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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叛与回归

2018-06-22胡敏

青年文学家 2018年11期
关键词:民族传统意象

摘 要:作为当代彝族青年女诗人的杰出代表,鲁娟的诗歌不仅拥有独特的女性意识和民族意识,还有着反叛传统与回归个人书写的趋向与特点。本文通过对诗人第二部诗集《好时光》中反复出现的种种意象进行深入解读,力求展现诗人沉静而丰富的内心世界。鲁娟诗歌的意象世界固然有着彝族传统宗教、神性的“述古”书写特点,但诗人并不止步于民族传统的再創作,而是回归到日常与女性自我的书写。母语文化与世界观结合汉语写作方式,构筑出诗人既叛离又回归进而豁然的心路历程。

关键词:《好时光》;意象;民族传统;个人书写

作者简介:胡敏(1994-),女,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硕士,研究方向:中国多民族文化遗产与凝聚。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11-0-02

2016年对于彝族新秀女诗人鲁娟来说是特殊而圆满的一年。诗人凭借她的第二本诗集《好时光》荣获第十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诗集集结诗人从2007年到2013年陆续写的诗作95首,分为五卷。 [1]《好时光》是一本灵动的诗集,诗歌语言流畅、气韵生动、灵气逼人,显示出鲁娟独特的审美能力和超强的表达能力[2]。鲁娟受自身母语思维、母语情感、母语精神的深度支配,借助汉语书写完成了诗歌的现代化转型。在她的诗歌中时常出现一些母语意象和民族传统意象,如:祖灵地、族谱、诵经声、羊皮卷等等。史幼波对鲁娟诗歌的评价就反映出上述特点:她的诗歌“仿佛是徜徉在两条河里:一条是大凉山传统中黑骨头彝人那蓝色的血液之河;一条是中国传统中那深沉而旷美的汉语言之河。”[2]另一方面,鲁娟诗歌的创作风格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从诗集《好时光》中可以窥见此种变化,其越来越倾向于日常书写和女性书写,她诗歌中的风、雨、雪、夜、火与光以及她最爱的蓝色小花迸发出绚烂缤纷的色彩,有希望的绿色、“美丽不可言及”的金黄、热情的玛瑙红、沉静的孔雀蓝……在诗人不动声色的娓娓道来中,充分展现出诗歌作为一种艺术形式,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诗歌带领诗人从平凡、琐碎、黯淡的日常生活中提升,教会诗人从日常生活中提炼出一束束闪闪发光的金蔷薇。

一、祖灵地:既是过去,亦是远方

意象,作为现代诗歌的基本艺术符号,是诗人感情、智性和客观物象的瞬间综合。意象的来源是诗人深刻独特的感性经验和诗人内在的理性思考,体现了诗人内在的生命律动以及诗歌自身的艺术张力[3]。《好时光》中第一种意象系统便是作者无法割裂、深沉热爱、想要叛离又最终回归的“祖灵地”,诗集中大量出现神灵、族谱、羊皮卷、咒语、指路经等等相关意象。“祖灵地”是诗人心中神圣的一隅,是诗人灵感的源泉,历史与现实的交相作用下,诗人不断借鉴现代化创作手法,熟练地驾驭现代汉语的语言特点,在彝族母语文化的滋养之下,使得诗歌既具有浓厚的民族本土文化特色,又极具现代主义艺术精神[4]。“祖灵地”于诗人而言,既是过去,亦是远方——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

一望无垠的平坝,初秋时节

随处弥漫苹果的芬芳

远处山上坐满老人似的石头

仿佛素未谋面的亲戚们

向天坟永远朝向太阳

就像指路经最终指向这里

一个旅人途径祖地

一棵树回到它的根

午后她甘甜的休憩

得到了浓浓树荫的庇佑[5]P124

诗人无比眷恋如同“树根”般的本土民族文化传统,但她对于“祖地”来说却变成一个旅人,需要“途经”祖地。诗人感到自己如同一个叛离者,她所“叛离”的是千年来彝族社会对于女性的禁锢。“如何开启一张中咒而失语的嘴”、 “插起破除咒语的神松枝”[5]P126。在《解咒》系列、《哑奴》里,鲁娟染指一直以来不管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文学中都被男人所垄断的主题[6]。在彝族传统社会中,女性一直是一切仪式的旁观者和沉默的参与者,女性的话语权在宗教的话语体系中达到近乎失语的状态。基于此,鲁娟大胆向传统提出挑战,她要为被禁锢千年的彝族女性发声、“解咒”。同时,鲁娟诗歌的最初源泉来自于本民族文化传统,童年时期母族文化不可磨灭的印记成为诗人怀念眷恋而又触不可及的远方,“无论飞翔的翅膀如何羸弱,远方始终是幸福的方向”[5]P20。记忆中的“花布鞋”“柔软,像天空的云”[5]26;“小阁楼”里承载着诗人和姐姐的童趣,阿普①的祥慈以及所有美丽的旧时光——

小阁楼这个摇摇欲坠老掉牙的保姆

犹如一家吱吱嘎嘎响的旧留声机

又将在夜里播放起那消失在空中许多年

久远神话的颤音[5]P26

本民族文化对于诗人灵感的浸润与滋养和诗人掷地有声的反叛在鲁娟心中构成了一个既分离又整合的痛苦过程。“祖灵地”像是一种神圣信仰,抛弃信仰便会掉入现代化黑暗而绝望的深渊,其心理轨迹必然由叛离走向回归。经历了徘徊与矛盾,回归便更添一份爱与希望,诗风显得平静深沉而悠扬。“祖灵地”作为一个象征符号,其意涵既指向过去,亦指向远方。

二、火与光:燃烧的爱与希望

鲁娟诗歌的第二种意象系统为火与光,这一意象系统包含的元素众多,包括火焰、光芒、阳光、一团火、星光、太阳等等。中国诗人庞培为鲁娟《好时光》所撰写的评论《鲁娟之名》中称鲁娟是继海子之后第二位使他一读难忘的诗人,认为鲁娟是一位走在爱的路上的朝圣者,其行走在海子式的黑夜之中,但胸中始终鞠着一团火,“伴随着光芒和美一起生长”[5]P12。作者始终怀揣热望,对于生活,对于艺术——

我渴慕你

如鹿渴慕溪水

我渴慕抵达的岸

是黑夜里的光

无望中的奇迹

一种不可能的爱情

由你开始[5]P14

并非情感的任何抒发都能成为艺术。主观情感必须客观化,必须与特定的想象、理解相结合统一,才能构成具有一定普遍必然性的艺术作品,才能产生相应的感染效果[7]。鲁娟通过诗歌抒发自己青春时期种种细微的感情,之所以具有打动人心的感染力,在于鲁娟将青春时期火热的爱与旺盛的生命力借以具体的“火”与“光”表达出来,巧妙地语言编织使她的“情书”系列诗具有含而不露的内在艺术张力。此外,劳伦斯.斯特恩曾指出:一位懂得礼貌与好的教养的合理界限的作者都不会贸然去思考一切[8]。鲁娟对于生活、艺术、自然万事万物持有怀疑态度——

我怀疑每个生长核桃树的地方

都会有大风

关于这我顺便问了问路遇的老阿玛②

她笑了起来

“亲身经历还有什么值得怀疑呀”[5]P74

诗歌艺术力的彰显全凭诗人这种恰到好处的怀疑态度,鲁娟并没有贸然去思考一切,她只是懷疑一切。智者怀疑一切,却从不怀疑自己的怀疑,鲁娟此时也是一位智者,恰如其分的思考为诗歌的境界、读者的想象留有一定的空白。

诗人此时不再是日常生活经验的叙述者,而是琐碎生活的提升者。拥有双重身份的诗人异常清醒,她既是本民族文化的捍卫者,即:“我者”,也是一个陌生人——“他者”,在自我与他者抽离转换的过程中对事物有了全新的感悟,重燃起爱与希望的火焰,寻找照耀“我者”的光亮。

三、蓝色小花:简单明了的日常书写

海德格尔认为:美是作为无蔽的真理的一种现身方式[9]。作为一名当代少数民族汉语诗歌创作的青年先锋诗人,鲁娟的诗歌一直有着自己追求的美学风格,这种属于诗人典型的美学风格在其诗歌的第三种意象系统——“蓝色小花”中尽显无遗。这种意象系统的独特之处在于“小”和“花”,诗集中反复出现多种“花”的意象,如:梨花、水上花、索玛花、茉莉花、波斯菊,还有诗人异常钟爱的“蓝色小花”,都带有作者自身的审美趣味,这让笔者联想到鲁娟的第一部诗集《五月的蓝》,诗人在接受采访时说到:“为诗集取名为五月的蓝,是想纪念五月这个我出生的季节所赋予自己全部的灿烂与忧伤。③”蓝色,和彝族传统以黄色为美的审美取向不同,鲁娟钟爱蓝色,偏爱“各色小花”,其创作风格的转变便从她的这种特殊的审美趣味中显现出来。《好时光》相比《五月的蓝》来说,其越来越转向日常书写,在“述古”的基础上,使诗歌进一步靠近自己的内心世界——一个简单明了的质朴人生,这是诗人无蔽的内心独白:

我承认自己越来越无法回答

最喜欢玛瑙的深红

或琥珀的金黄

还是水晶的湛蓝

我承认自己依然分辨不出

那些琳琅满目的美

或诡异的真与假

幸好至少我仍学会了摒弃

自从我越来越明白

原来我无法去度过蚂蚁的一生

或喜鹊的一生

我的愿望只剩下唯一

我只想

简单明了地生活[5]P104-105

美的显现即是真理的敞现,当诗人正视自己内心的诉求,在经历叛离与回归的“行行重行行”之后回归平静安然的境界,此时最显目的真理便是日常生活的“简单明了”。让一切回归于“一”有点像道家的“无为”世界观、哲学观,但对于诗人而言,是回归到日常经验当中寻找平淡的美,这种创作风格的转变也可以视作诗人美学风格与创作手法的成熟。对于诗歌而言,民族使命感固然对于一位具有少数民族身份的诗人来说十分重要,但若仅凭这种大传统的书写方式,不做任何改变的话,诗歌的生命力将有所损益,幸而鲁娟是一位十分清醒的诗人,她很清楚自己想要抵达的“彼岸”。彼岸世界只存在于彼岸,此岸的人们必须不放弃追求,不放弃幸福、不放弃爱与美、更加不放弃彼岸的真理。总之,日常书写为鲁娟的诗歌注入了新的生命力,使诗人的美学风格趋向于成熟,扩充了诗人诗意表达的空间。

四、结论

《好时光》开启了鲁娟新的创作生涯,其间所体现出的三种意象系统不仅描画出诗人创作的心理轨迹,也反映了诗人创作手法、思想状态、美学风格的变化。诗人叛离传统又回归传统,超越日常生活经验又回归个人生活经验。在种种变化当中,诗人内心所感到的矛盾冲突也由激烈转为平和。当然鲁娟作品的意义并不仅限于此,德国哲学家、美学家伽达默尔认为:伟大的文学作品具有无限阐释的可能性,永远处于悬而未决之中[10]。在本文中,笔者只是将鲁娟《好时光》中三种典型的意象挖掘出来,每一位读者都想无限靠近作者真实而隐秘的内心世界,但每一种解读与阐释都将带入读者的主观情感,永远无法进入诗人真实的内心世界,读者每一种阐释都为诗歌作品添加了新的因素,焕发出新的魅力。鲁娟作为当代优秀的彝族青年诗人的代表,不同于她的前辈诗人,在探寻与整个民族文化相契合的诗歌表达方式的时候,鲁娟可以说是兼顾了民族性与文学性两者的统一。

注释:

①阿普:彝语中的爷爷。

②阿玛:彝语中的奶奶。

③参见鲁娟《五月的蓝》采访报道。

参考文献:

[1]鲁娟《“骏马奖”获奖者感言(诗歌奖)》,《民族文学》,2016年9月22日.

[2]柳爱江《彝族青年诗人创作管窥》,贵州民族学院学报,2009年第三期.

[3]白淑清《海子诗歌意象系统研究》,2014年5月20日.

[4]阿库乌雾《“五月的蓝”序评》,2017年1月11日.

[5]鲁娟《好时光》,四川文艺出版社,2013年.

[6]潘五呷木《女性意识的多重内蕴——鲁娟<五月的蓝>解读》,湖南工程学院学报,2013年12月.

[7]李泽厚《美的历程》,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0年,第56页.

[8]阎嘉《文学理论基础》,四川大学出版社,2005年9月.

[9]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下卷》,孙周兴选,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

[10]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洪汉鼎译,上海:商务印书馆,20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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