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大饥饿
2018-06-22王宝民
王宝民
若有一人,寻寻觅觅,天涯海角,终无所得,那么或许就是这位女主人公了。她在本片中遇到两个男人,一个纯朴如卡车和牛,一个精致如保时捷和红酒。故事在他们三者之间展开。
李沧东在第71届戛纳电影节首映并获得巨大关注的新片《燃烧》,近日终于让内地影迷大饱眼福
大多数观众喜欢看男女之间的爱恨情仇,但李沧东的《燃烧》不是。关联起这三位主人公的,是次第传染的“饥饿”。
惠美
“饥饿,”她说。那时她正在对着纯朴的钟秀表演一个吃橘子的哑剧。随后他去了她的家,并且毫无来由地做爱。她租住的房间背阴,只在一天中的某个刹那会被窗外的观景台反射进一缕阳光。她过着一种苔藓似的生活,潮湿而郁闷,或者像浮萍,忽而着地忽而飞离。我们不知道她的来历,也不知道她的痛苦所在。
根据非洲某个部落的语言,她把饥饿分为“小饥饿”和“大饥饿”。她似乎正处在后者之中,没人施以援手。她曾暗示钟秀或许是最佳人选:她说小时候掉进枯井,是他把她救了出来;但后者却对此一脸茫然,还是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儿?
她的痛苦如此深重。她甚至幻想自己能够像晚霞一样消失。最后求仁得仁,她真的消失了,像祭品一样。而完成这一献祭的,是她从非洲带回来的男人:本。
本
他并不工作,只是玩乐,偶尔会“飞点叶子”(抽大麻)、听听爵士乐。他文雅大方,举止有度。他是“盖茨比”式的富二代。但一个奇特的爱好使他更像某种邪教的祭司:定期地烧掉塑料棚。他有一套不容置疑的伦理,认为烧掉那些无用的东西,是“自然的道德”。事实上他可能也处在自己的“大饥饿”,每当内心的BASS响起,他便不可遏止地要做这件事。
塑料棚在此显然并非实指,而是代表一切无用的东西,包括无用之人。
总有一些女性造访他的公寓。他会亲自下厨,陪着她们喝酒、聊天,甚至细心地给她们涂口红。但你偶尔会发现他正在打哈欠,与此同时仍面带微笑。这暴露了他的厌倦,以及内心的大空虛。
他的卫生间抽屉里总有些神秘的女性饰品,这引起了钟秀的好奇。
钟秀
一个为生计奔波忙碌的人。懒散而羞怯的肢体语言、经常心不在焉的眼神和微笑背后,是一个无辜的孩子。虽有着当小说家的梦想,但从未真正实现过。他起初的“饥饿”仅仅是身体层面的。但在惠美消失之后,那种“大饥饿”似乎也感染了他。他的生活中出现了巨大的虚空。他义无反顾地放弃了工作,开着一辆破卡车四处游荡,试图寻找真相。在影片临近结尾时,他似乎终于学会了从虚空中打捞实在——他在那间公寓里飞快地敲打着键盘。接下来发生的那一幕,到底是真实还是虚构的呢?
“饥饿”造成喘息。对真相的“饥饿”造成更大的喘息。观众会随着男主的脚步,慢慢接近橘子的核心。
“饥饿”也造成忧郁症。我们眼睁睁看着一个无忧无虑的男孩渐渐收敛了笑容,变得严肃起来。而一旦追问开始,便不能回头。他急切地需要一个大胆的行动重拾自我。在最后那一刻,他成为愤怒的“燃烧者”,赤裸着身体,在熊熊火光中走向那辆卡车,仿佛赤子一般。
手持摄影的动荡感、“魔幻时刻”的光线、不时响起的非洲鼓和贝司……使得影片具有一种“纯电影”的诗意和美感。而源自村上春树和威廉·福克纳小说文本的故事,使得影片具有了充沛的文学性,各种象征隐喻纷至沓来,留白之处甚多,令人回味。此外影片里还藏着很多谜题,最大的谜题莫过于惠美的消失。当观众紧紧跟随钟秀四处游荡试图找出真相时,我们不要忘了,这是一个写小说者的视角。或许所有人都被骗了:惠美没有被烧掉,本也没有被刺死,那只猫本来就不存在……正如开始时的吃橘子哑剧:忘掉这里没有橘子吧,你只需要“饥饿”,那么一切就都从虚无中被赋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