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白华,那年那月曾携手
2018-06-25胡晓鸣
胡晓鸣
1923年,上海大学社会学系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女学生杨之华。杨之华出生于浙江萧山的一个诗书之家,从小接触到的良好文化,浸润得她外美如花、内秀似竹。当时,全国的妇女运动正呈星火燎原之势,深陷包办婚姻泥沼的她孤身一人离开家乡,赶到上海参加妇女运动,并考入上海大学。
瞿秋白当时担任社会学系的系主任。他学贯中西、言谈儒雅、气质翩翩,在师生中声誉甚高。去听他课的学生很多,总是挤满礼堂,还有人爬到窗台上去听。杨之华初听他的课,便被他深厚的艺术修养所折服。课下,她经常去找瞿秋白请教问题,瞿秋白总是细致地为她分析、讲解。接触久了,瞿秋白也很是欣赏眼前这个天资聪颖、勤学好问的学生,在了解到她冲破旧家庭的藩篱、积极接受新思想的情况后,更是对她产生了莫名的好感。后来杨之华入党,就是瞿秋白做的入党介绍人。随着进一步的接触和了解,两个人都感到一种微妙的默契在彼此间滋长。
然而此时杨之华却陷入了彷徨之中。先前一段婚姻的阴影仍然萦绕在她的心头。20岁时,杨之华由父母包办嫁给了绅士沈云庐的儿子沈剑龙。沈剑龙沉湎于十里洋场的奢靡,整日里声色犬马、倚红偎翠,置杨之华的百般劝告于不顾。杨之华怒而与其分居,并给女儿改名“独伊”,意为只生你一个,可见她心中愤懑之深。
就在杨之华因惶恐不安而选择逃避的时候,瞿秋白却对他们的关系进行了一番深入的思考。他认为,是沈剑龙背叛杨之华在先,于情于理,他完全有资格去追求杨之华。有了此念,他便动身去了萧山杨之华的家,谁知恰好沈剑龙也在那里。沈剑龙平素读过不少瞿秋白的文章,对他的才学与为人很是钦佩,两人竟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三个人先在杨家谈了两天,之后沈又将瞿与杨接到他家谈了两天,最后瞿又将沈与杨接到常州谈了两天。经过这三场奇异的谈判,三个人在《民国日报》上登出三则启示:沈剑龙与杨之华的离婚启示;瞿秋白与杨之华的结婚启示;瞿秋白与沈剑龙结为好友的启示。
瞿、杨二人于1924年11月7日—“十月革命”的纪念日—于上海结婚。有意思的是,婚礼上二人还收到了沈剑龙送来的一张6寸照片,照片上沈剑龙剃着光头,身披袈裟,手捧鲜花,意喻“借花献佛”,表示自己配不上杨之华,瞿秋白方能配得上她。
此后,无论是战火纷飞,还是身处白色恐怖之中,两人始终相伴相依,互相支持。瞿秋白有熬夜写稿的习惯,每逢此时,杨之华便也不睡。她泡上一杯清茶,瞿秋白写完一篇她看一篇,边看边校对。杨之华的俄语不太好,瞿秋白便一字一句不厌其烦地为她辅导。即便在为了躲避通缉而逃亡的路上,他们的爱情也没有因为艰苦的生活而减去一分光彩,反而因历经患难变得愈加深厚绵长。为了纪念他们的结合,瞿秋白特意刻了“秋白之华”“秋之白华”“白华之秋”三枚印章,还在一枚金别针上刻上了“赠我生命的爱侣”7个字。这些珍贵的爱情信物在之后的日子里一直陪伴着杨之华,直到她走完漫漫的人生历程。
对待杨之华与前夫沈剑龙的女儿,瞿秋白更是百般疼爱,精心呵护她的成长。因为他们工作繁忙,独伊就住在莫斯科儿童院里。在独伊的记忆中,爸爸妈妈每个周末都会去看望她,爸爸还会带来她最爱吃的牛奶渣。夏天,爸爸带她去森林里采蘑菇,他们坐在自制的木筏上从湖的这边划到那边。爸爸一边撑着长篙,一边教她唱《国际歌》。冬天,在松软的雪地上,她和妈妈坐在雪车上,爸爸拉着雪车,假装不小心跌了一跤,手捂着脸“呜呜”哭起来。独伊便奶声奶气地说道:“妈妈,你看爸爸这么大的人还哭。”爸爸妈妈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瞿独伊长大后回忆:“对我的生父我已没有一点印象,我也没有一张他的照片。在我心目中,我的父亲就是瞿秋白。”
1935年的初秋,白色恐怖笼罩了中央苏区,中央红军主力开始撤离。身患重病的瞿秋白不能随军长征,被留在即将沦陷的瑞金。逃亡途中,拖着虚弱病体的他被捕入狱,后来在狱中又遭叛徒出卖而暴露身份,使得鲁迅等人的营救计划成了泡影。随后,他从容就义,年仅36岁。
杨之华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生命的伴侣,独伊也永远失去了她的好爸爸。初闻噩耗的杨之华痛不欲生,对友人称“自己的心也随秋白而去”。其后她一直独身,继续着瞿秋白未竟的革命事业。旁人问她何故不再嫁,她只黯然地说了一句:“再也不会有人像秋白对我那样好了。”后来,杨之华带着无尽的思念平静地离开了人世。离世前,那三枚印章,还有那枚刻着“赠我生命的爱侣”的金别针,无论时局如何动荡,她都坚持带在身边。
世界上有一种爱情隐忍而克制,就像瞿秋白和杨之华。比起随口而出的“我爱你”,更珍贵的是“在一起”;而比起“在一起”,更珍贵的是“曾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