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活回“父亲”这个词

李华

在有情人的眼里，一切都刚刚好。

39年前，贾浅浅出生。贾平凹看着小小的人儿，热泪盈盈地说，这是他这辈子最好的作品。39年后，贾浅浅发表了第一部诗集，她在诗中说：“要活回父亲的样子。”无论时光如何流转，在他与她的心中，对方一直都是最美好的样子，是彼此最值得守护的一辈子的“情人”。

有种爱，叫小情人的崇拜

贾浅浅说，她对父亲贾平凹的崇拜是刻在骨子里的，“我从小到大特崇拜我父亲。”

贾浅浅的崇拜，首先基于贾平凹的慈爱。

贾浅浅出生时，贾平凹27岁。第一眼看见这个肉乎乎的小人儿，初为人父的贾平凹就发誓一辈子要好好疼爱她。“她诞生于爱，要成长于爱，是我的淘气，是我的贴心小棉袄，也是我的朋友。我是从困苦境遇里一步步走过来的，我发誓不让我的孩子像我过去那样贫穷和坎坷。”

贾平凹成长于物资贫乏年代，而且在棍棒下长大，甚至结婚成家后，贾平凹还挨过父亲的打。所以，当自己成为父亲后，贾平凹从不舍得责骂贾浅浅，甚至还有些溺爱。

小时候，贾浅浅总有剩饭的毛病。母亲总是很严格，每次她吃完饭，母亲都要检查是否“颗粒归仓”。每每“遇到困难”，贾浅浅的救星就是贾平凹，父亲要么偷偷帮她吃掉，要么偷偷替她倒掉。一次，贾浅浅碗里的饭又吃不完，可又怕挨母亲骂，于是一脸苦相地坐在餐桌前。这时，早已吃饱的贾平凹悄悄走过来，冲女儿轻轻“嘘”了一声，然后端起碗，偷偷把饭倒掉了。等到“严母”来检查时，贾平凹忙笑嘻嘻地帮女儿遮掩：“我帮她把饭倒进我肚子里了。”

当然，慈爱之外的风趣幽默、才华横溢、朴实善良，都是贾浅浅钦佩父亲的原因。贾浅浅至今都还记得小学四年级时的一件事。那时，老师要求写一篇作文《我的父亲》，贾浅浅就认真地写道：“我以后也要和我父亲一样，成为一个作家，有名了，就有很多叔叔、阿姨送香烟、送苹果……”贾平凹看到后，一边前仰后翻地笑，一边循循善诱地教导：“娃呀，千万可不能这样写，要不你老师会笑话呢，说你小小的娃没有远大理想……”之后，他又引导女儿一点点修改。

在贾浅浅眼里，生活中的贾平凹，集善良豁达、平易近人、大智若愚等优点于一身，所以他的一切行为、习惯都值得模仿。贾平凹喜欢吃辣椒，贾浅浅就有样学样，还经常和父亲比赛，吃到胃疼也乐此不疲；贾平凹经常要手写书稿或给人签名，贾浅浅怎么看怎么好，有事没事就乐滋滋地模仿父亲的字体，学写“贾”字；贾平凹写东西时总是用稿纸的背面，贾浅浅也在稿纸背面留下大片的空白写东西。

如今，39年过去，贾浅浅依然认定自己是父亲的“老铁”：“绝对的死忠粉，一直狂热型的……”

有份情，是老情人的服气

贾浅浅一直很崇拜贾平凹，而贾平凹对女儿也越来越“服气”。

作为当代著名作家，贾平凹从文字中获得了成功，但也深知码字的不易，所以贾浅浅出生后，他从没想过“女承父业”，更没有引导女儿接触文字。

但基因的神奇与耳濡目染还是引起了强烈的“化学反应”。贾浅浅从小就对文字有偏爱，上大学后开始尝试着写稿。她的第一篇文章叫《我爱辣椒》，由物及人再及人生哲理。写好后，她偷偷地放在了贾平凹的书桌上。贾平凹看后，惊叹于女儿的文笔，就给了投稿方向。

于是，贾浅浅的处女作出炉了。她备受鼓舞，自此以后经常虚心向賈平凹讨教，常常深夜十一二点夺命连环呼把贾平凹叫回来看她写的文章。女儿的勤奋，令贾平凹高兴，点评时而妙语连珠滔滔不绝，时而苦口婆心力行劝诫……“总而言之，那时他的意见是：文坛上山高水远，风来雨去，人活得太累，并且他极不爱听‘文二代之说，这样的帽子，既丑陋，又硌得脑袋疼。”

贾平凹只希望女儿生活平顺，而贾浅浅想活得自我，所以，后来她开始更多地向其他诗坛大家学习，“一方面是因为诗歌理念有些不一样，另一方面，我总觉得父亲对我的鼓励并不是站在诗歌的立场看待，我对他的赞赏是持有怀疑心态的。”

贾浅浅的这些折腾，贾平凹也没有太多反对，因为女儿大学毕业后，如他所愿进入一所大学任教，然后结婚生子，过上了平和顺心的日子。但让贾平凹没想到的是，在两个外孙都上小学后，女儿竟然又开始写诗。“有一天她送我烟酒和几首诗，我才知道她还一直在写。有的写在日历上，有的写在手机上。唉，诗这东西像种子一样，有土壤水分了就要拱土发芽，生叶抽枝的。我读了那些诗，觉得有意思。”

即便如此，贾平凹依然不支持女儿进文坛——当贾浅浅问他，这些诗够不够发表水平时，贾平凹很坚定地说，就是够发表水平也不要发表，诗可以善人，不可以善家，安心过日子吧。

但贾浅浅照样默默地写着。再后来，诗一首接一首地发表，最后，诸诗成集，直到《第一百个夜晚》诞生。诗人贾浅浅，终归还是走进了文坛。

《第一百个夜晚》出版后，贾平凹才真正从内心叹服：“她的诗在各种杂志上不断地发表，偶尔我读到了，也很惊讶，她怎么有那么多的奇思妙想！那些句子是她这个年龄人的句子，是这个时代的句子，我是远远撵不上了，侧生出几多感叹的羡慕。”这段话出现在诗集首发时，贾平凹的亲笔信。

你做好你，我活回你

贾平凹其实给贾浅浅写过很多次信，比如贾浅浅结婚时，他就写了一封长长的发自肺腑的嫁女信，表达对女儿长大成人的喜悦与不舍。而在这次信中，想表达的内容似乎更深刻了：“既然一棵苗子长出来了，就迎风见长，能长多高就多高，不要太急于结穗，麦子只有半尺高结穗，那穗就成了蝇头。做好你的人，过好你的日子，然后你才是诗人。”

这段话写出来后，惹哭了贾浅浅。但哭过，贾浅浅又很肯定地说：“我肯定能做得到，因为他走在我前面，他做到了。”

贾平凹的确给贾浅浅树立了良好的人生榜样，包括工作、生活、家庭各个方面。

众所周知，贾浅浅是贾平凹和前妻所生。父母离婚时，贾浅浅12岁，据说离婚的原因，是因为贾浅浅母亲的强势。但即便如此，贾平凹和前妻依然相处和睦。

贾浅浅至今还记得外婆过世时的情形。外婆走得突然，而且是在风雪交加的深夜，为了能让贾浅浅的母亲赶上见最后一面，贾平凹深夜敲开朋友的门，让朋友带着一家子连夜往大山深处的老家赶。赶到老家后，又不顾身体原因，执意为老人守丧一晚。彼时已经成家的贾浅浅有点担心旁人的眼光，毕竟父母已经离婚好多年，又各自有了家庭，但贾平凹没有丝毫犹豫与顾忌，坚持做完了一切。

贾浅浅也亲眼看到了父母再婚后两个家庭间的和睦。除了平时的和气友善，贾浅浅感触最深的是她的婚礼。那天，敬酒的时候，继母主动回避到了后台，将主场让给她的父亲和母亲。“在婚姻方面，我的父母、继母做出了极好的榜样，特别是我父亲，作为‘中间人，能各方面完美协调，太值得学习了。”

对贾浅浅来说，贾平凹确实是婚姻经营的榜样和“导师”。贾浅浅夫妻间有句“灭火绝句”——“男人要大气，要有幽默感”，就是来自于贾平凹。

有一次贾浅浅和丈夫吵架了，贾浅浅的丈夫气恼之下，跑去向贾平凹告状，痛斥贾浅浅耍脾气、不温柔、蛮不讲理、不善解人意……唾沫星子乱溅地说到快中午，一直没吭声的贾平凹站起来，请女婿去吃饭。下楼时，贾平凹拍了拍女婿的肩膀，咧着嘴半开玩笑说了句：“男人要大气，要有幽默感……”

贾浅浅说，那次吵架之后，丈夫一边感叹自己“找错了申诉对象”，一边变得越来越大度了。而在得知原委后，这句话成了夫妻俩的“经典口头禅”：“凡是他同学小两口闹别扭了，我老公经常笑嘻嘻地拍着人家的肩膀说‘男人要大气，要有幽默感。甚至过后我俩又吵架时，我气极败坏地说出这句话，在短暂的几秒对视后，两人噗嗤一笑，不计前嫌了。”

所以，贾浅浅并不认可父亲在亲笔信中写的那句话：“说起来有父女的名分，实际上我是我，她是她，她早不崇拜我……”证明就是，她写了这首《父亲》，“在这烟火满地的尘世里/我们每天都在为自己松绑/企图活回光阴里的一个又一个自己/活回词语和词语重叠的身体里/就像活回‘父亲这个词”。

活回“父亲”这个词，活成父亲的样子，这或许就是崇拜的最高级形式吧。

编辑 吴忞忞 mwumin@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