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之岛》：以狗之名的人类寓言

锦鑫

《犬之岛》今年在全球多国上映以来，各大影评网站都拿到了8分以上的高分。导演韦斯·安德森给了我们一只万花筒，去洞悉狗狗们的心理世界。

作为柏林电影节历史上首部开幕动画电影，韦斯·安德森的新作依然保持了他鲜明的个人特点，冷幽默和小机灵交相辉映的台词风格，极致对称的构图和精美的配色都让等待他的影迷们惊艳不已。

个人风格与日式美学

如果要在当下新生代导演中找出一位将好莱坞商业模式与艺术电影结合得最好的人，韦斯·安德森是当之无愧的成功范本。上一部长片《布达佩斯大饭店》为他赢得了包括奥斯卡、柏林电影节和英国电影学院奖在内的多项大奖，不久前，新作《犬之岛》在柏林电影节上首映，韦斯·安德森又用一座最佳导演银熊奖奖杯开启了自己“新赛季”的颁奖典礼之旅。

《犬之岛》的故事发生在未来世界的日本，因为犬流感危及到人类健康，政府强令把所有狗狗流放，被流放的狗堆积在的垃圾岛便成为了犬之岛。一位12岁男孩为了寻找自己的爱犬只身闯入犬之岛。小男孩遇到了5只被流放的狗狗，并与他们一同冒险寻找自己的爱犬。

《犬之岛》从剧情上看，是个很表面化的故事，看了开头大概就能猜到结尾，无非就是人犬和解，深究下来没什么新意，其实观看的时候倒是不必关心结局，只消看导演怎么去实现。

除了斯嘉丽、诺顿等大咖云集的华丽配音阵容，影片更大的亮点在于导演韦斯·安德森浓郁的个人风格与日式美学的精致展现。电影在通俗好看的同时，兼顾了作者电影的趣味隐喻和丰富的信息量。

从《穿越大吉岭》《布达佩斯大饭店》到《犬之岛》，韦斯·安德森向来对呈现异域文化和空间感兴趣。这种偏好很大一部分源于他的迷影情结，来自世界各地的伟大电影是激发他创作灵感的缪斯，他总是希望借创作之由深入了解那些他热爱的电影拍摄地，并以自己的视角再次呈现它们。

《穿越大吉岭》是被萨蒂亚吉特·雷伊激发的印度之爱，《布达佩斯大饭店》是致敬那些以中欧为背景的好莱坞电影，《犬之岛》则是受到了黑泽明、宫崎骏等日本电影大师的启发。

“之所以把故事的背景设定为日本，就是因为我很喜欢日本的电影。在《犬之岛》的制作过程中，我和团队一起做了很多前期准备和深入研究，电影拍完之后，我对日本有了更深的了解，而且我也很享受这种‘文化经验积累的过程。”韦斯·安德森毫不掩饰自己对日本文化的热爱。除了他作为影迷的私心，《犬之岛》中展现的人的孤独感和生活的秩序感似乎也特别适合放在日本文化中展现。

斯皮尔伯格说过，黑泽明就是电影界的莎士比亚。《犬之岛》也可以理解为受到了一些黑泽明电影的启发，比如《我对青春无悔》的学生运动、《泥醉天使》的病态之风、《野良犬》的寻枪流浪、《七武士》的武士精神。

电影开篇的鼓点配乐就明显在向《七武士》致敬，而且两部影片在主题上也是相通的，12岁男孩阿塔里加上陪伴护佑其左右的六只忠犬，首領、老板、君主、公爵、国王、点点，一行正好是七位，而把他们凝聚在一起的恰是《七武士》之间的以义相交、性命相托的高洁情谊。其中，流浪狗出身的首领一角，更与三船敏郎扮演的农民出身的菊千代相似。在乱世中独自成长，出身卑微却不甘被怜悯，向往武士希望变强大但又无法完全放心内心深处的抗拒。

另外，不得不说，韦斯·安德森的审美真的无敌。此次《犬之岛》中导演融入了大量的日式和风元素，有皮有肉更有灵魂，太鼓、相扑、浮世绘版画、鱼生寿司、歌舞伎、风吕与泡汤、武士与刀、棒球队与拉面，放大细节之后镜头中营造出无与伦比的精致和经过打磨的肃穆感。

“《犬之岛》中的世界是一种另类的真实世界。它的样子和感觉像是日本，但却是一个稍微梦幻的版本，或者说更加韦斯·安德森的版本。”美术设计师多恩说。

一只洞悉狗狗世界的万花筒

正如多恩所说，韦斯·安德森眼中的日本并非真正的日本，就像当年的《布达佩斯大饭店》，观众很容易从视觉元素中辨别出电影的地域和文化背景，却总有一种虚幻感萦绕心头，这正是韦斯·安德森极力掌控的疏离感。

《犬之岛》不仅在风格上与日本文化若即若离，导演还用独特的呈现形式制造了电影与观众之间的疏离感。《犬之岛》里人类的语言就是日语，没有配音也没有字幕翻译。这是一部狗视角的电影，刻意剥夺了人类的话语权，说英语的狗狗让观众跟着首领一行以狗狗的视角去理解这个故事，而非站在人类构建的上帝视角。

这种设定我们之前见过。华语电影中，王家卫导演对这套玩得最溜。譬如电影《阿飞正传》，片中角色对话时说着各自的方言，这种奇怪的交流背后，是人与人之间深深的隔阂。

还有西方电影《迷失东京》，男女主角都是漂泊在日本的美国人，他们不熟悉日语，一些误会也由此产生。根据导演的本意，片中的日语没有字幕，大多数不懂日语的观众能够更好地体会男女主角在异国的迷茫。

《犬之岛》中，当观众不自觉被带入了狗的视角，狗狗们做的一切疯狂举动都变得理所当然起来。韦斯·安德森给了我们这一只万花筒，去洞悉狗狗们的心理世界，然而又抛给我们一个悲凉的现实，原来在狗狗的眼里，人类因贪婪而生的权力斗争，是这样的丧心病狂，徒劳无功。

许多人都试图从《犬之岛》里去找政治隐喻，希望找到安德森的创作意图。有人说可能是对战争的反思，毕竟长崎就是一个被二战毁过的城市。有人说可能是对党同伐异的鞭笞，Megasaki市长因为自己是猫奴就对狗狗们痛下毒手，类似于曾经纳粹对犹太的赶尽杀绝。还有人说可能是对黑白颠倒的无常政治的讽刺，最终狗狗们当家作主而猫奴和猫咪们又都沦为了阶下囚，新的政权轮替似乎并未给世界带来任何改变。

笔者认为以上三点可能都对，也可能都不对。诚然这部电影是韦斯·安德森最政治化的电影之一，相比于《狐狸爸爸》的小人物对抗强权，《布达佩斯大饭店》在战争里保护艺术品，《犬之岛》走得更远，直指政权更迭和种族主义。

熟悉韦斯·安德森电影的观众应该都知道，他的电影大部分还是成人童话，故事的结尾永远是真善美的。韦斯·安德森讲求的是以虚代实，他醉心于描摹他脑海中的幻想世界，希望观众能够进入他的童话王国，和他一起走过一段奇幻旅程。政治元素的引入，可能只是他的叙事需要，也可能只是他基于经验和感悟的抒发，却绝不是他电影的主旨。

有意思的是，韦斯·安德森本人就是个有点强迫症极其在乎对称美学的宅男，他在关于《犬之岛》的多个采访中，讲了半天也没讲清楚电影里的政治含义，估计他自己本人根本也没打算搞明白，只是希望讲好一个故事，让观众自己去体会。而这也是为什么，看电影永远这么轻松，永远不用担心现实世界是否已经风雨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