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佘诗曼 我不是自信的演员

2018-06-22张明萌

南方人物周刊 2018年18期
关键词:佘诗曼无线

张明萌

在饰演过的数十个角色中,佘诗曼最羡慕《公主嫁到》里的昭阳公主。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喜剧角色。昭阳公主是金枝玉叶,可以刁蛮任性、为所欲为、率性自由。她像极了入行前的佘诗曼,开心就是开心,不开心就不开心,想发脾气就发脾气。

成为艺人后,生活的束缚变多,佘诗曼开始学习高度自我控制。她拒绝情绪失常,微笑成为最常用的表情。她不允许自己喝醉,因为那样没法回家。“艺人出现在大家面前,公众形象会影响到别人。控制自己很重要。”

情绪控制的极限发生在2005年一次颁奖礼上。她正准备上台领奖,接到电话,被告知母亲在美国进行肺部手术,心跳、呼吸停了20秒。医生让她做好母亲永远不会醒来或者失忆的准备。下一秒上台,她强忍泪水,笑着对所有人说谢谢。“那一刻我真的很讨厌当明星,因为我永远要把真实情绪藏在心里。”这次失控以佘诗曼每年休假一个月去夏威夷陪母亲告终。

她不止一次讲过,演员就像烟花,短暂而迷人,想要延续色彩,要靠自己也要靠命运。从前读女校、零表演欲,后来在瑞士学酒店管理,所做之事跟表演、娛乐圈一点关系也没有。22岁参加香港小姐比赛获得季军入行,演员一做就是20年,“如果这都不算命运的安排,真的不知道什么才算。”

回报命运的方式是超过旁人的投入。在无线电视台多年,佘诗曼平均每年贡献3部剧,约一百集,最长五天四夜没睡觉。通常一部剧集还没拍到结尾,下一部的剧本已经拿到手上。开拍《天与地》前,监制给了他一个月时间准备,佘诗曼感叹前所未有。

这让她的故事多了一些天道酬勤的色彩。1997年出道时,无线电视台上一批花旦汪明荃、米雪、戚美珍各有命途,有的隐退,有的深陷情伤。早几年出道的宣萱、蔡少芬、郭可盈和陈慧珊各有专攻、风头正劲。误打误撞入行的佘诗曼还是愣头青,与她们相比,她五官柔和、眼神温柔,少见香港职场剧中的凌厉与利落,极易被个人特色更鲜明的演员盖过。

过了五六年,佘诗曼才终于在《金枝欲孽》中大放异彩,又靠《凤凰四重奏》一人分饰四角的表演拿下当年无线电视台万千星辉颁奖典礼“我最喜爱的电视女角色”与“最佳女主角”,从此顺风顺水。每年剧集收视高企,她也年年成为视后热门人选。香港媒体形容她,“熬得住,才会苦尽甘来”。

或许母亲从小的教导终于开花结果。佘诗曼5岁时父亲因车祸去世,母亲抚养她和弟弟长大,对她讲得最多的便是“不要急,冷静点,想清楚。”入行后,佘诗曼一心想在演员行业做出成绩。第一次为无线电视台试镜,被小助理骂哭、被副导演当众指鼻子,她忍了。拍《帝女花》,因太疲累摔倒导致下巴受伤,至今仍有疤痕,只能靠化妆遮掩。这些经历让佘诗曼更认定一点:在目标确认后,困难是命运的铺排。

香港媒体人查小欣形容佘诗曼是“风中劲草”——对准目标,不理闲言,从“娃娃声”到“视后”,一步一步实现理想。“我承认自己幸运,无线(电视台)一直对我很好,拍完第一部电视剧后,一直在工作,从来没停过。但是,也不能仅仅用幸运两个字来解释一切,抹煞了我的拼命。我没有放弃任何一次机会。”

藏着演戏

TVB监制戚其义看来,佘诗曼“读不透,但又知道你要什么”。这或许成为戚其义选择她在自己的经典作品《金枝欲孽》中饰演尔淳的理由。同样外柔内刚,同样深藏不露。

在《金枝欲孽》之前,表情少、内心戏多的角色是佘诗曼的主打角色类型。《雪山飞狐》中的苗若兰、《刑事侦缉档案IV》中的文婉兰还是单纯的柔弱,到了《倚天屠龙记》中的周芷若,她已经塑造出心机又苦情、压抑又狠毒的荧屏形象。这类型角色在尔淳身上发展到极致,尔淳亦正亦邪,表情少,看似无情实则重情,为博上位不择手段,但一切手段又都是为了履行一枚棋子的职责。

搭档陈豪将角色的发挥归功于戚其义。“对于女演员,戚其义有办法增加她们的信心。”因为戚其义几句话,佘诗曼敢在没有安全措施的情况下,在悬崖边扯开衬衫。脚下是泥,很容易跌落。每次拍摄,戚都会先尝试最极限的情况,演员实在不愿意,他才退让一点。陈豪在拍摄《火舞狂沙》时,曾用一条威亚吊着下到二三十米深的井底。但拍摄《金枝欲孽》期间,戚其义让他跳桥落水,他就因怕冷不肯。“他会不断寻找创意,把大家的不同面貌带出来。”

“拍《金枝》时我只觉得好奇又担心,为何这样拍、这样演?拍出来人家会觉得我没有演啊!他不要表面的东西,而我当时去到一个‘滑哑的阶段,好熟悉要交出什么反应、表情出来,这次才明白不是什么都要外露的,喜怒哀乐可以都收起来,话也可以都不说出来。”

拍完《金枝欲孽》,佘诗曼觉得自己演技到了另一个阶段,她学会了完全藏着演,看似面无表情,心中的波澜通过细微的动作体现出来,好在她有一双足够漂亮的眼睛,能贡献出多变的眼神。《澳门街》编剧陈宝华正是因为这双眼睛选中佘诗曼,他指定佘诗曼出演祝君好,因为“她的眼睛告诉我,她很喜欢恋爱,容易动情,是一个当演员的好料。”

陈宝华选佘诗曼曾遭到非议,全因她入行之初两部剧集表现实在不算醒目。

获得港姐季军后,佘诗曼接到了无线剧集《雪山飞狐》的试镜邀约。试镜前,她努力背词,到了现场才发现是另一回事。被选中饰演苗若兰后,无线电视台先让她拍了现代剧《生命有take2》练手,但这并没有让她进入演戏的状态。

《泄密者》

第一场戏,她饰演的角色被丈夫伤害,导演希望她到路边哭。“我不知道怎么哭,不知道怎么伤心。越想越紧张,越紧张越演不了。”到另一场哭戏,她还是没演好,导演让所有演员一起看回放,指出她的问题。她又羞又恼,一下就哭出来了。导演赶快抓着她到片场,3,2,1,action!

“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拍戏的成功感,因为我之前没有哭出来过。当然导演的方法有点另类,但达到了目的。我有了自信,接下来拍戏也顺利了一些。”

电视剧播出后,她的表现遭到批评,“说我没有演技、鸡仔声(声音奇怪)。”朋友建议她读报纸。她每天在家念半小时,念了几个月。下部戏与陈锦鸿合作,对方是专业演员出身,有空余时间就跟她讲演戏的方法,有时候讲到自己都哭了,佘诗曼仍在吸收。如同戚其义所说,“佘诗曼当时可能领会到了你的意图,但不会马上有反馈,她可能要在三个月之后才会做出反应。”

2001年,佘诗曼得知电视台要拍《酒是故乡醇》。在广西取景,采用全实景拍摄,这在以搭棚拍摄为主的无线电视台极为难得,她主动请缨希望出演。在广西横水渡,她每天赤着脚在河上跑,陈锦鸿教过的内容也不断冒出来。第一次置身山明水秀的实景,她发现融入角色比从前快许多,“我真的感觉到自己就是横水渡的黎顺风(角色名),布景和实景完全是两回事,那一刻我學会了怎么去融入角色,也真正爱上了演戏。”

此后佘诗曼担正了多部无线重头剧集,昭阳公主刁蛮任性、钉姐重情重义、林淼淼物欲满满、刘三好一心向善……合作过三部电视剧的马国明评价佘诗曼:“她很特别,有不同的感觉。弄不同的头发,整个感觉就不同。她可以很可爱、也可以很漂亮。”戏路广也成了佘诗曼坐稳无线当家花旦的原因之一。

相信角色

接到新剧本,相信角色是佘诗曼做的第一件事情。大部分情况下,要做到挺容易。但接到《宫心计》的刘三好时,她还是犯了难。

以现在的标准看,刘三好有些“圣母”,笃信“做好事,说好话,存好心”,久处宫闱,心性却一直没变。没有私心,也看不到人性的阴暗。“有没有这么好啊?不真实啊,演出来会不会被人笑?”她花了三个星期去想这个角色存在的可能性,最后说服自己:世界这么大,有这么多人,除非我见过所有人,不然为什么觉得没有这样的人?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坏人都有,为什么没有这么好的人?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表演也顺理成章。《宫心计》当年在香港最高收视达50点,破了《大长今》保持4年的记录。

拍摄《天与地》时,佘诗曼难得有了一个月准备时间。第一场戏情绪极重。她当时正陪母亲在夏威夷度假,一下飞机,就陷入低落沉重的心情中,母亲说话也不搭理,每晚为剧中死去的男友写日记。男友去世、被朋友出卖都成了自己的经历。拍摄那天整日无话,只是听音乐,陷入封闭状态,导演喊“ACTION”之后,酝酿了一个月的情绪终于释放。

更多时候佘诗曼没时间准备角色,拍摄《凤凰四重奏》时,她还没结束上一部戏的拍摄,最多时一天要拍三个年代的戏,工作时间超过二十小时。只能通过服装和造型辨别身处哪个朝代、是哪个角色。

“有时我遇到很好的角色,但不够时间准备。我可以做得更好,但没办法。常常一部戏早上收了,晚上就开第二部。我只好吃饭看剧本,不睡,就看剧本、想剧本,开车时想,洗澡时也想……我想有多点时间去准备工作,不想再浪费剧本和角色了。”演员陈法拉记得,在拍摄《公主嫁到》期间,佘诗曼会提前一晚上背熟剧本,不睡觉也做好充足的准备再开拍。

在无线电视台工作超过十个年头后,高强度的工作让佘诗曼有些吃不消。身体越来越差,抵抗力越来越不好,很容易生病,也没有以前好得快。“始终不是刚入行的年纪,是有差别的,是人成长必经的阶段。人是需要休息的,短时间可以这样冲,不可以十年二十年都这样,我希望给自己休息一下。”

她将与无线的合约改成了部头约,每年拍摄一部剧集。休整一段时间后又北上拍片,“香港想合作的演员、导演都差不多合作过一次了,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佘诗曼在内地拍摄了《新审死官》《带刀女捕快》《忽必烈传奇》等剧集,又在2014年回无线拍摄了《使徒行者》,这部剧也成为无线电视台今年高质量剧集之一。

近年来,佘诗曼将重心放在了电影上,先后参演《冲上云霄》《使徒行者》《十月初五的月光》等无线经典剧集改编的电影。6月15日,她新主演的电影《泄密者》即将公映,这次她扮演女记者,作为整个故事的引导者,串起全部剧情。相比电视剧,佘诗曼觉得电影更刺激。电视剧二三十集,情绪可以慢慢铺排,情感可以缓缓发展,电影则需要在一个多小时内吸引观众的注意,对白反应强烈许多。大银幕每个细节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连眨眼都要仔细思考,对演员的专注力有更高要求。

面对新局面,佘诗曼一贯的自我怀疑又出现了:“我不是一个自信的演员,每次都怕自己做得不好。我到底做得怎么样,这样可以看吗?哪里可以多,哪里可以少,心里算来算去。”最近一场满意的戏,还得回到4年前演《使徒行者》的时候,一场戏她抱着林峰痛哭,情绪刚刚好。

但在佘诗曼御用国语配音演员苏柏丽看来,佘诗曼已经完成了演员从青涩到成熟的蜕变。苏柏丽从佘诗曼出道伊始就为她的角色配音,在出演《雪山飞狐》时,佘诗曼的声音听起来还是一个清纯小姑娘,可爱,像个眷人。说话细细、尖尖的、柔柔弱弱,还带着一丝颤抖。等到了为电影《72家租客》配音时,她已经可以演出刺耳、跋扈、惹人厌的感觉了。在《忽必烈传奇》中,她饰演的国母察闭又“把自信、坚韧发挥得淋漓尽致。”

演戏之余,佘诗曼的兴趣呈现出明显的两极分化。她爱高跟鞋,因为高跟鞋可以展现女人最美的姿态。小时候偷穿母亲的高跟鞋,自己的脚放进去小小一块也觉得美。有经济能力了,看到喜欢的就买,家里的鞋已经几百双。

她还爱开车。有线电视娱乐新闻台主播、好友卫志豪甚至觉得,佘诗曼如果不在娱乐圈发展,一定会成为赛车手。他们相约去玩,佘诗曼开保时捷,他开一辆跑车,两人赛车。从中环半山出发,路况复杂,佘诗曼一路风驰电掣。“她是非一般的女生,开车没有半点犹豫,快、狠、劲,跟她做人做事的方式一样,好像什么都在她把握之中。这或许也是她成功的原因之一。”

(实习记者陈佳慧、薛秦骞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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