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卡纳塔克：莫迪—沙阿组合的巅峰之作

吴孟克

5月12日，印度的南部大邦卡纳塔克举行了邦议会选举。早在2018年年初，卡邦就已经吸引了印度两大政治力量——印度人民党与国大党的主要注意力。在接下来的数个月中，两党都在卡邦投入了巨大的赌注：印人党方面，总理莫迪、党主席阿米特·沙阿、19名内阁部长连同印人党执政的三个邦的首席部长在邦选前“倾巢出動”赴卡邦拉票；国大党方面，新掌门人拉胡尔·甘地四次赴卡邦拉票，前总理曼莫汉·辛格“火力全开”，就连两年没有参加过竞选活动的前党主席索尼娅·甘地也亲赴卡邦拉票。根据印度智库“媒体研究中心”的估计，此次卡邦邦选中所有相关方的总花销在950亿卢比到1100亿卢比之间，是上次卡邦邦选的两倍多，而且比有史以来任何一届印度地方议会选举的花销都要高。根据5月15日公布的结果，印人党赢得了104个席位，国大党赢得78个席位，地方政党人民党（世俗派）赢得38个席位。

“选举第一”：莫迪政府调整施政方略

2014年5月，莫迪率领印人党在印度人民院（下院）选举中赢得绝对多数席位。莫迪是以锐意进取的改革形象上台的，其上台后不久就颁布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措施。但在2015年，莫迪的改革却在很多方向都陷入了困境：以《商品与服务税法案》（GST）为主的税制改革在国会经历了漫长的拉锯战，在数轮讨价还价、大幅修改后才终获通过；莫迪力推的劳动法和征地法改革均受阻于联邦院（上院），这两方面改革还由于涉及工农群体的切身利益而为反对党攻讦印人党政府提供了无穷无尽的弹药。更糟糕的是，这一年，印人党还在德里国家首都区和比哈尔邦两地地方议会选举中失利。

这一系列事件的发生，有着扎根于印度政治社会生态的深厚背景。在政治方面，印度政治权力的分散化、地方化进程自20世纪70年代末肇始以来，已经达到了很高的程度。以地方特定种姓、社群为基础的地方政党实力不断增强。莫迪率领下的印人党虽然取得了人民院的绝对多数，但在上台之初，莫迪政府在以邦政权执政状况分配席位的联邦院还不占据绝对优势。地方邦政权对改革措施的抵制也有可能使莫迪的改革大打折扣，而且其他政党还会利用其在地方执政的便利获取竞选资金、扩大影响、削弱莫迪政府的政治威信。在社会方面，印度社会被种姓、阶级、阶层、民族、宗教等多重裂痕所分割，政治人物稍有不慎就会陷入社群乱斗之中，引火烧身。此外，莫迪力推的经济改革，虽然从长期来看可能有利于经济社会发展，但在短期内却可能对社会公正造成损害。

这些事实都使莫迪政府认识到，无论是为了保住执政地位，还是为了斩断束缚印度发展的环环相扣的“戈尔迪之节”，都必须尽可能在一系列地方选举之中取得胜利，尤其是要狠狠打击其主要竞争对手国大党。因而自2016年年中起，莫迪政府没有再发起新的改革活动，反而是出台了不少选举取向的政策，可以说最晚自那时起，莫迪政府的施政方略就已经进入了“选举第一”的轨道。

莫迪—沙阿组合大显神威

在政治操作方面，莫迪的主要助手是其老部下阿米特·沙阿。阿·沙阿现年54岁，其与莫迪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已相识，是莫迪最亲近的政治伙伴之一。2014年11月，其被莫迪推荐为印人党主席。之后不久，阿·沙阿就发起了“扩党运动”，通过简化入党手续，在不到半年内将印人党的成员数量扩张到了1亿之众。他还采取了一系列举措扩张印人党的社会基础。针对各地方政党的社会基础大都是占当地社会经济主导性地位的中下层种姓的状况，阿·沙阿试图将印人党的社会基础建立在同时“被边缘化”的上层种姓和底层种姓的联盟之上。

此次卡邦邦选，更堪称莫迪—沙阿组合的巅峰之作。卡邦是印人党唯一有过执政历史的南部邦。传统上，印人党在印度南方操达罗毗荼语各邦中缺乏根基，在这里取得一场胜利无疑有助于印人党摆脱其“北印度大党”的形象。针对卡邦特点，莫迪和阿·沙阿制定了非常精细的选举策略。

在牢固地方基本盘方面，印人党重新与地方强势政治人物耶迪尤拉帕结成联盟。耶迪尤拉帕出身在卡邦有重要影响的农业种姓林迦亚特，2011年末，其曾因腐败案与印人党中央产生纠纷，脱党自立门户，2014年又回到印人党。而当年腐败弊案的主角，臭名昭著、但在卡邦势力强大的矿业豪强的雷迪兄弟四人也重新被纳入印人党麾下，旧案既往不咎。

针对卡邦西南部海岸地带教派争端极化的社会状况，阿·沙阿制定了放手进行教派主义煽动的策略。本次选举前的造势中，这个地区是极右翼印度教民族主义团体国民志愿服务团进行活动的主要范围。著名的北方邦首席部长约吉·阿迪亚纳斯的主要活动区域也是这一带。阿迪亚纳斯是一名印度教僧侣和狂热的印度教民族主义信徒，不同于印人党大多数高官，他没有国民志愿服务团的背景，并保持着相当的独立性，这也为其发表更激进的教派主义言论带来了便利。据印度斯坦时报报道，卡邦西南海岸地带的穆斯林中有77%都在本次选举中把选票投给了国大党，但印人党还是横扫了海岸地带。

卡邦邦选还凸显和利用了莫迪本人政治明星的号召力。5月1日?8日，莫迪亲赴卡邦拉票，并临时将原定的15场选举集会增加到了21场。莫迪大谈发展议题和社会公平，并利用自己清廉的政治形象最大限度地“中和”了诸如雷迪兄弟等人所带来的不良影响，还倒打一耙说国大党腐败。有趣的是，在卡邦选举前不久，围绕莫迪还爆出了一系列“好消息”：4月8日?22日印度成功举行空军大演习；紧接着莫迪与习近平主席“东湖会晤”；4月29日莫迪又宣布印度实现了“村村通电”；就在离开卡邦不久后的5月11日，莫迪又成功到访尼泊尔。可见，莫迪善于利用一切场合塑造其“胸围56英寸”的硬汉形象。

此外，莫迪—沙阿组合还采取了其他一些手段。比如分化国大党在卡邦的社会基础达利特种姓，拉拢其中的“左手不可接触派”玛迪嘎斯次级种姓；重用部落民出身的候选人西利拉穆鲁拉拢部落民；发挥国民志愿服务团的组织优势，挨家挨户宣传总理莫迪的政策。另据今日印度电视台报道，卡邦邦选期间出现了大规模贿选状况，各党派都参与其中，印人党给每个选民500卢比，国大党是600卢比。另据印度选举委员会的消息，其在本次卡邦选举活动期间没收了10亿卢比用于贿选的现金和价值2.5亿卢比的酒精。可以说，莫迪—沙阿组合在本次卡邦邦选将种姓政治、地方豪强的支持、发展议题、反腐议题、领袖魅力、国民志愿服务团的强力组织，乃至贿选、选民登记卡造假等手段非常巧妙地结合了起来，其政治操作水平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虽然印人党没能在本次卡邦邦选中获得绝对多数，但这次选举无疑是印人党的一场重大胜利，并验证了莫迪—沙阿组合在印度南部的威力。值得注意的是，印人党的强势扩张已经引起了一众小党的警觉。本次选举前后，极右翼政党湿婆军、左翼政党印度共产党（马克思主义）、基层国大党、社会大多数人党领导人都出来发言支持拉胡尔。卡邦选举结果公布当天，人民党（世俗派）领导人库马拉斯瓦米坚定地决定与国大党组织联合政府，其甚至将印人党试图以10亿卢比收买他的消息公之于众。可以预见，在2019年人民院选举中，印人党将遭遇“群雄战董卓”的状况。

但印人党所面临的最严峻挑战并不在选举层面，莫迪—沙阿组合战斗力非常强大，且印人党的主要对手国大党已经在一系列地方选举中遭到了严重削弱。在今年年初的梅加拉亚邦选举中，国大党甚至因为缺乏资金而不能提出足够的候选人。这可能是为了把钱省到卡邦邦选，但即使如此国大党依然在卡邦遭遇了重大挫败，凸显了其衰弱不堪的状况。印人党真正的挑战在于，束缚印度发展的一系列锁链仍然有待斩断，影响印度稳定与发展的众多风险因素也没有因为印人党在国内政治中的强势而消失。2019年人民院选举后，莫迪的印人党可能会重现当年国大党同时统治中央与地方的盛况，但即使强大如当年的国大党也因没能解决印度经济社会发展的根本问题而被选民所抛弃。可以说，就算能全面掌控印度政权，莫迪的工作也才真正开始。

（作者为《世界知识》杂志编辑、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