同特征。

前几年的互联网大会时，我在乌镇的一间酒吧里意外碰到了周鸿祎。

我们参与了一场临时拼凑的狼人杀，我和周鸿祎共同扮演“狼人”。狼人杀这种大众游戏，原本是有一些默认的规则存在，比如“不能向同伴使眼色”“他人陈述时不得插嘴对话”等等。

唯有周鸿袢不同。

眼瞅着“狼人”方即将告负，周鸿祎想尽办法挑战主持人，“你没说不能传递信息啊”“你也没说在别人陈述的时候不能打断人家啊”，做主持的小伙子，显然被连续不断的诘问和试探弄乱了阵脚，而在混乱之中，局势渐渐往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下去。

最终，一场原本必输的比赛，在周鸿祎不断利用规则漏洞的干预之中，居然逆转翻盘。

如果把这局游戏与周鸿祎的创业历程做个联系，想必正好可以理解3Q大战为何会爆发、3721的争议等等问题。很多商业媒体热衷于将周鸿祎归类为中国本土崛起的第二代程序员创业者，而事实上，周鸿祎在商业探索中所表现出的攻击性、对规则边界的把握和逾越，都带有第一代中国民营企业家最熟悉的：在灰色尺度之中游走。

星际迷航中，曾把奋勇抵达前人未至之地的战舰称为“企业号”。这恰巧是对企业家精神的一种完美概括：商业进取要求他们能够迅速发现前人未曾进入过的领地并持续占领，而一个征服过程，就不可避免地要面临对旧世界规则和尺度的挑战。

优秀的企业家，都是边界的杰出逾越者。他们知道规则，也明白如何利用这套规则和尺度，来为自我的最终目标服务。这是一种规则边界的红利，敢于深入政策、道德乃至商业模式的边界区域探索的人必然少，并且，一旦逾越边界的某种行为被允许，所获得的收益是在界限内的数倍。

中国第一代民营企业家，都品尝过这种出轨的快感。早期他们突破了制度底线，最早尝试私营经济的人收获了巨大的利益回报，而后续，尝试其他制度边界的人，事实上是在国家税收政策的限度内游荡。

我相信，今天周鸿祎被很多人称为“教主”，是因为其身上所展现出的颠覆性和攻击性，并且，这种攻击性带来了他的商业成功。而周鸿祎身上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毫不遮掩对胜利的渴望，并不断寻求规则的边界。

本届世界杯的卖点之一，是这可能是C罗和梅西两大球王最后一次在世界杯上同场较量。

C罗和梅西，又恰巧是英雄学叙事里的两种范本。C罗是典型的枭雄式人物，一个葡萄牙的街头少年，从草根起步，以坚忍、冷血和渴望不断向前，为了胜利和个人成就不择手段。而梅两，则是另一种白马骑士，虽然早期身患怪病，但始终处于诺坎普的光辉之下，有罗纳尔迪尼奥的提携，又有哈维、伊涅斯塔等人辅佐，并且，最重要的是，梅两拥有极为罕见的个人天赋和才华。

这两种对比演化至今，又成了大相径庭的球王。如果以战争的视角看，C罗无疑是更符合现实的成功人物。

这届世界杯，历史上首届采用了VAR视频裁判。这种技术的实质，是使用视频回放技术帮助主裁判作出正确判罚决定。不过这一以减少不确定因素（裁判误判）的方式，为比赛事实上增加了不确定因素。因为过往习惯了以小动作和利用裁判视觉盲区来牟利的球员，突然之间失去了屏障。

这长期以来是现代足球的一部分，例如，英超恶汉维尼·琼斯就以在球场上以小动作干扰对手闻名，当年在跑动中捏爆加斯科因睾丸的照片，更是当年成名作。

而新的技术引入，任何一次微小的身体接触都将被记录下来，这也使得很多以身体接触为核心打法的球员和球队变得束手束脚。而那些擅长“碰瓷”，引诱对手来进行身体接触制造犯规的球员，将获得更多利益。

这是一次规则的变量。而C罗率领葡萄牙战平西班牙的个人演出之中，正是利用了这一规则变量的标准案例。C罗的三个进球之中，有两个属于定位球得分。而第一个点球，源于C罗在禁区内做假动作引诱防守球员出脚后倒地。第三個任意球，则是在背身拿球过程中，主动寻求身体接触继而倒地。这两次犯规，从力学角度看，都堪称为C罗主动寻找的“被犯规”。

正是利用这两次“被犯规”的机会，C罗带领从实力到场面都不如对手的葡萄牙，绝地扳平比分。继而，再度成为球迷心中的神。

你很难想象，这种主动“假摔”会发生在梅西身上。梅西球迷过去最津津乐道的一点在于，裁判没吹停比赛前，梅西会无视对方犯规奋勇向前。至于假摔、骗点球等等，根本不可能发生在梅西身上。

C罗这种球员的身上，最容易映射出成王败寇的现实逻辑：成功者被尊为神，失败者千夫所指。

这颇像周鸿祎的性格。一个有所敬畏的企业家，是不太敢使出杀毒软件全面免费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怪招，也不太会撇开面子和尊严，挑起一场针对腾讯的战争。但对于周鸿祎来说，在那个时刻，他需要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才能摘取果实。于是，3Q大战意外成了中国互联网开放的新标志，而全面免费，也被写进了商学院的教材。

无限贴近规则、利用规则，以至于不惜突破普通人心中的底线来达成目的，这是人类社会里冒险家的共同特征。成则名垂青史，败则肝脑涂地，哥伦布是人类的英雄，但倘若哥伦布没有无意中发现新大陆，立刻会成为时代的骗子、幻想家和刽子手。

今天的现实商业环境中，我们依然在鼓励这样的冒险精神。例如，共享单车的出现曾被认为挑战了公共交通的规则，网约车也挑战了政策和既得利益群体的底线。这些冒险精神如果恰好迎合着时代变化的大势，则容易成就英雄，但如果不幸恰恰相反，则可能成为旧时代的牺牲品。快播的王欣、乐视的贾跃亭等，皆为反面案例。

向新时代进取需要英雄，而我们又需要旧价值观的铺垫才能稳妥求生。很多时候，在野心和规则之间的取舍，才决定了潮水的流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