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会特朗普，安倍得到了什么

马铭

2018年4月17?18日，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再次访问美国，安倍与特朗普的会晤至此已达六次。将这六次会晤拼接起来并聚焦日本一方，可对美日领导人的这六场外交秀进行一个较长跨度的考察，勾勒出日美关系的演变图景与日本的得失。

第一次：摸底和游说之旅

安倍和特朗普的第一次会晤是在2016年。安倍在前往秘鲁参加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会议前夕顺访美国，并于美国当地时间11月17日下午5点前往纽约“特朗普大厦”，与新当选总统的特朗普举行了大约90分钟的非正式会谈。安倍会后表示，确信特朗普是一位可以信赖的领导人，深信已与特朗普建立了信任关系，“日美双方就彼此方便之时再次举行会晤并进一步地在更广泛的范围内更深入地进行会谈达成了一致”。特朗普当天在脸谱发贴表示“极棒的友谊从此开始”。

美国大选期间，日本上下普遍认为特朗普令人难以捉摸，特别是其对日强硬姿态由来已久，形成于敲打日本在美国国内舆论甚嚣尘上的上世纪80年代，之后也并无变化，因此更情愿希拉里当选。特朗普的意外当选使日本政府颇受震动，陷于一片紧张与不安。首先，日本担心其一贯视为外交基石的日美同盟的根基将因此而出现松动，二战后一直依赖日美同盟的日本外交安保政策被迫做出重大调整。其次，日本还担心特朗普政权会兑现竞选承诺，宣布退出日本非常重视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另外，特朗普政权将会如何调整美中关系和美俄关系、如何应对朝鲜的核导试验，也是日本认为将会影响日本外交与安全的重大问题，特别是担心美国新政权会放弃二战后所一直充当的世界警察角色。基于上述考虑，安倍指示其亲信、首相助理河井克行作为其特使，尽快先行赴美会晤特朗普团队的有关人士，并安排会晤特朗普的有关事宜，而其本人则在特朗普当选次日，即11月10日早上与特朗普进行了电话会谈，并于当天在众议院强行表决并通过了TPP批准议案及其相关法案，试图以此影响并推动特朗普及其过渡团队不要退出TPP。

此次安特会可以说是日本进行的一次摸底和游说之旅。摸底的目的在一定程度上是达到了，但游说的努力并没有成功。日本多数舆论认为，在特朗普就任前，日本首相在各国领导人中率先与之会见实属罕见，受到了国际社会的普遍关注；而通过与刚刚当选的美国总统预先建立紧密的领导人关系，是对以往的中曾根—里根关系和小泉-小布什关系这一有效外交经验的继承，有益于增进日美关系，有助于两国各部部长以及各对口部门官员之间相互协商，有利于解决两国之间棘手的外交问题。安倍通过此次会晤不但吃到了一颗对日美关系何去何从的定心丸，而且在较大程度上摸到了特朗普及其过渡团队的脉象，有利于之后的日美互动。

第二次：吃下安保定心丸

安倍与特朗普的第二次会晤是日美首脑的第一次峰会。2017年2月913日，安倍对美国进行国事访问。日本政府事先做了充分准备。当地时间2月10日下午，安倍在白宫与特朗普举行会谈，加上共进工作餐的时间，会谈共持续了约1小时40分钟，随后双方共同出席了联合记者会并在会后发表了联合声明，次日两人还在特朗普私人别墅附近的一家球场打了一场高尔夫。

概而言之，此次《日美联合声明》“申明了进一步加强日美同盟和日美经济关系的坚强决心”，主要涉及日美同盟和日美经济关系两个方面，以及安倍邀请特朗普年内正式访日以及副总统彭斯早日访日，特朗普接受了邀请。加强日美同盟是该声明的主要部分，涉及当时东亚域内几乎所有热点问题，核心内容是：日美同盟是亚太地区和平、自由与繁荣的不可动摇的基石，美国将通过兼具核武器及常规武器的全面军事能力，坚定不移地全力防卫日本，日本也将在日美同盟中担负更大角色和责任。声明首次写入将钓鱼岛及其附属岛屿纳入《日美安保条约》第五条适用范围的内容，引起广泛关注。关于日美经济关系，主要涉及了加强经济合作和如何应对美国宣布退出TPP的问题，“双方重申了将全力参与为加强各自国内经济需求和世界经济需求而进行的‘三支箭式的应对，相互补充并强化各自的财政政策、金融政策和结构政策”。针对美国退出TPP的问题，“日美两国重申了加强贸易和投资关系以及在促进整个亚太地区贸易、经济增长及高标准的方面所进行的持续努力的重要性。为此，已注意到美国业已退出TPP这个事实的双方领导人承诺将探寻那些能最好地实现上述共享目标的方法”。

安倍在安保问题上得到了美国新政权的保证，使日本政府在安保问题上如愿以偿，吃下一粒安保定心丸。安倍在2017年4月14日举行的日本众议院预算委员会上，将此次会见吹嘘为一次实现了日本首要外交目标的峰会。这次会晤固然是日美两国蜜月关系的一番表演，但也掩盖并加剧了对美外交一边倒的现状、未能展开多方位外交等不利因素。

第三次：说服美国谨慎应对朝鲜问题

在参加2017年5月26?27日于意大利西西里岛举行的七国集团首脑会议期间，安倍在当地时间26日上午出席会议开幕式之前再次会晤了特朗普。从当年2月安倍访美至本次会晤期间，两人围绕朝鲜问题已经进行了六次电话会谈。会谈中，双方聚焦应对朝鲜试射弹道导弹问题，再次确认了一致施压、不予对话的战略的必要性。关于经济问题，双方确认了自由公平贸易的重要性，但并未就此进行深入探讨。

此前，美国时任国务卿蒂勒森于5月3日在美国务院发表演讲，提出了“四不原则”（不寻求朝鲜政权更迭、不寻求搞垮朝政权、不寻求加速南北统一、不寻求为跨过“三八线”找借口），使日本担心国际社会将此误解为美国政府对此前所一直奉行的要求朝鲜弃核的政策的转变，从而有可能被朝鲜利用而为其核导试验争取时间。会谈中，安倍表达了上述忧虑。对此，美方表示今后要慎重对待。

安倍此次以说服美国谨慎应对朝鮮问题为主要目的，在一定程度上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第四次：为日美同盟增加内容

在参加2017年7月7?8日20国集团汉堡峰会期间，安倍于当地时间8日下午会晤了特朗普。双方会谈涉及了多方面的内容。关于朝鲜问题，双方确认了联手主导针对朝鲜的国际施压，并愿意继续就朝鲜核导试验问题进行讨论；关于日美同盟，双方表达了共享日美同盟将对地区及世界的和平与稳定做出贡献的共识；关于日美经济对话，计划年内举行，并希望今后也能对经济关系进行建设性讨论；关于美对日贸易赤字问题，特朗普提及两国间的贸易赤字问题和相互市场准入的重要性；为进一步深化双赢的经济关系，安倍希望麻生副总理与彭斯副总统日后对此进行讨论；关于中日关系，安倍表示中日关系正在回归正确的轨道，特朗普认为稳定的中日关系将有助于地区的和平与稳定，对此表示欢迎；安倍邀请特朗普年内正式访日，特朗普表示期待早日访日。

这次会晤以说服美国联手应对朝鲜问题为核心，并将其置于日美同盟的延长线上，为日美同盟增加了具有操作性的具體内容，值得关注。在经贸问题则给出了方向性的解决建议。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安倍主动向美方提出了日本对中日关系发展的良性判断并得到了美方的肯定，反映出日益发展壮大的中国的分量和地位。

第五次：对共同亚洲战略达成一致

2017年11月5?7日，特朗普正式访问日本，在美国空军横田基地发表演讲，与安倍在东京进行会谈，举行联合记者会，并由安倍陪同与被朝鲜绑架日本人的亲属见面。

此次日美首脑会谈主要讨论了朝鲜的核导和日美经济等问题。关于朝鲜的核导问题，双方就为使朝鲜改变政策而对之“极限施压”达成一致；安倍表明了日本将增加冻结资产对象的方针，特朗普表示“战略忍耐时代已经结束”，双方并认为中国发挥更大作用很重要。关于经济问题，美方坚持双边主义和两国直接谈判，日本坚持多边主义而固守TPP，双方分歧依旧，但确认将搞活贸易和投资，并将在能源、基础设施建设及完善等领域加强合作。值得注意的是，双方就将“自由开放的印太”构想作为日美共同的亚洲战略达成了一致，而此构想正是安倍于2016年下半年正式提出的外交新战略。

特朗普的此次访日，对不久前提前解散众议院并赢得选举胜利的安倍政权来说，无异于一次外交上的锦上添花。日本舆论基本对能够坦率讨论广泛话题的两国关系现状抱持积极态度，认为日本能使高唱“美国第一”的特朗普新政权参与亚洲事务本身就富有意义。还有日本舆论认为，这次会谈向朝鲜展示出日美同盟的坚实牢固，值得肯定。也有日媒批评特朗普将紧迫的日美安保问题与日美通商问题扯在一起的做法欠妥，认为这损害了日本外交判断的主体性。值得关注的是，日美“自由开放的印太”这一共同的亚洲战略，其涵盖范围与“一带一路”倡议的实施区域有相当重叠，难逃据以牵制中国之嫌。

第六次：避免在半岛问题上被边缘化

2018年4月17?18日，安倍访美并与特朗普举行了三次会谈，加上工作餐时间，为时共约235分钟，主要涉及朝鲜问题、经济问题和日美同盟问题、“自由开放的印太地区”战略的落实问题、中国问题。

关于朝鲜问题，双方表明，对于即将举行的美朝峰会等，双方应缜密磨合彼此方针，继续在与朝鲜对话的所有领域进行全面合作，并确认了日美韩三国继续紧密合作的重要性。双方一致认为，近来朝鲜要求对话是日美韩三国密切合作并与中国等国际社会联手进行“极限施压”的结果，今后将继续向朝鲜“极限施压”，全力参与实现朝鲜的去核化，要求朝鲜以完全、可验证且不可逆的方式放弃其所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以及弹道导弹计划。双方一致认为，要实现上述目的，朝鲜需要采取具体的行动。安倍请求特朗普在即将到来的美朝峰会上提出被绑架日本人的问题。对此，特朗普确认将在会谈时提出该问题并说服朝鲜早日加以解决。双方期待通过美朝峰会等机会打开局面，并认为各方面条件有利的朝鲜拥有光明的未来。

关于经济问题，双方确认了在印太地区捍卫自由公正交易的必要性。

关于日美同盟，基本重申了2017年2月《日美联合声明》中的日美同盟部分。安倍表达了日本为应对严峻的安保环境从美国等国引进高端军事装备对加强日本防卫能力的重要性。对此，特朗普表示欢迎。

关于中国问题，双方“就说服中国为地区及国际社会的和平、安全以及繁荣做出更大贡献所具有的重要性达成了共识”。

安倍此行是他在获悉美国接受朝鲜要求举行朝美峰会后不久作出的决定。朝鲜领导人金正恩3月25?28日的闪电访华，更促使日本当局为避免日本在朝鲜半岛问题上被边缘化而急于与美加强协调与合作。另外，安倍此行是在日本政坛及其本人的丑闻使自己及自民党的支持率大幅下跌的国内政治背景下进行的，希望通过此行，确保日本在超预期进展的朝鲜问题上占有一席之地，并暂时转移国内舆论焦点。通过这次会晤，日本在朝鲜问题上、日美同盟问题上基本达到了目的，但未能涉及日本舆论认为对日本威胁最大的朝鲜中短程导弹的问题，在将贸易问题与安保问题扯在一起处理的美式交易外交的攻势下也未能深入探讨日美贸易问题。

与理想的距离还有多远

通过以上梳理与考察，我们至少可以发现：

一，日本对奉行“美国第一”的特朗普政权由最初的不安与焦虑，到今日的协调与配合，在很大程度上是安倍这六次与特朗普会晤的结果。这六场外交秀显示出，安倍既是一位“现实主义的日本民族主义者”，也是一位“实用主义者”。

二，这六场外交秀还为日本国内长期存在的“对美依附外交”与“自主外交”的尖锐对立做出了一个当代版的判决：前者胜于后者，并加剧了日本在外交和安保问题上严重的对美一边倒现象。

三，作为日本外交和安保基石的日美同盟，尽管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和加强，但与安倍的理想还有相当的距离，这在美国处理对朝关系上充暴露出来，对日本无异于又一次的“尼克松冲击”：特朗普派遣中情局官员秘访朝鲜并接受朝方的对话要求，而仅仅在公布这一决定的20分钟前才电话通知安倍本人。日美关系特别依赖日方处心积虑的持续夯实，而且双方不对等的地位丝毫未变，并一再以日本对美一边倒的形式表现出来，这有损日本国家的主体性，成为日本左翼与极右民族主义势力所屡屡诟病的对象。但只要美国继续保持惟一超级大国的地位，日本这个外交与安保的痼疾就难以改变。

四，从美国接受日本提出的“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这个案例来看，在今后一个较长的时期内，通过这六场外交秀得以巩固和强化的日美关系可能会在更多领域朝着技术性的方向发展。

（作者为外交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