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西安宝庆寺石刻
2018-06-24王隽迪于春
文 图 /王隽迪 于春
东京国立博物馆位于日本东京上野的樱花环抱之中。从地铁站走上公园的台阶,一边是繁忙热闹的横街,人来人往,叫卖声不断,一边是幽静的上野公园,莲池中茂盛的荷叶在风中摇摆,大路两旁是低垂的樱花树,一只只巨大的乌鸦在静候着游客喂食。走在这水与火交融的路上,充满了对东京国立博物馆的向往。
东京国立博物馆历史悠久,早在1872年,日本明治政府在德川家族修建的学堂——汤岛圣堂举办了一次博览会,并在汤岛圣堂内设立了博物馆,这就是东京国立博物馆的开端。在数年的发展中,东京国立博物馆的藏品数量已经超过十万件,其中有一万七千多件国外文物,其中一半都来自中国,且精品不少。在博物馆门口买了不贵的门票(大约相当于人民币30多元),我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中国文物,它们展示的大厅叫“东洋馆”。
“东洋馆”不仅包括中国文物,还有朝鲜半岛、东南亚、西域、印度、埃及等地的美术、工艺品及考古文物,分布在地下一层和地上五层的十三个展室中,包括两个互动展厅,旨在带领观众做一次“围绕亚洲文物之旅”。
第一展厅内大约有三分之一的面积展示着15件“宝庆寺塔石刻造像”。这些造像全部来自西安宝庆寺。宝庆寺位于西安书院门内,清代光绪年间,寺院僧人将三十多件古代佛教石刻造像搬迁到宝庆寺,并镶嵌在宝庆寺塔的塔身上。西安是世界著名的古都,对日本而言,西安更是文化之源、佛教艺术之源。正因如此,地处内陆的西安未逃过日本古董商的“青睐”,并成为主要的文物输出地。在这些来华的文物商人中,有一位身份特殊的人,他叫冈仓天心。刚仓天心是日本明治时期美术学界的泰斗人物,曾多次到中国和印度进行佛教美术考察,并首次进行了东亚地区美术的系统研究。早在1893年,他就假扮成中国商人的模样,骑着驴子在洛阳、西安、成都考察古代美术遗迹。冈仓来到西安后,敏锐地发现了宝庆寺塔上的石刻造像并不简单——这些造像的样式远远早于清代,属于一千多年前的唐代。冈仓有一个得力助手叫早崎梗吉,长期驻扎在西安收集各类佛教文物运往日本。在冈仓的授意之下,早崎开始接近寺院僧人,并通过各种游说、捐资、怂恿,将宝庆寺塔上镶嵌的石刻造像购入囊中。最终,有25件石刻永远离开了宝庆寺,流散到世界各地,其中大部分在日本,而东洋馆就藏有15件之多。我们按照造像内容和如来姿态的差异把它们分成了四类:十一面观音像龛、倚坐如来龛、触地印如来龛、无畏印如来龛。
宝庆寺塔石刻造像展厅
十一面观音像龛
共2尊。其一是竖长的石龛里高浮雕一位站立的菩萨像。菩萨的头顶有十个小头,这是一位特殊的观音菩萨:十一面观音菩萨。菩萨的眉毛和眼睛特别细长,面如银盘,脖子上还有几层可爱的肉褶,双肩上铺着卷曲的长发。上身基本上是赤裸的,只在右肩到左胁下挂了一条轻薄的带子,露出了左胸的肌肉轮廓。菩萨的腰很细,但是腰和小腹的赘肉像游泳圈一样凸起。下腹部套了一条裙子,贴在身体上迭出美丽的褶皱,裙子一定是很轻薄的,连膝盖的轮廓都能看到。菩萨的胸前戴着绞索、圆环、珠子、植物和坠子组合而成的项圈,两上臂也戴着椭圆形的珠牌,据说这就是古代印度贵族青年男子的装束。不可思议的是,菩萨的手臂特别长,提着瓶子的左手已经接近膝盖,举到右肩上的右手握住莲花,手臂上缠绕的天衣随风飘荡着,就像菩萨头顶两侧的两位飞天一样,自由自在。
西安宝庆寺塔
另一尊造像颜色有些发白,菩萨头顶的十个小头更大一些,面部不如第一件柔美,身体也比较僵硬呆板,莲瓣上的装饰都省略了。但是,这件造像上雕刻着造像题记,告诉我们时代是“长安三年”,“长安”是武则天时期的年号,相当于公元703年。石龛的左侧龛门上刻着“检校造七宝台清禅寺主昌平县开国公翻经僧德感奉为 国敬造十一……”,“十一”的后面残失了,推测应该是一个“面”字。右侧龛门上刻着:“观音像一区伏愿 皇祚永固 圣寿遐长 长安三年九月十五……”,“十五”的后面残失了,推测应该是一个“日”字。这两句话告诉我们,这件造像的发愿人是僧人“德感”,造像原来属于“七宝台”,主要的造像目的是乞求女皇武则天健康长寿。原来,这件造像与女皇武则天有关系。
十一面观音龛造像
倚坐如来(弥勒佛)龛
共有4尊。“如来三尊佛龛”中央是一尊如来倚坐像,头顶雕刻细密的螺发,肉髻比较大,面部圆润,略带微笑。佛衣的褶皱都是下弧线形的,在灯光下显得比较立体。如来的双足踩在小莲台上,两侧各有一只小狮子用前爪护着莲台。如来两侧对称站立着一位菩萨,他们都梳着高发髻,身体婀娜。三尊像的上方装饰着珠串的华盖,两侧各有一位飞天。石龛的下部有长篇题记,右起第一列内容为“长安四季(704年)九月十八日书”,文字共有30列,大部分可读,第八、九列文字交代了造像主为“朝散大夫行司农寺丞姚元景”,第十二至十四列交代了造像原本是“于/光宅寺法堂石柱造/像一铺”。所以这件造像应该是“姚元景”供奉于“光宅寺法堂”内的弥勒像龛。
另一尊倚坐如来龛雕刻精细,体态协调,还具有很多特殊的样式,令人惊讶。例如石龛的上方,中央站立着一尊人首鸟身的像——迦林频迦,头顶还有一个圭形的柱子。迦林频迦好像有两个头,但是左头已经残失了,右头的五官还清晰可见,头顶有三角形的头发。他(们)的身体宽宽肥肥的,两侧是大张的羽翼,羽毛的轮廓清晰可见。鸟爪踩着莲台,仔细一数,有四只鸟爪。原来这尊迦林频迦是双身像!迦林频迦的两侧,不是传统的自由飞翔的飞天,而是各有一尊骑在飞鹤上的天人。天人跨骑在飞鹤的背上,面朝中央,双手捧着奉献给佛陀的宝物。骑白鹤的仙人一般出现在墓葬壁画之中,代表道教中骑鹤升仙的含义。这里出现的骑鹤天人,应该是融合了道教的图像吧!再来看龛内,如来身后的椅子背也颇具特色,挑头变成了似龙似马的动物,有可能是佛教中的摩羯像;摩羯的下侧椅背两侧各有一尊奇怪的动物,头像鹰,身子似马,就像流行在欧亚大陆上的古代希腊神兽——格里芬。小小的一个石龛上,有这么多的文化因素呢!
十一面观音龛造像
如来三尊佛龛
倚坐如来龛
六拏具倚坐弥勒佛
长安三年题记倚坐弥勒佛
另外2尊造像的主尊如来都是倚坐的弥勒佛。其一造像主尊椅背两侧的装饰同样是摩羯和鹰头马身的怪兽,而且摩羯的鼻子长伸出来,像大象鼻子一样卷曲着。在清代的文献中,记载这种样式的结构名叫“六拏具”,鹰头马身的怪兽身上有时候还会坐着一位骑手仙人。另一尊造像的下部有大篇题记,字迹保存清晰,其中不乏武周时期特有的字体。题记共有24列,在第12到14列记载着“敬造弥勒像一铺并/二菩萨……长安三年七月十五日/”,明确了倚坐的如来像就是弥勒佛,造像制作于长安三年。另外,在第21列出现了“光宅”二字,说明这尊造像也是属于“光宅寺”的。
触地印如来龛
共5件。 其一“如来三尊佛龛”,石龛中央的如来结跏趺坐,左手放在腿上,右手下垂指尖指地,我们把这样的手印叫“触地印”或者“降魔印”,这是释迦牟尼在得道成佛之时所施的手印,这铺造像表现了佛陀得道之时以大地为证、降伏一切妖魔的场景。不过造像的身体比较扁平,姿态也略僵硬。石龛的石质发白,如来左侧的菩萨像身上和下部还有黄色的水锈痕迹,说明石龛曾经长期暴露在外,风吹雨淋。另2尊如来三尊佛龛大致类似,雕刻更加丰满立体,比例协调,而且如来的右手臂上可以看到一串美丽的臂钏。
还有2尊如来像比较特殊,头顶戴着卷草纹的宝冠,又被称为“宝冠佛”。由于这些有触地印的造像龛都没有题记,我们不太肯定这位如来的身份。但是根据广元、炳灵寺等初唐、武周时期的造像来看,这位如来应该是释迦牟尼,他们戴臂钏、宝冠的情况下,也被称为“菩提瑞像”。
无畏印如来龛
触地印如来龛
宝冠佛龛
长安三年无畏印如来龛
共4件。 长安三年“如来三尊佛龛”,石龛中央的如来结跏趺坐,左手放在腿上,右手举右肩前。比较特殊的是如来的座,上下都是莲瓣,中间较细的束腰部分有三个球形的装饰物。日本学者把这种球形的装饰物叫作“敷茄子”,这样的造像不知道是不是与圆茄子相关?龛的下部是长篇的题记,末尾可以看到“长安三年”纪年,第11到12列有造像主“雍州富平县□韦/均比”的名字。
有造像比较狭长,样式也十分相似,他们的主尊如来都坐在有“敷茄子”的莲座上,两侧的菩萨身材修长,体型柔美,曲线呈S形,靠近如来的手臂都捧着宝瓶、莲花等象征供奉的宝物。其一造像的石材发白,有点斑驳的感觉。莲花座的两侧有两位单腿跪坐的小天人,造像龛的下部有长篇题记,题记两侧还分别有两位跪坐的小供养人。题记的第6列有造像主的名字“高延贵”,最后两列有造像时间为“长安三年七月十五日”。另一尊造像也有长篇题记,前三列就写着造像时间和造像主的名字:“维大周长安三年/九月十五日□西/李承嗣”。
相比之下,有一尊造像比较简略,头顶也没有珠串组成的华盖,而是郁郁葱葱的树叶,如来身体两侧还可以看到笔直的树干。如来两侧的菩萨身体造像虽然也是S形曲线,但有些不自然。
高延贵造像龛
李承嗣造像龛
无畏印如来龛
通过仔细观察,我们发现东洋馆里的十五件“宝庆寺石刻”除了正面有造像外,侧面几乎都是空白的,背面有很粗的凿刻痕,应该是镶嵌在某种建筑的壁面上的。根据题记上的纪年,这些造像有的是武周长安年期间的作品,应该属于“光宅寺”,并被镶嵌陈列在“法堂”和“七宝台”等佛教建筑中,是武周时期的佛教艺术精品。
离开中国佛像馆,刚走到二楼的犍陀罗佛像展厅,闭馆时间就要到了。依依不舍地满怀复杂的心情走出东洋馆,顺着咖啡的香味,突然发现在东洋馆旁边有一个博物馆餐厅。落地玻璃倒影着绿树,游客们小声地说着话,品尝着咖啡和美食,看样子也是非常满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