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只净水鸟

渭北

一

“啵！啵啵——”

我喜欢伸出细长的嘴巴，从倒影着天光云影的湖水里迅速叼起一朵朵绚丽的云梦花。

云梦花可是霓虹的精魂落入水中开出的花朵呢。无根无叶的云梦花绽放开来，宛如一个绮丽的梦.花瓣红色在内，紫色在外，熠熠生辉。啄食云梦花对于我们世代居住在天池边的净水鸟家族来说不但可以延年益寿，据说啄食1999朵云梦花还可以开口说人话呢。

我是一只年幼的净水鸟。

出生那一天，爷爷奶奶欣喜地望着我胸口一抹翠蓝的羽毛，唤我“蓝灵”。可惜，在我出生后没多久，爸爸妈妈就消失了。为此，我曾问过爷爷奶奶，可每次他们总支支吾吾，目光躲闪，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奶奶安慰我说：“好孙女，等你长大了会知道的。你爸爸妈妈就像湖面上的云梦花一样陪伴你慢慢长大！”

奶奶用翅膀紧紧地把我揽入怀里，久久凝望不远处的天池。

天池仿佛从天上遗落人间的一面宝镜。

我们世世代代居住在天池边。自我出生的那一刻起，爷爷奶奶就告诫我：“我们净水鸟家族是天池的守护者，要永远以守护天池的安宁纯净为职责！”

“奶奶，我们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叼干净湖水上的叶子呢？”有一天，我拍打着疲倦的翅膀不耐烦地问奶奶。

“唉，傻孩子，这可是我们净水鸟的天职啊！只有叼干净天池里千年树精的叶子才能让天池永保洁净安宁，一旦湖面飘满了树精的叶子，必将引起灾难，树精出动，湖水绝堤，人们将无处安身。孩子，千万不要有任何懈怠！以免酿成大祸啊！切记！”

春去秋来，时光在我们净水鸟家族冲向云端，俯视，又冲向湖面，起起落落衔叶间流逝了。

我每天面对着无聊而枯燥的职责真有点儿厌倦了。偶尔，趁爷爷奶奶不注意的时候，我还会偷偷地啄食湖面上的云梦花玩儿。

我瞳孔里满是云梦花绮丽的梦境。

我真是太迷恋这水中的花朵了，以至于忘了衔叶的天职。

“啵！啵——”

又一朵。

“啵！啵啵——”

又一朵。

……

从啄食第一朵云梦花起，我不知不觉已经啄食了999朵云梦花了。我心里窃喜，距离传说中第1999朵来说，已经不远了。作为一只净水鸟来说，可以轻易听懂人言，会说人语，那该多有趣！

二

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啦！

由于我的懈怠，那一年，在我值守的天池水域，飘满了千年树精的叶子，瞬间那些叶子蚕食了近半个湖面。湖岸边那棵千年树精，此时树冠仿佛兜满的风帆，呼啸着、冲撞着，树枝宛如伸出一只只吓人的魔爪，发出一阵阵恐怖的笑声……

“啊！孩子们！我们千万不能让树精的叶子侵占了天池，这将是灾难啊！”狂风中，只见爷爷在湖面上拼命挣扎，无比焦急，声音嘶哑。

“爷爷，都是我……我的错！您责罚我吧！”我涌出泪水，悔恨、自责，拍打着翅膀不知所措，我可从没见过天池如此可怕的样子。

“现在，我们要齐心协力，叼起云梦花，用云梦花汇集成一架霓虹，才能化解这场灾难啊！”爷爷说。

这时候，湖面上狂风大作，炸雷轰鸣，狂风中飘荡着树精可怕的声音，让人瑟瑟发抖。

爷爷奶奶领着我们十个兄弟姐妹一道衔起云梦花，湖面上一点一点汇集成霓虹。那一朵一朵的云梦花，仿佛萤火虫的光芒聚集成的光链，逐渐在湖面上形成七彩霓虹。

“快！孩子们！坚持住！要是树精的叶子侵占了湖面，树精出动，湖水泛滥，灾难就不可避免啦！”爷爷无比忧心。

我好像是为了得到宽恕似的，忘记了疲倦，拼命叼起云梦花，一次又一次逆风挣扎，用嘴巴一点一点让云梦花聚集……

兄弟姐妹们也义无反顾，拼命叼起云梦花，一次又一次在湖面上起起落落。

经过一天一夜奋战，湖面上终于汇聚了一架霓虹。

霓虹相辉，霓在虹的外侧，虹跨越水面，七彩耀目，湖面上顿时狂风止息，乌云散去，天空祥云缭绕，光芒万丈，百鸟齐鸣，天地间一片肃穆……

此时，天池波光粼粼，倒映着霓虹斑斓的色彩。

“灾难终于过去了！”爷爷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静静眺望着霓虹，筋疲力尽。奶奶挨着爷爷站在古老的水杉树枝上，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泪光。

我和兄弟姐妹们也站满了枝桠，惊喜地望着天池上从未见过的霓虹。当然，我的心里充满了懊恼和自责。

当我们对眼前天池上壮丽的霓虹感动震撼时，突然，从云端远远传来一声清脆悠长的鸟鸣。这声音绝然不同于我们家族和林中其他鸟族的鸣叫。

“哇！那是燃燒的云彩吗？”姐姐蓝彩好奇地瞪大眼睛。

“孩子们，那正是凤凰！每当天池上灾难过去，凤凰就会率领百鸟歌唱，在霓虹间翔舞，让天池恢复从前的祥和宁静。”奶奶说。

凤凰在霓虹间翩翩起舞，鸣声婉转。不一会儿，湖面上的霓虹幻化出一朵朵吉祥的云梦花，围绕着凤凰飞舞，随即又飘满了湖面……

三

有一天，当我在天池衔叶时，突然听到湖畔树林里传来一阵阵鸟族惨烈的呼救声。发生了什么事？

爷爷奶奶忧心忡忡，惊慌失措，夜晚在鸟巢里总是辗转难眠悄悄说着什么，好像真有什么事情发生。

“爷爷，您能告诉我吗？到底什么事情让你们日夜担忧？”那天，我飞到爷爷奶奶的巢里。

“唉！看来终要让你知道，这关系到我们净水鸟家族的存亡！”爷爷不安地说。

奶奶眼睛里汪着闪闪发亮的泪水，默默看着我。

“捕——鸟——人出现了！”爷爷说。

“捕鸟人？”

爷爷点点头。

“捕鸟人是我们整个鸟族的天敌啊！他们为了金钱，世代贪婪地捕杀我们鸟族，用我们世间稀少华美的羽毛换取钱财。”

“啊！捕杀我们？夺取我们的羽毛？”

“我们净水鸟的蓝羽毛色泽美如蓝宝石，人们争相用我们的羽毛制作饰品和衣裙。唉，我们鸟族就越来越稀少，这其中就包括你的爸爸妈妈……现在，你长大了，你要勇敢地面对一切，保护我们鸟族，守护天池！”

“这将是我们净水鸟家族的灾难啊！从今天起，你千万要警惕鸟哨的声音，那是捕鸟人引诱我们的骗术啊！那些鸟哨模仿我们的声音，以假乱真，让我们产生错觉，迷失方向，落进他们的罗网。”爷爷警告说。

天池上不断飞过雁阵，雁鸣响彻湖面，秋风萧瑟，叶落如化蝶。

秋天是我们净水鸟家族最不敢懈怠的季节，一旦放松警惕，树精的叶子就有可能落满湖水引来灾难。

我和剩下不多的兄弟姐妹们每天在湖上疲倦地衔叶，爷爷奶奶老得几乎飞不上云端，他们只好在树巢里远远地望着我们，为我们放哨。

有一天，弟弟蓝宝和小妹蓝蓝又相继失踪在觅食的湖畔。

爷爷奶奶分头寻找，奶奶不幸又投进了树林中扑来的罗网里。

想到那些贪婪残忍的捕鸟人，我心里一团团怒火在燃烧，我不但要保护天池，还要保护净水鸟家族。

每当这时候，爷爷总是无比冷静地告诫我：“孩子，天池更需要你！天池更需要你的守护！”

我鸣叫着冲向云端，在天池上空久久徘徊。我看着鸟族一天天被捕杀，内心斗争着，矛盾着……

最后一声雁鸣是在深秋午后。秋天就要结束了，它给我带来的是冬天的消息。

天池上空一天天由蓝变灰，终于有一天，雪花落下来了。

有一天，我再也找不到爷爷了。

我飞到爷爷奶奶的鸟巢里，鸟巢落满了白雪。北风吹着鸟巢，鸟巢几乎随风吹散，我在风中拼命呼唤着爷爷……

难道爷爷幻化成天池上的一缕风，或者一朵云梦花了吗？

四

我真像是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噩梦，等我醒来时，已被关在捕鸟人的铁笼里。

这座弥漫着浓浓血腥味的阁楼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鸟笼。每天都响彻鸟儿们惨烈的呼救声，每天都有鲜活的生命死去。

透過坚硬的铁笼，我拼命挣扎、冲撞，啄啊啄，嘶哑地鸣叫，然而这一切都无济于事。我发现我的翅膀受伤了，蓝色的羽毛上沾满了血珠。

这时候，我绝望的泪光里闪烁着天池的影子，闪烁着湖面上熠熠闪光的云梦花的影子。云梦花里仿佛闪现着爷爷坚毅的目光，好像在说：“净水鸟的路在天上，魂儿在天池里啊！”

我得想办法活下来。

有一天，当我睁开绝望的眼睛时，我发现了一双清澈的眼眸注视着我。

这是一个男孩！啊，一个脖子上挂着鸟哨的男孩！

他轻轻地走近了，贴着铁笼呆呆地望着我。

哦！我想起来了，他好像是捕鸟人的孩子，当我被关进笼子的那一刻，他拼命地追着笼子奔跑，奔跑……

“救我！救我！放我出去。我要回到天池，回到天池！”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心里的焦急一下子涌上喉咙，竟然开口说话了。

“啊！你竟然会说话？”男孩吃惊地问。

“我是天池上的净水鸟，吞食了云梦花，可以说话……救我……快救我出去！”我眼里噙满了泪水，对男孩子讲起天池和净水鸟的故事。

男孩清澈的眼睛里始终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可是，你受伤啦，能飞到哪里去呢？”男孩把手伸进笼子里，轻轻地抚摸我的伤口，“你先把伤养好吧！”

雪开始融化。吹进阁楼里的风开始变暖。可是鸟笼里的我时刻嗅到死亡的味道，我心急如焚。

不知过了多少日子，每天我都在恐惧中煎熬，耳边是鸟族们惨烈的叫声。可恶的捕鸟人为了把鸟儿们顺利运走，竟然刺瞎了每一只鸟的眼睛。失去光明的鸟儿们，挣扎在死亡的阴影里，等待着厄运降临。

“吱呀吱呀——”有一天，阁楼门打开一条缝隙，透过一丝月光。

“嘘！不要出声！蓝灵，我偷了爹的钥匙，你伤口未好，我带你走啊！不然就晚了，爹明天要带你上京城……”男孩慌慌张张地用钥匙打开了鸟笼。

“飞吧！飞吧！蓝灵，你属于天池啊！”男孩把我放在脸颊下抚摸，然后手一扬。“扑簌簌——”我抖开翅膀，迎着明亮的月光，浩荡的天风，鸣叫着冲向云端……

“蓝灵，飞吧！你属于天池！再见，蓝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