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大山唱诗篇
2018-06-26富兰克林
富兰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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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俊和周晓丹是一对因为做儿童公益相识的恋人。2013年,新婚一周后,他们决定来一场特别的蜜月之旅,到贵州乌蒙山区支教。当时,一同来这里支教的还有一位刚毕业的华东政法大学学生——22岁的上海小伙子岑桢。他们支教的地方在石门坎新中小学,它位于贵州接近川滇最边缘的西北角,百度百科对这里的解释中有一句话——中国最穷的地方之一。穷到什么地步呢?先讲几件小事情吧。
大约在2011年,作家野夫等人到新中小学做公益,当地教育公益基金会的理事长想借机勉励一下孩子们,就问:“同学们,你们知道北京大学吗?”谁料,所有孩子竟齐声高喊:“不知道!”来宾哈哈大笑,笑完之余又感到一阵心酸……
有一个学生叫朱银泽,鼻子总是吊着两串长长的鼻涕,即使北风刮得最厉害的时候也只穿一件单衣,衣袖总是鼻涕和泥土混在一起,黑黢黢的。有一次,梁俊忍不住问他:“朱银泽,你上一次洗澡是什么时候?”朱银泽想了想,答道:“小的时候。”这个答案让梁俊哭笑不得。
还有一件事发生在梁俊支教生涯的第一个冬天。有一天放学后,他和另一位老师去家访,回家时天色已黑,还下起了蒙蒙细雨。乌蒙山区山高雾大,寒风刺骨,为了早点赶回家,他们决定抄小路。那是一条狭窄泥泞的路,走了几分钟,黑暗处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救救我,救救我!”他们走近一看,发现一个苗族山民晚上偷挖煤炭,碰到泥土塌方,整个身子已经有三分之二埋在泥土下面了。梁俊等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救上来,那个人告诉他们,自己本不敢大声喊救命的,因为担心私采煤炭会被罚款,听到他们说普通话,知道是老师才求救的。
类似的一件件小事都在撞击着梁俊的心,他经常想到那个偷挖煤炭的人。他思索着:我可以教给这里的孩子什么,才能让他们与裹挟在内心的黑暗对抗?最后,他想到了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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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从古至今都有“诗教”的传统,石门坎的孩子80%以上都是苗族人,他们有自己的民族语言,不怎么会说汉语,但这个生活在大山的民族天生热爱唱歌。梁俊本就是一位超级厉害的吉他老师,自然走到哪里都是吉他不离身,于是他想:何不把诗歌唱出来呢?
梁俊先上网搜索古诗谱曲的作品,却没能找到旋律朗朗上口的曲谱。于是,他干脆自己谱曲,还写下了一段话:“上课时唱,下课时也唱;清晨唱,日落也唱;悲伤时唱,欢乐时也唱;一群人唱,一个人也唱。唱到孩子们长大,唱到他们被爱着。”一个学期以后,孩子们的唱诗声响彻了整个山谷。在教室,在操场,在后山,这些歌声让乌蒙蒙的乌蒙山也明亮起来。
大山里的孩子和城市里的孩子相比,对古诗有更天然的亲近感。春天山野绿了的时候,大家一起歌颂:“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布谷声响彻山谷的时候,梁俊教孩子们唱:“布谷飞飞劝早耕,舂锄扑扑趁春晴。千层石树通行路,一带山田放水声。”夏日闷热难当,孩子们就吟唱清凉的诗:“懒摇白羽扇,裸袒青林中。脱巾挂石壁,露顶洒松风。”冬天雪花大如席,孩子们就一起高歌:“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每周一诗,都是老师们精挑细选的,诗歌的类别也有讲究,比如以品格诗育人。学校每天早晨的必读诗歌,一是《晨诗》,二是以色列国王教导儿子的箴言《懒惰人啊》,这类诗歌正在影响着孩子们。有一个孩子叫张礼国,比较懒惰,从前考试分数总是个位数,后来有一次英语考试考了60分,他还喜滋滋地写了一篇作文:“有一次英语考试,试卷发下来,我看到了一个6,后面还有一个0,我高兴坏了!可惜当时爸爸妈妈不在家,不能马上告诉他们。现在我是一个努力的孩子,有一种‘药可以救我了,就是不要做懒惰人!”新中小学的孩子有三分之一是留守儿童,除了贫穷,他们还非常自卑,于是,梁俊教孩子們吟唱袁枚的《苔》。他想用这首诗勉励孩子们:无论现在身在何地,将来身在何处,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价值。
梁俊还选了一类没有功利目的的诗,只是让孩子们单纯体会古诗的趣味、意境。苗寨里家家户户都养鸡,梁俊就教学前班的孩子朗读袁枚的《鸡》:“养鸡纵鸡食,鸡肥乃烹之。主人计固佳,不可与鸡知。”孩子们乐呵呵地彼此调侃:“和鸡相处要小心哦,千万别让它看到你流着口水吃鸡的样子。”对于三四年级的孩子,梁俊就带他们感受边塞诗的凄凉悲壮;到了五六年级他们情窦初开的时候,梁俊就教他们唱宋词。
一个学期下来,孩子们几乎个个能“出口成诗”了。放学后值日的孩子,会一边扫地一边高唱:“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中午排队打饭的时候,也有孩子会突然高歌:“一帆一桨一渔舟,一个渔翁一钓钩。一俯一仰一扬笑,一江明月一江秋。”一年下来,梁俊用民谣音乐的方式,为五六十首诗词谱了曲,就连从前不会弹吉他的岑桢,也特地学习了小吉他——尤克里里。
3
一年下来,每个孩子都有了一百多首诗的储备量。所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梁俊要求孩子们坚持写日记,而对日记的要求只有一个:真实。于是,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作文诞生了。
有一个叫吴荣平的孩子,因为妈妈识字,是当地少有的家教严格的家庭,小小年纪的吴荣平还无法理解“自由”的真正含义,却写了一篇作文《我的理想是当一个孤儿》。大多数孩子的梦想都是当科学家、宇航员、建筑师……山里有些孩子的想法很怪异,除了当“孤儿”,还有孩子说出想当放牛娃、乞丐这样的理想。有一个小女孩说,她的梦想是做男人,还有当兵。
有一次考试,梁俊出了一道作文题:《什么东西是看不见却存在着的?》一个叫朱思语的学生花了5分钟就交上来一首诗。后来,朱思语告诉梁俊:“有一天,我和朱思英、朱银春去赶场,在石门那里看到一个女孩,我就爱上她了。”这首小诗,写的就是他当时的体会。孩子们爱写,梁俊就在考试里加了一个项目——诗歌写作。于是,一大波小诗人在这片土地上诞生了……
岑桢作词、梁俊作曲,特地为孩子们写了一首小诗——《后山书》:“后山自立在,小儿相伴来。冬日暖群青,南风绿松柏。柴火身前旺,琴声内里满。欢逐笑颜开,安卧映空白。” 他们鼓励孩子们写诗,并在班上和大家朗读分享,他们也鼓励孩子们多说苗语、穿民族服装,把自己的民族文化传承下去。
两年的支教生涯结束后,梁俊将石门坎孩子们的作品整理出版,书名就叫《乌蒙山里的桃花源》。后来,他发起众筹,筹得了15万元用于支付出版成本,同时给石门坎的孩子们建一个小小的图书室。他说:“这些孩子还没有长大,我们也无从得知这些诗歌、这一段童年经历,会对他们未来的命运产生什么颠覆性的改变。但是,我们深信,童年时代的记忆和知识,会深深烙刻在每个人的生命中,美好、温暖、感动,都将化作前行的力量。”
(新中小学部分学生的诗歌作品选登见本期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