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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届上海国际电影节观察

2018-06-28李邑兰

南方周末 2018-06-28

南方周末记者 李邑兰 发自上海

“我想到一个词——大起大落。”回顾2017年至2018年上半年的中国电影市场时,光线传媒董事长王长田概括道。他正在“中国影视领袖峰会”发言,这是第21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下称上影节)期间的一场行业论坛。

第21届上影节举办于2018年6月16日至25日,关于中国电影“起”与“落”的讨论贯穿始终。在首场金爵电影论坛“新时代的中国电影”上,博纳影业董事长于冬表达了自己的信心:“未来五到十年是中国电影超越好莱坞最好的十年,也是最接近的一次。”

好莱坞和宝莱坞拯救中国电影?

据《2018中国电影产业研究报告》(下称产业报告)统计,2017年中国有1万家影院,5万块银幕,市场容量和规模已经是全球第一。报告由中国电影家协会、中国文联电影艺术中心联合出品,主撰稿人之一,市场数据总监刘嘉在上影节现场加以解读。

刘嘉指出,2006年以来,中国电影票房大幅增长,2012年就成为全球第二大票房市场,此后持续保持两位数增长。高速增长持续到2016年,该年份增速仅剩3%左右。

当时,多家海外研究机构预测:2017年中国票房可能出现20年来首次下滑。普华永道咨询报告则认为,中国市场不太可能在2021年前超越美国,成为“全球第一”,关键原因是“缺乏高质量的吸引人的国产电影”。有英国媒体甚至认为:“不景气的中国电影行业要靠好莱坞和宝莱坞出马拯救。”

悲观情绪很快因《战狼2》而消散。该片以近57亿元票房领跑华语电影,带动了整个中国电影市场复苏。最终,2017年中国电影票房达到559.11亿元,比2016年增长13.45%。2017年的全球票房当中,北美市场占28%,而在余下的72%国际市场当中,中国市场几乎占到三成。北美、中国和中国以外国际市场的三足鼎立格局正在形成,且趋势越发明显。

产业报告显示,2017年,中国电影市场出现了一些显著变化。首先,好莱坞影片独大的局面正在改变,年度票房前十的影片中,本土电影和好莱坞影片各占五部。更多国家的佳作为中国观众欢迎,包括印度的影片《摔跤吧!爸爸》,泰国影片《天才枪手》,以及西班牙影片《看不见的客人》。

本土电影也有新变化。年轻化一直是中国电影市场有别于北美市场的重要特征,这个趋势在2017年越来越明显。首先是导演群体年轻化,代表性影片包括开心麻花团队的《羞羞的铁拳》,王宝强的《大闹天竺》,大鹏的《缝纫机乐队》,苏有朋的《嫌疑人X的献身》,以及李晨的《空天猎》。这些年轻的导演多为演员出身。

观众年龄也在降低,更为年轻的新观众主要出现在三四线以下的城市,该区域的观影群体45%在25岁以下。这种变化令原本不被看好的影片意外收获了高票房,比如韩庚和郑恺主演的电影《前任3:再见前任》,上映11天,票房就超过了13亿,是头两部“前任”影片票房总和的四倍。刘嘉将此类影片称为“情怀影片”,它们能引发某种怀旧情绪,形成社会话题,成为“爆款”。此外,产业报告还显示,去影院观影时,女性观众掌握更多的购票决定权,她们的购买力因此稍高于男性观众。

纪录片也值得关注。在中国市场,纪录片历来缺乏观众基础。2017年,12部中外纪录片进入中国院线,为历年最多。关注慰安妇命运的纪录片《二十二》,票房甚至达到1.7亿元。原本默默无闻的小型制作公司“光影深处”,也因出品《二十二》迅速崛起。

邀请汤唯“不难也不贵”

市场繁荣兴旺,给新导演带来了机会,魏书钧是其中之一。这位1991年出生的年轻导演,2018年凭借短片《延边少年》获得第71届戛纳电影节短片单元特别提及奖。他也作为新导演的代表,参加了金爵电影论坛“中国电影新力量:我的2035”的圆桌讨论。

南方周末记者曾在戛纳电影节期间专访魏书钧,那是他第一次前往戛纳。采访在戛纳影节宫旁的一家咖啡馆进行,那里很热闹,顾客们在热烈地讨论如何拍电影。相形之下,魏书钧安静而沉稳。《延边少年》只有15分钟,灵感来自他大学毕业后去长白山旅游的经历。他在延边一带看到很多空村庄,村里十三四岁的朝鲜族孩子都离开了,要么去长春,要么去韩国上学。他想,如果一个村里只剩下一个孩子,那孩子的日常生活是什么样的?以此为起点,他开始铺陈故事。

剧本很快写完,魏书钧和团队讨论了两三个月细节,正式拍摄只用了五天。小演员是他在延边一所汉族学校里找的朝鲜族男孩,没有任何表演经验。他给小男孩描述了故事的大致感觉,以及他认为对方能理解的那种体验。小男孩跟着那种体验去表演,并不怵镜头,给予导演的反馈相当优秀。

“我写的时候就想得很清楚,想表达两点,一点是他对异性的渴望,然后又不得要领、不得章法。他遭遇了一个异性的吸引就慌乱了,少年对异性都会有这样的困境。另一点,好像少年都有想逃离原有秩序或者家庭、故土的冲动。我觉得这些都是共通的,可能很普遍地发生在很多地方的青少年身上。”魏书钧向南方周末记者描述道。

作为“90后”新导演,魏书钧比前辈们更少历史包袱,受到更加丰富多元的电影思潮影响。他偏爱达内兄弟关怀现实的作品,也喜欢意大利女导演艾丽斯·洛尔瓦彻那类崇尚自然主义的电影。他喜欢围绕人的情感,人的状态,人与人共通的体验和感受来创作。他确信:“无论我有意无意去创作它,我们所做的事情都是在时代影响之下,我们无法逃离它。”

青年导演苏伦也是这场论坛的嘉宾。2018年5月,她首次执导,并担任编剧的长片《超时空同居》上映,票房近9亿元。苏伦回忆,她花最多时间在剧本创作阶段。请佟丽娅和雷佳音担任主角前,她反复练习了几十遍,希望更好地向两位演员讲述这个故事。最终,她凭借剧本打动了佟丽娅和雷佳音。

1989年出生的新导演毕赣请来了汤唯,担任他自己第二部长片《地球最后的夜晚》的女主角。在他首部长片《路边野餐》中,演员只是普通人。《地球最后的夜晚》入围了第71届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毕赣印象中,邀请汤唯“不难也不贵”。“如果你想要表达的东西特别有魅力,那就一点都不难,如果是一个特别浮夸的东西,消费明星的话,那就非常难。”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渡过难关不需要很多钱,要自我检讨

漂亮的数字和众多新导演脱颖而出,让中国电影市场“看上去很美”,但业内人士也认识到了问题。

2017年,中国内地出品970部电影,只有412部,即不到一半进入院线。接近一半院线影片的票房不足百万,甚至跌破10万。50部票房过亿的影片撑起了88.9%的票房,赚钱的影片仅占一小部分,绝大部分在赔钱。

王长田在“领袖峰会”上提到电影公司的起落,“落”也指“行业形象降到了低谷”。近日,传媒股集体下跌,市值疾速消失,影视行业的形象随之跌落。

“资本在撤离影视行业,全社会资金的紧张导致很多影视公司的项目融资出现了困难。”王长田严肃地表达担忧,“未来一两年内,说不定有几千家公司要倒闭。”在这种局面下,很多剧组一门心思快速“捞钱”,“不只是演员,还有制片主任、跟组人员也是,根本不在乎片子拍得好不好,每个环节都在想怎么把钱赚到自己口袋里。现在不投几个亿,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在拍电影。明明几千万就可以拍。”王长田形容。电影行业的泡沫,因此越吹越大。

刚刚经历乐视影业变动,带领其重组为乐创文娱的张昭也出现在论坛上,与王长田坐在一起。“经过乐视之变这一遭,我最大的体会就是自信了很多。连工资都发不出的时候,我们四部电影也都发掉了,做内容的人没有那么容易被资本打倒。”张昭坦言,“我们这个行业要渡过难关,其实不需要很多钱。要自我检讨。”

“好像大家都认为影视公司是偷税漏税的,但我认为主流影视公司没有。”王长田表示,“资本运作本身是有合理性的,只是有不规范的、短期的乱象,这可以通过市场解决。”

“对于内容公司,好的制作公司,还是要大力扶植、大力鼓励。包括资本市场,也要能够对这个行业予以宽容,不能因为某个人的一句话,一天跌走100亿啊。”于冬在“新时代的中国电影”论坛上表达了与王长田类似的看法。说完之后,他笑着望向同场的华谊兄弟CEO王中磊。

王中磊起身发言:“良好的舆论环境,是我们行业必须要有的,也呼吁媒体人——我们可以发现问题,但是希望不要把我们变成八卦方式的传播。可不可以成为深度调查新闻?”此前几天,华谊兄弟刚刚发布“H计划”,即在2018年和2019年即将发行制作的电影片单,包括刚刚获得金棕榈最佳影片奖的是枝裕和作品《小偷家族》,以及贾樟柯新作《江湖儿女》,徐克的《狄仁杰之四大天王》,冯小刚的《手机2》等。

“中国电影再过五年十年将进入大公司、大集团的时代。”上海电影集团董事长任仲伦则预测,“电影行业的风险不断增强,一般公司要在这样的大制作、高风险的产业环境里保持持续稳定的发展或者大有增长的发展,可能困难更大一些。”他认为,电影市场的表面繁荣给小公司带来了机会,但大公司的整合,商业模式升级,才是长远之计。

在《2018中国电影产业研究报告》发布会上,中国艺术研究院影视系研究员刘藩表达了类似观点。他以迪士尼为例:“现在传媒产业的整个产值超过1.6万亿,我们经常挂在嘴边的电影票房,不管是500亿还是600亿,和整个传媒产业相比仍然是很小很小的一点点。如果国内能出现迪士尼这样的大公司,那就能够共享泛媒经济,产生规模经济效益,传统的电影业也会得到传媒资本良性的、强大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