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们的世界杯
2018-06-27许崧
许崧
作家,著有《不去吃会死》《美国走着瞧》等
我不是球迷,伪的都不是。但每次世界杯我都看,而且看得不亦乐乎沸反盈天。平时我也不算是个压抑的人(很多人认为我恰好正相反),因而要说是靠看球去发泄什么好像也说不上。对于我这种什么都要找一下原因研究一下动机的人,几乎每四年都会想起要分析一下自己,但以前的认知只停留在“我就是个从众的人儿嘛”就算了,倒是今年,虽然球赛还没开始几场,我已经有了点新认识。
四年前的世界杯,我是跟大理的邻居们一起看的。诗人潘洗尘是个资深球迷,地方又宽敞,一众街坊邻居自然就齐聚他那里看球。前后一个月的球赛,大家从一开始相敬如宾的拘谨,到最后对着骂街的放肆,经历了一个赛季的洗礼,让我深深感慨——原来大家心里都住着个小流氓啊!由此我认识到两件事:第一,这些“流氓”们很可爱,比大家都衣冠楚楚彬彬有礼的时候可爱得多;第二,只有“足球流氓”而没有“篮球流氓”“排球流氓”“乒乓球流氓”,是有道理的。
看到平日里的斯文人忽然就爆粗口,便认为是“两面派”,是“表里不一”,实在有点简单粗暴。实际上所有人——包括那些批评别人的人——都不可能只有一副面孔。大家都是人嘛,都有不同的侧面,都会随着不同环境有不同表现。见丈母娘跟见她女儿怎么可能一样,做礼拜的模样怎么可能跟吃烤串一样?平常的模样,跟看足球的时候怎么可能一样,何况还是聚众看球。聚众看球的场景,让平常端着架子的人先松弛下来,再推着大家一起奔放,显现出来的当然都是“真我的风采”。
“礼貌”,礼的样子,意思是在什么场合什么人面前,便该有什么样子。夫妻两个若真是举案齐眉,一定是有什么问题;才见面的陌生人上来就勾肩搭背,也很少人会觉得自在。这都是没了“礼的样子”。举案齐眉的夫妻和勾肩搭背的陌生人,只是极端点的例子。
其实学习分寸这件事,基本上是贯彻始终的人生学习科目,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学得好的。每个人身边都会有几个没学好的。做事做人不识分寸拿捏不好尺度,我们一般称他们为“情商低”。
大家总觉得狂野的低俗的不克制冲动情绪的情形才是“真我”,我认为这当中是有点什么误会的。情绪是本能的出口,顺着情绪当然很爽而且生来就会,但任何文化都要求大家从小学习与人相处,方法就是克制情绪。一边是“自由意志”,一边是“多元共处”,我们都只能在两者之间求取平衡。极端了,就一定会有问题,不是社交上有问题,就是心理上有问题,搞不好还两者皆有。该庄严肃穆时就老实点规矩点,可以肆意放松时不妨忘形,才是有“禮貌”的表现。
跟大家一起看球的好处是,我很容易就能“燃爆”了。平时有社会规则约束着,也有浸润一世的礼教管着,“燃爆”是极为罕见的状态。情绪高昂到忘乎所以,不是自己想有就能有的,就算有世界杯这样的工具帮你,你一个人也未必能做到。但是聚众看球就是个捷径。球赛的魅力在于过程中必然会有无数的出其不意和跌宕起伏,越是好看的比赛越是意外、起伏得厉害,于是大家会像遭到了伏击一般地做出反应。而情绪是会相互呼应相互鼓励的,很容易就把气氛推高到能点燃的程度。若是独自一人也能高潮到那种程度,建议写个教程让我们一起学习下。
我们人类本该就是在一起的,社会性动物就应该有个社会性动物的样子。就算看个电影,也是电影院里好过自己在家;就算在家看,也有弹幕这样的工具让人可以伪装是在人群中。而世界杯根本就是这种类型的娱乐的极致,不在人群中、不和人在一起看,太可惜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大概就是最好的诠释。
于是乎,四年以后我们又聚在一起。还是在老潘的地盘上,又一次把他那里弄得锣鼓喧天乌烟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