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拐杖

史忠和

爷爷有一根拐杖，檀木的，很坚硬，是五爷给他的。五爷是个军人，参加过抗联，跟随杨靖宇将军与日寇血战于白山黑水之间。五爷回到家乡又先后参加了当地的抗日民团组织和人民解放军，这根拐杖就是五爷带回来的。说是拐杖，其实就是一根笔直的木棍，稍粗的那端是一个近似于龙头模样的把手，五爷说这是杨将军奖励给他的。

爷爷很喜欢这根拐杖，平时从不离手，每天都要精心地擦拭几遍。爷爷是土改时期的老村长，打过鬼子扛过枪，解放以后，在共产党的领导下，他创办了互助组，从互助组到高级社，又到人民公社，爷爷始终是村里的带头人。他带领村民发展生产，勤俭度日，是老百姓的贴心人，大家都习惯叫他老村长，直到父亲退伍回来接替了村长位置，他才交了鞭。听父亲对我们讲，当年在村里，只要爷爷吼一嗓子，全村人没有不听的，就是谁家小孩子夜里哭闹哄不好，只要说老村长来了，立马就不哭了。因为爷爷的那根拐杖实在是吓人。

爷爷在村子里威望很高，他嫉恶如仇，爱惜乡民。那个时期，中华人民共和国刚刚成立，还有一些思想上有问题的人，爷爷就拎着这根拐杖带领村里的民兵们挨村接镇、东奔西跑地教育他们，那些不老实的人没少吃拐杖的苦头，而村子里的贫苦人在这根拐杖的庇护下，生活得很幸福，很安心。

爷爷对自己和亲属要求特别严格，尤其是自己的子女。他是个粗人，性格非常暴躁，對孩子的教育从来都是粗野蛮横的，他的“忠厚传家、勤俭传家”的家训是决不含糊的，他绝不允许他的子女有一丁点儿的错误，不管是谁，哪怕是已经当了村长的父亲，在工作上有一点的纰漏，爷爷就会扬起他的拐杖狠狠地砸在父亲的身上。记得有一年深秋，当时的两位乡镇领导（这两个人是造反派头头）来我村“检查工作”，因为我村有一个大型水库，他们点名要我父亲亲自到水库里打鱼，要到我家来吃鱼。在抗美援朝时身负重伤、留下病根儿的父亲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在冰冷的水里一网一网地打。由于水库很大很深，鱼很难挂网，父亲打了大半天才网住几条大鱼。父亲知道爷爷的脾气，他是不会同意招待这样的干部的，只好事先让爷爷去叔叔家串门，安排母亲在家里炖鱼。

中午时分，领导们兴高采烈地来我家吃饭。哪想到，爷爷看出了端倪，在他们刚要端起酒杯的时候，爷爷拄着拐杖回来了，站在桌旁，扬起拐杖指着领导的鼻子大骂起来：“村里的水库，老百姓的鱼，大伙儿指望着这点鱼能捞得好价钱，没有一个人舍得吃一口，你们可好，先来尝鲜了，当官不为民，拐杖不认人！”吓得那两个领导一口鱼也没吃到就灰溜溜地逃走了。

第二天，父亲就被撤了职。爷爷戳着拐杖对父亲说：“这样的官不当也罢，不替老百姓着想的官，那就是昏官。”父亲被停职一年后，老百姓又把父亲选为了村长。

我怕爷爷，更怕他手中的拐杖。我们哥儿几个没有不挨拐杖打的，只要是和谁家的孩子打了架、偷拿生产队的一个玉米棒、对村子里的老人有不敬重、不知道爱惜粮食的时候，拐杖就会及时地降临到我们身上。拐杖是爷爷随身必带品，是我家的家法。从小到大，我们哥儿几个就是在拐杖的监督下成了人，成了堂堂正正的人。

爷爷走了，留下了这根拐杖。它就悬挂在我家的山墙上，像一把利刃，更像一把尺子，时时刻刻地警示着我们，教育着我们，“勤俭为本，自必丰厚；忠厚传家，乃能长久”！（责任编辑 高升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