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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极简主义与巴恩斯小说《终结的感觉》

2018-06-21刘晓燕

文学教育 2018年6期
关键词:巴恩斯朱利安

内容摘要:极简主义(minimalism)历经半个世纪的发展,从极简主义到后极简主义(post-minimalism)再到新极简主义(Neo-minimalism),从绘画、雕刻和建筑等领域,逐步影响到文学、语言和哲学等人文学科。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现了一大批极简主义小说家,并形成独立的文学流派。然而,上世纪末至本世纪初展露头角的新极简主义似乎并没有影响到文学领域。但随着朱利安·巴恩斯(Julian Barnes)的小说《终结的感觉》(The Sense of an Ending)获得2011年布克奖,标志着极简主义文学也将进入了新极简主义时代。

关键词:新极简主义 朱利安·巴恩斯 《终结的感觉》

无论是新极简主义,还是后极简主义都没有改变极简主义的基本主张, 新极简主义可以说是对先前所有艺术形式的价值重现。它综合了从二十世纪中期以来包括极简主义艺术、抽象艺术、普普艺术和视觉艺术等各种艺术领域的发展。①但与极简主义对于“简”的界定不同,例如文学领域的新极简主义不再是对于叙述形式和内容进行追求极致简约的实验性压缩,而是大量融入各种创作手法来展现作品的主题,其中包括曾被极简主义者摒弃的心理描写。与后极简主义者试图 “创造一种完全独立于创作者意志的艺术客体” (Hartmut, 2009: 38)不同, 新极简主义更加注重小说的创作与阅读的主体体验,增加艺术主体与客体之间的交流与沟通,包括小说的信息呈现方式和内在的逻辑性等认识论问题。正如Manovich声称的那样“新极简主义是一颗治愈后现代主义的药丸”。(Manovich, 2006: 217) 也就是說,新极简主义摒弃了后现代主义艺术的“特立独行”,结合了社会、文化、科技、艺术等来实现体验、节制和美感等电子时代的审美诉求。

随着极简主义文学创作的认识论转向,极简主义的文学批评也出现了认识论转向。爱玛·卡法勒诺斯在《新叙事学》上发表的文章“似知未知:叙事里的信息延宕和压制的认识论效果”中对叙事—即关于事件序列的一切再现—里的暂时或永久遗失信息所产生的认识论效果加以分析,发现如果对一组事件的了解是不完整的,那么无论遗失的信息是被暂时延宕,还是被永久压制,对已知事件的阐释都可能与得到被延宕或被压制的信息之后所作出的阐释不同。从某种程度上说,极简主义文本的张力主要来自于压缩叙事带来的叙事张力。然而大量的减少叙事提供的信息,必然会影响小说的认知交流,也就是小说的真实性和合理性问题。因而,新极简主义文本,在借鉴极简主义的简约风格的同时,则更加注重文本世界的认识论问题。

巴恩斯的作品体现了文学的新极简主义风格。正如卡弗在一次采访中提到的那样:大部分作家都有同感—他们信守极简主义原则,却不愿被称作极简主义者。《终结的感觉》以其150页的篇幅似乎很容易将其定义为极简主义作品,然而大量的心理描写和对于记忆的元认知讨论,则与传统的极简主义作品背道而驰,但却充分体现了新极简主义的艺术主张。布克奖评委Gaby Wood称《终结的感觉》为:“受困于日常生活的悲剧如此感人、如此敏锐,人们只能几乎盲目地、以片断地形式面对——而这,正是真正大师级小说的标志。”②巴恩斯的文学成就和地位足以说明新极简主义风格并不是一种狂热的试验者的游戏,而是真正体现作品内涵和作家功力的文学创作形式。

巴恩斯在《终结的感觉》中以极简的手法探讨了认知问题,然而这却不是他第一次触及认识论问题。 他的成名作《福楼拜的鹦鹉》的主人公杰弗里·布雷斯韦特痴迷于这样一个认识论上的问题:我们怎样抓住过去?他的另一部代表作《英格兰,英格兰》中,国家历史被重写,简化和嘲讽以此满足去怀特岛的杰克·皮特曼主题公园的游客的期待,这个公园里很多英国著名的历史建筑、遗址和雕像被复制。最终,真实和仿真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这个复制品小岛变成了“事物本身”。巴恩斯指出了任何接近真实过去的方式都是不可能的。 ( Nünning, 2001: 59)巴恩斯在《终结的感觉》中同样对于真实过去的认知问题提出了质疑,但他的着眼点从历史和文学史转变为个体的记忆,从更加细微处作为洞察真实的出发点。

《终结的感觉》讲述了离婚之后的中年人托尼意外得到逝去的好友生前留下的日记,跟随日记回忆起少年时代的件件往事,记忆中的认知不断被颠覆。小说的第一部分,叙述者托尼·韦伯斯特对高中和大学生活的回忆。依靠这些记忆,托尼追溯了上世纪60年代走进自己生活中的那些人、那些事。小说的第二部分,时间已经是40年以后,托尼已经退休。然而,一封不期而至的信把托尼拽回到了回忆之中。托尼在一封律师来信中得知前女友维罗妮卡的母亲在去世之际给自己留下了两样遗产:一笔500英镑的款项和一本高中好友艾德里安的日记。托尼开始重构自己的记忆。而为了重构记忆,他不得不拿回现在被维罗妮卡保存着的艾德里安的日记。几经周旋,托尼得到了一些日记的片段、一封自己当年写给艾德里安和维罗妮卡的书信,他甚至还与维罗妮卡见了面,又随她见到了似乎是艾德里安的儿子的年轻人……然而,所有“证据”和历史资料的存在不但不能帮助托尼找回他缺失了的记忆,却反倒让他越来越找不到问题的答案、越来越质疑自己的记忆。一切都变得不确定,而他惟一所能确定的:就是记忆的不确定性。

巴恩斯在《终结的感觉》中讨论的个体记忆的真实性与新极简主义文体中信息的延宕和压制的认识论效果不谋而合。个人如何被动地在别人残缺不全的回忆中复活,新极简主义文本的读者如何将信息断点连接成合乎逻辑的文本世界。故事在开始之际即已确立了质疑记忆真实性的基调:一位同学的自杀引起了大家的诸多推断和猜测,也引发了历史课上对历史这一基本概念的思考。艾德里安语惊四座:“历史就是不完全的记忆遭遇不充足的记录时所产生的确定性。” (Barnes, 2011: 18)也就是说,既然记忆不完全、记录不充足,所谓确定性也就成了无稽之谈,成了不确定性了。这一情节安排显然为以后托尼对艾德里安的故事的追溯、记忆的整合所遭遇的困境埋下了伏笔。根据卡法勒诺斯的观点“有时关于某一事件的信息被延宕了,我们只是在得知后续事件之后,才知道此前发生过事件。如果某一事件的信息被压制了,我们就永远不清楚发生过什么。” ( 卡法勒诺斯,2002: 5)在某种程度上,历史的真相和他人的意图永远不可能得到真实的把握。然而记忆作为对于事件的二次加工,其主观臆断性和客观不可知性则更加不可信。如果这其中存在着的信息断点,也就是说重要信息的缺失影响我们的建构的话,那么,我们的记忆大多数都是不真实的。小说就在托尼对于过去片断式的记忆中展开,一切关于过去事实的认知建构也都来源于这些信息。正如作者在小说开篇声称: 最后留下的并不你是亲眼见到的。但最后存在记忆中的也不总是那些你目睹过的。从某种意义上说,“遗失了的信息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因为我们对事件的阐释和再阐释都是以当时所能获知的信息为基础的。” 卡法勒诺斯,2002:5)极简主义文本中,或者现实世界中对于一个事件的了解可能都是片断式的,当我们把它们看成时间和因果链上的环节来进行理解时,我们首先按照时间顺序组织所知信息,然后再在组织起来的事件之间寻找可能存在的因果关系。但如果某一事件的信息被延宕或压抑,该事件就从感知者所建构的时间序列中遗失了。如果遗失的事件至关重要,那么从已知事件所能看到的因果关系就与得到的遗失事件的信息的情况也所能看到的因果关系不同。因而,新极简主义文本中暂时的和永久性的信息缺失,这不仅成为新极简主义的文本特征,而且也是其真实性的来源。如果托尼声称自己的记忆是可靠的,那么我们则不完全相信他所讲述的内容;但托尼告诉我们的正是他无法肯定所讲述的内容是否真实发生过,只能尽他最大的可能讲述那些随着时间褪变成为确定性印象的事件。因而托尼的坦白,并没有减少叙述的可信性,反而增加了文本的真实感。 诚然, 托尼体验的正是生活的本来面貌,混乱的记忆,迷茫的生活。我们习惯于通过片断性的记忆建构事件的“真相”,并且具有将片断信息组合成合理解释的因果关联能力。总之,巴恩斯对于个体记忆特性的探讨成为诠释新极简主义文本认识论效果的完美载体。

虽然托尼的记忆遭遇困境,但在追寻记忆的过程中,却增进了对他人和世界的理解,甚至也增进了对自我的认识。他主动放弃了对艾德里安日记的所有权。小说的结尾处,托尼提出了这样的劝告: 当你将要到达生命的尽头,不是指生命本身的终结,而是生命中有可能改变的终结。你应当留给自己一个长长的停顿时间,一段足够能问自己这个问题的时间: 我都做错过什么? 至此,巴恩斯告诉读者到底什么是终结的感觉。与极简主义文本的典型结尾一样,巴恩斯留给读者的是一句意味深长的携语,一句推心置腹的忠告,一句迷途知返的顿悟。由此也可以看到新极简主义文本信息延宕和压制后的认知升华。

新極简主义文学标志了极简主义文学在新世纪的认识论转向,这不仅是读者认知发展的必然结果,同时也是小说创作与批评的本体论要求。虽然很多人对于巴恩斯《终结的感觉》的文坛地位还心存疑虑,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它必将成为新极简主义的代表作之一。

参考文献

[1]Hartmut, Obendorf. Minimalism: Designing Simplicity. London: Spirnger, 2009.

[2]Manovich, Lev. “Generation Flash” in New Media, Old Media: a History and Theory Reader. Editors: Wendy Hui-Kyong Chun and Thomas Keenan. New York: Routledge, 2006.

[3]Nünning, Vera. “The Invention of Cultural Traditions: The Construction and Deconstruction of Englishness and Authenticity in Julian Barnes' England, England”. 1. Anglia 119 (2001):p. 58-76.

[4]Julian, Barnes. The Sense of an Ending. New York: Vintage International, 2011.

[5]爱玛·卡法勒诺斯.“似知未知:叙事里的信息延宕和压制的认识论效果”.《新叙事学》.马海良译.戴卫·赫尔曼主编.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

注 释

①http://www.museumstuff.com/learn /topics/Neo-minimalism

②“At a glance: Man Booker shortlist 2011”. BBC News (BBC). Retrieved 18 October 2011.

本文为2016年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科研究项目(编号: 16G074)、2017年湖北省教育科学规划专项重点课题(编号:2017ZA011)研究成果之一。

(作者介绍:刘晓燕,江汉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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