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冕之王”回国21年,甘做大自然生灵的守护神
2018-06-23一润
一润
黑熊改变了她的人生走向
记者(以下简称记):您什么时候去的美国,在那里从事什么工作?
葛芮(以下简称葛):我从小在北京长大,今年55岁。1984年我毕业于北京广播学院,就是现在的中国传媒大学,主修新闻和英语。毕业前后我曾在北京广播电台实习和在中央电视台国际频道工作。为了追求自己的新闻理想,后来我又到美国犹他大学攻读大众传媒专业并取得硕士学位。当时我想留在美国发展,于是就加入了盐湖城收视率最高的KSL-TV电视台,凭着自己的努力一直做到了资深新闻编导。几年后我在美国成了家,丈夫是美国人。国内外朋友都挺羡慕我的,说我拥有一份不错的职业,被人称作“无冕之王”,薪水也很高。那时,我父母退休后也移居到了美国,与我们相伴,一家人其乐融融。可以说,我在美国享受着安逸的生活。
记:听说是黑熊改变了您的人生方向,能具体说说吗?
葛:那是1996年冬天,我已经在美国生活了12年。受国际爱护动物基金会(IFAW)的邀请,我回国拍摄报道广东省林业厅和IFAW共同解救9头惨遭活体取胆的亚洲黑熊的行动,并为该基金会在广东番禺建立的黑熊养护中心开幕式拍摄纪录片。救助中心开张时,我去拍电视,真没想到,当时的情景让我怵目惊心,终生难忘!
笼门开了,被监禁了十几年的黑熊,如同被解放出来的黑奴。每只熊都伤痕累累,拨开它们的毛,皮肉上都是铁棍留下的伤痕。它们常年待在狭小的铁笼子里,没有活动空间,只是神经质地摇头,身体摇来晃去,长年累月,身上就被铁栏杆磨出一道道伤痕。每只熊肚子上都插根管子,天天抽胆汁,有的还戴着铁背心。在场的许多人眼睛都湿润了,我也止不住流泪。就在那一瞬间,我决定放弃在美国电视台酬劳优厚的工作,回国投身于动物保护工作!
记:家人支持您的这个决定吗?
葛:拍完这部片子回到美国,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一天,我对丈夫说:“我要改行回国,去做保护动物的公益活动,你能理解和支持我吗?”丈夫先是一愣,继而摇摇头,劝说我:“你不是三岁小孩,可不要一时冲动啊。这里有安逸的生活,舒适的条件,还能和你的父母团聚,难道你要一个人飞往中国去吃苦受累吗?”丈夫要我打消这个念头,我不听。为此,我们两人冷战了几天。父母听说我要回国,改行搞公益,虽然理解我,但很难接受。后来丈夫见我心意已决,只得叹息一声同意了。为了事业,我对丈夫和颜悦色地解释了一通,拜托他在美国多费心照顾我父母。
记:国际爱护动物基金会是一个怎样的组织?您是什么时候回国的?
葛:国际爱护动物基金会创立于1969年,总部设在美国。基金会创立之初,是为了制止加拿大东海岸对白袍琴海豹大规模残酷的商业性猎杀。在发展过程中,IFAW逐渐成为全球性动物福利组织,目前在全世界13个国家设立了办公室。其宗旨是通过减少对动物的商业剥削和貿易,保护野生动物的栖息地,救助危难中的动物,从而提高野生动物和伴侣动物的福利。IFAW积极倡导人与动物和谐共处的爱护动物理念,推广人与动物共同受益的动物福利和保护政策。1997年5月,我带着两名助手,回国加入IFAW在中国的工作,并在北京设立了办公室,由我担任基金会的中国代表。不久,总部又委派我出任基金会亚洲区总代表。由此,我走上了为各种动物奔走呼吁的公益之路。
成为IFAW亚洲区总代表
记:您作为IFAW亚洲区总代表,在中国开展的第一个项目是什么?
葛:建立北京猛禽救助中心,是我在中国实施的第一个项目。1998年初,基金会刚开始工作,海关没收了400多只将被走私到中东的猎隼。海关虽然没收了它们,但因缺乏救助知识,不知道如何安置它们,最终导致400多只猎隼无一存活。得知这个消息,我心里很不平静。除此之外我还了解到,有许多好心人在救助了动物以后,不懂得给它们医治就将它们放生。我参加过一次类似的放生,主办方请一些名人到嵩山去放生4只猛禽。当时那些猛禽已经奄奄一息,放生的人将它们往天上一扔,它们就一只只掉了下来,结果4只全部死亡,而且死得非常痛苦。看到这样的情景,我痛心不已!于是,我找到北京市野生动物保护区管理站、北京师范大学,与他们洽谈合作成立了北京猛禽救助中心。这也是中国首家科学救助野生猛禽的机构。
记:这个中心成立后,成效怎么样?
葛:我觉得中国非常需要一个猛禽救助中心,从而能够把国外动物救助的理念和技术引进来,真正起到救助动物的作用。北京猛禽救助中心为北京及周边地区受伤、生病、迷途以及在执法过程中罚没的猛禽提供专业的伤病治疗、护理与康复训练,并在适宜的野外栖息地及时放飞。此举获得国内众多动物保护专家的一致赞扬,也得到了IFAW总部的肯定。仅10年间,中心已经救助了3900只猛禽,其中60%回归自然。在我看来,猛禽等于天上的老虎,是食物链顶端的动物,所以通过保护猛禽也能充分体验这个地区是否存在生物多样性。随着中心知名度的提高,越来越多的动物保护项目找上门来。
记:1998年长江发大水,您赶去现场救动物,能具体说说这件事吗?
葛:1998年夏,长江发生了历史上罕见的水灾,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洪水中有没有动物,如有动物受到伤害该怎么救助。我接二连三打电话了解湖北的情况,从一个志愿者那里得知,湖北石首有一个麋鹿自然保护区,处于危急状态。我迅速把这个情况反映给IFAW总部,即刻收到了总部意见:“我们愿意去救助它们,你们带着钱尽管去好了。”就这样,我带着4万元现金,和基金会另一位同伴匆匆直飞石首。我们赶到的时候,正好是洪水水位最高的一天,保护区的人说那边很危险,阻止我们过去。天快黑了,我急着想要看到那些鹿,根本顾不得什么危险。于是,我从老乡那儿租了3只小木船,把它们绑在一起,终于上到长江大堤。
现场的情景令人感动:一群武警为保护麋鹿,正冒雨加固大堤;保护区至少有二三十个工作人员没撤,和麋鹿住在一起。保护区原先有围栏,自然状况好,水草丰盛。可当时草都被水淹没,麋鹿吃不到草,一些就游到江里头,甚至是游到江对岸,与鹿群失散了。我急忙出钱请民工到水下割草,然后拌上精饲料,搁在大堤不同的地方,让麋鹿吃。经过两天两夜努力,我们终于把在洪水中逃散的132头麋鹿找了回来。由于我们的救助行动,石首的麋鹿自然保护区格外地受到国际、国内媒体的关注,国家环保总局和湖北省政府也拨出200万元专款,用于灾后保护区的围栏重建工程。
记:藏羚羊是我国特有的珍稀物种,为保护中国藏羚羊,您和基金会采取了哪些措施?
葛:除了救助黑熊、麋鹿之外,保护藏羚羊也是我和基金会的“重头戏”。藏羚羊是中国青藏高原上特有的物种,遗憾的是,它们也是人类对动物大规模商业剥削的典型牺牲品,5~7头藏羚羊的生命才能换来一条“沙图什”披肩。高档“沙图什”披肩在欧美市场上是抢手货。盗猎者以每年两万只的速度捕杀藏羚羊,形势相当严峻。为保护藏羚羊,我和基金会工作人员不顾路途遥远与劳累,每年都要几次亲赴青海可可西里保护区,捐赠反盗猎设备和器材,帮助执法人员提高打击盗猎能力。一次,我去藏区做宣讲活动,由于高原缺氧昏倒在地,随行同事吓了一跳,连忙将我送往医院救治……在濒危野生动植物国际贸易公约(CITES)缔约国2001年内罗毕大会上,我帮助中国代表团起草的关于藏羚羊保护的决议草案获得一致通过,同时推动美国政府将藏羚羊列入美国的濒危物种保护名单,加强了打击走私贩卖“沙图什”披肩的执法力度。
将毕生精力贡献给公益事业
记:基金会中国办事处设在哪里?平常主要做些什么?
葛:IFAW中国办事处设在北京朝阳区的高斓大厦18楼,只有两间屋子,一间是我和三名助手的办公室;另一间则堆满了装有各种宣传资料的大箱子。我们的主要工作一个是宣传,将大量的保护动物资料分发给省市林业部门、野生动物园及全国相关保护野生动物的机构,也奔赴全国大专院校讲课。第二个是实施保护野生动物的一些项目。第三个是充当保护动物的“急先锋”。如2001年,我接到举报,北京的一家娱乐园以鸡、鸽子或小兔、小羊等活体小动物做靶子,进行残忍的弓箭射杀活动,便立即带上一名工作人员赶到现场阻止,还动员数家新闻媒体参与。迫于舆论压力,那些娱乐园先后停止、取消了用活体小动物做靶子的游乐项目。还有一次,我了解到广西桂林的一家动物园,以小活牛喂食老虎的方式来招徕游客,我又连忙飞到桂林,并上书政府有关部门,协同制止了这一野蛮商业活动。
记:在保护动物的过程中,您遇到过干扰或反对吗?
葛:当然有。2003年6月一天,有人给我打电话报信,说有些野生动物园打着野化训练的名义,搞起了“斗兽场”。我们赶去后,拍到这样的录像:1只牛被3只老虎抓打撕咬得血淋淋的,熬了半个多小时还没死。没法儿,人们只好把老虎赶走。那头牛惨不忍睹地躺在地上,人们还不满足,又开着拖拉机进来在牛身上碾来碾去,可那头牛还不死……游人花钱观看这样的血腥场面,有孩子,有老人。我看了很是痛心,出示证件,当场严厉制止这样的表演。可对方不仅不听,还呵斥我“多管闲事”。最后我打电话搬来执法人员,动物园才认错。给孩子看这么血腥的表演,名义上是要动物野化,这能野化吗?动物,只有在野生环境下才有野性。提起这事,我至今仍耿耿于怀,我认为这纯粹是人为的商业炒作。
记:目前,世界各地的大象正面临众多危机,您认为应采取哪些措施对大象予以保护?
葛:中国亚洲象只剩不足350头。象牙是受濒危物种国际公约保护、严禁国际贸易的,然而历年来象牙走私现象却愈演愈烈。目前,大象遇到了很多危机。在非洲,每15分钟就有一头大象被猎杀,很多盗猎者在大象还活着的时候,就把它的脸锯开,把象牙取出来,而这种血腥猎杀的背后,是巨大的商業利益。在亚洲,象牙贸易很猖獗,而我们中国则是世界上最大的象牙消费国。2014年11月19日,我策划在北京举办了“拯救大象罗拉,对象牙制品说不”全球减少象牙消费活动。在启动仪式上,我联手王石、王珞丹、李宇春、张越、翟建中等11位大象保护代言人亮相。保护大象基金会的工作要“三管齐下”:第一,在大象的分布国里保护它的栖息地,对反盗猎队伍进行培训,提高他们的反盗猎能力。第二,在象牙中转国,为执法人员提供培训,提高他们打击走私的能力。第三,在象牙消费国,例如中国,减少消费,减少贸易。野生动物贸易链条上的每一个环节,从盗猎到走私再到消费,都充满鲜血和生命,所以每一个环节我们都不能忽视。
记:听说您经常奔走于政府相关部门,为完善保护动物政策法规而努力?
葛:IFAW开展工作,离不开当地政府及有关部门的支持与配合,尤其要推动国家对完善动物保护的政策与立法,这也是我经常出入政府相关部门的原因。有人说在我的奔波下,2011年12月,国家林业局发布了一个禁令,取消虎骨、犀角和象牙的拍卖。基金会做了一项调查,2012年中国大陆所有的相关拍卖,总成交额减少了40%。我倍感欣慰。经全国人大2016年7月2日第二次修正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于2017年1月1日起施行。2017年12月,世界《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第十七届缔约方大会在南非召开,我作为中国代表在大会上发言:根据国务院办公厅发布的通知,中国将于2017年12月31日前全面停止加工销售象牙及其制品活动。这是给地球上仅存的40多万头大象最好的新年礼物!作为对大象保护最有影响力的国家之一,中国态度坚决地关闭国内象牙市场,为大象保护创造了新的历史,并推进缔约方关闭各国国内象牙市场。
记:您在中国从事公益活动,和丈夫两地分居,他有意见吗?
葛:因为我是IFAW亚洲区总代表,工作十分繁忙,虽大部分时间在中国,但有时也要飞赴其他国家了解情况,所以一年中我几乎很难回一趟美国,同事说我是“拼命三娘”。丈夫对我的工作由最初的不理解,渐渐变成了理解和支持,主要是他看到了我工作的成效,以及我被IFAW总部的认可和中国同行、保护动物专家对我的赞喻。我丈夫也是个文化人,他深知IFAW工作的重要性和保护野生动物的必要性,所以最终也站在了我的一边。他每年都会来中国两三次,关心了解我的工作情况。一次他来北京,正好遇到我临时出差,同事接待了他。听到同事们对我赞不绝口,丈夫特别开心。
记:保护动物这条路您已经走了21年,有哪些深刻体会呢?
葛:我钦佩基金会的工作,这是救命的、传播爱的事业,通过救助动物来改变人的态度和行为。动物得到了再生,人的灵魂也可能得以挽救。在我和同事及志愿者的努力下,IFAW中国办公室同政府有关部门紧密合作,开展各种动物保护工作,完善动物保护政策,提高中国与国际社会的合作,加强对野生动物保护立法和执法。作为一家非营利机构,IFAW在中国的动物保护方面的投入已经高达数百万美元。总部官员称赞我的工作卓有成效。然而,我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如保护藏羚羊,我还挺悲哀。目前藏羚羊仅剩不足7.5万只,这个物种能否保住,到今天我也不敢保证,我们必须花费更大的力气。
我多次说,保护动物,不一定要冲在最前线,与我们的反盗猎战士一起,在丛林中与盗猎分子战斗。其实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点点滴滴就可以帮助到动物。比如,少用一次性筷子,少用塑料袋,帮助保护动物的生存家园。不消费象牙、虎骨、犀角等野生动物制品,因为只有拒绝购买才能停止杀戮。希望越来越多的人能够从身边的小事做起,与我们一起救助我们的动物朋友,保护我们共有的地球家园。
〔编辑: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