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里盛开的花
2018-06-27彭立昭
彭立昭
老家的山水、花花草草,是我最初的审美启蒙。我偏执地喜欢花卉,比如单瓣的百合、郁金香,重瓣的山茶、樱花、牡丹、芙蓉、橘花、栀子花等,还有田野里漫山遍野开放的各种菜花、不起眼的无名花等。爱花人之心态便是,快乐离我们只有几步远,人人触手可及。
斯人爱花,也爱吃花,尤其用花做的菜。几乎每个季节,专有收集花瓣一项工作,晾干后泡水喝。春暖花开,孩子们听从大人吩咐,在乡下赶集的日子里,去果树林边守花。我站在花树下,一遍遍善意地提醒过路人:您走好嘞,小心点,头别碰花啦,掉一瓣花就是一个果子。可雨天一来,梨花、樱花便会从树上奔下。沾泥带水的花飘落一地,或因为雨水大,被击打,落得太忽然,每朵花似一张孤儿的脸,甚至失却了香气。我忙着把它们捡起,去河边冲洗干净,花兒似乎又苏醒了过来,香气缓缓地荡漾开来。
枇杷花是少有在秋冬盛开的花。微风拂过,花香扑鼻而来。很深的暮色落下来,母亲吹着轻快的口琴,引领着小小的我在晚风中翩翩起舞。跟我起舞的还有夜空中数不清的蝙蝠,影影绰绰。忽然,一阵风吹过,恍惚见蝙蝠与树上的花儿接了个“吻”,又“呼”的一声倏然离去。言语中,花屑飘飘扬扬地撒落在我的头上,肩上,黏在衣服上。我脚下一滑,重重摔了一跤。膝盖磕到碎石子上,留下了几道小小的伤口。“别怕,这里多像开了一朵美丽的小花。”母亲放下口琴,扶起我,笑着说。
站在时光的渡口,我多次见过亲人在劳作中受伤。那伤难道就是命运在他们身上种下的一朵朵盛开的花?有一次,外婆在修剪园子里的树枝,不知怎么被剪刀剪到了手;那个给我制作笛子的母亲,一不小心手指被小刀扎出殷红的鲜血,可她缠着绷带还在做……每次一受伤,大人就跟我说,受伤,就是往自己生命的幕布上绣一朵崭新的花朵。那时,我尚小,哪里能明白大人们话里的深刻内涵。我只能经常在心里祈祷,不要让我的亲人们再受伤,我害怕那种鲜血淋淋的场景。可现在,我多么渴望敢于受伤、敢于疼痛的外婆、母亲,她们能够再次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2015春,我生病躺倒于北京陆军总院的病房里,49天。我儿子每隔一周会从花市带两枝向日葵来,插在窗台上一个空矿水瓶里。满眼的金黄,那样鲜艳,那样生动,让我忘却了伤痛和烦恼。花儿热闹了几天,就显老了。花一老,接下来就会凋谢。不过,花老,那是一点一点到来的。向日葵花谢很不一样,它不是花瓣翻飞,而是一整朵从花梗处断开,“啪”的一声落在地上。那么大的花朵,还是那样鲜艳,那样生动,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突然就坠落了,我昏然入睡。等再醒来,闻到了一股清香,才发现向日葵又鲜活了,原来花儿被换了新的。见到正盛开的向日葵,又是另一种心境。
闲把人生细思量,那些日子的苦与痛,如今却还原成最初的纯净与安宁。身体受伤的时候,就是命运在身上种下的一朵盛开的花!原来,岁月里盛开的花越多,你的内心就会变得越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