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忠超:我和霍金相识30年(上)
2018-06-27
“一般长期从事科学研究的人,行文和口头表达都力求简潔,霍金的情况使他的交流更为简洁。因为他的表达相当费时,他或许宁愿不说了。当一个人不能即时地与他的亲友分享喜怒哀乐时,那种寂寞是无边的,这是任何荣誉和恭维都不能补偿的。”吴忠超说。
一点遗憾
3月14日,霍金离世的消息传来,吴忠超一夜未眠。他是浙江工业大学的教授、霍金的华人学生。霍金科普著作的中译本,几乎都是由他翻译的。为此,一连数日要求采访的请求堆满了吴教授的邮箱,他悲痛而疲惫,脑袋上还着急上火起了包。但他还是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友善地应答媒体,以此悼念自己的导师。“虽然知道生命有限,但对这一天的到来,我还是非常震惊。”吴忠超2017年曾去剑桥参加了霍金75岁的生日盛典,“当时,希望还能庆祝他80岁、90岁的生日。”
回想起去年霍金在剑桥举行的生日宴,吴忠超有些遗憾。这些年,他每次和霍金见面,都会给霍金拍一些照片。去年的生日会,霍金坐在轮椅上,被护理从三一学院的草地上推过来。吴忠超还记得,晚霞下的剑河宁静地流淌着,轮椅上的霍金虽然面部已经没法做出表情,但能看得出来他的精神很好。除了护理外,周围没有其他人。吴忠超觉得那个场景非常的和谐、难得。“在其他公众场合,霍金的周围总是充满了崇拜者和媒体人。我一直很懊悔没有将这个场景拍摄下来,想不到再也没有机会了……”
吴忠超与霍金结识于1979年。那时,他还是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的老师。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随着全国科学大会的举行,第三次留学潮兴起。吴忠超是最早的一批出国学习的。之前,吴忠超对相对论和宇宙论很感兴趣,但当时在中国根本就没有这个专业,他想出国去看看。其时,在整个物理学界,霍金已经颇负盛名,他和宇宙学家乔治·埃利斯合作的《时空的大尺度结构》被视为引力物理学界的经典。该书的前半部分证明了他和与合作者一起提出的奇性定理,即在一般的物理条件下,广义相对论会导致时空的奇点。这本书对昊忠超影响十分巨大。
1974年,霍金又发现了黑洞辐射机制,这将引子论、量子论和统计力学统一到了一起,被视为量子引力论的前兆。同年,他成为了英国皇家学会最年轻会员之一。“霍金那时在西方学术界已经是一个巨大的明星了。”吴忠超说。
霍金的重要性或许还能从他第一次访问中国的故事中窥见一二。上世纪80年代,对于刚刚敞开国门的神秘东方大国,西方科学家充满了好奇。霍金也想一试。他选择的目的地是中国科学技术大学,这是当时中国最好的大学之一。
然而,他的行程没有预想的顺利。在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发出邀请函后,英国驻中国大使馆表示不同意。理由很简单—一合肥是个小地方,交通不便,不适合重度残疾的霍金访问。而且霍金的饮食也十分特别,是专门制作的,要从英国带来,或空运来;如果到北京还可以,到合肥就难了,而如果没有这种特制的饮食,不足以让“大不列颠国宝”存活三四天。
此后,为了能够让霍金顺利成行,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只好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们于1983年先请了霍金的学生伯纳德·卡尔访问合肥。卡尔也是一名黑洞研究者。学校邀请他来的目的就是让他看看,合肥是完全能够保证霍金的基本生活的。卡尔回国后向霍金汇报了这次访问的基本情况,英国驻中国大使馆也就不再阻拦了。当时,吴忠超给霍金的小组写了一封自荐信。过了一段时间,他收到了邀请。吴忠超清楚地记得在落款一栏里写着“霍金广义相对论小组”的字样。
吴忠超第一次见到霍金,是在应用数学和理论物理系讨论班上。当时,他坐在座位上,门声响了,伴随着的还有一种非常微弱的电器的声音,那是霍金驱动电动轮椅发出的响动。尽管心里有所准备,但当他见到霍金时,还是大吃了一惊。霍金斜躺在轮椅上,骨瘦如柴,绝大多数时间里,他都低垂着头。他需要足够的努力,才能将头抬起来,而且需要他人不时地帮助他调整坐姿。他变形的语音也只有常听的人才能够理解。
后来,吴忠超发现,这已经是霍金最好的状态了,以后的每次相见,霍金的状态都会比之前要差一些。由于肺炎,他彻底地失去了言语能力,需要依靠机器发声;2002年,他来杭州时,左手还能按得动电脑的开关,但几年后,他就只能通过动眼皮控制传感器与人交流了;最后,他甚至连动眼皮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很难完成了。在吴忠超的印象中,霍金身体的迅速衰落是从2009年开始的。当时,霍金还邀请他到办公室拍了一张合影。拍完后,吴忠超不希望把照片传出去,因为不想外界看到霍金不好的状态。2012年,霍金70岁生日宴,吴忠超和来自世界各地的学者都赶到了剑桥,不过,由于身体状态不好,霍金最终没有在生日会上露面。
科学的直觉与幽默
吴忠超在剑桥待了四年多。最初的时候,他研究的是广义相对论。后来,随着粒子物理、天体物理等相关学科的发展成熟,霍金建议他去研究极早期宇宙和宇宙创生的问题。霍金的判断源于他的直觉,那时,正是极早期宇宙学诞生之时,相关学科的成熟,已经给予了科学家们—定的条件,去研究宇宙大爆炸时期的问题。而且,“经典的广义相对论研究起来很难,不容易做出有趣的结果”。后来,吴忠超便在霍金的指导下,完成了他的博士论文。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