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阳岭下访金婚

2018-06-20韩勋

金秋 2018年6期

◎文/韩勋

我在陕西陇县下乡两年，千阳岭翻过起码十次。下了岭便要路过千阳县城，但从来没有下过车。这次要去千阳访问，第一感觉就是千阳县既熟悉又陌生。及至采访了王开选张珍爱夫妇，千阳的形象一下子变得亲切可敬起来。

一

这对夫妇都是千阳城关镇人，两人的村子相隔四五里。王开选生于1940年，大张珍爱5个月。年轻时在西安上过学，这是两人经历中的相同之处。

张珍爱上的是省团校，半年时间。回到县上，被派到一个乡当团委书记，这一年她才15岁。1958年，17岁的时候，调到千阳邮电局搞汇兑工作，1960年千阳与陇县合并，便又调到陇县邮电局。一年后，一个由她经手的装有现金的邮政专用信件，在河南省一段邮路上失窃，局领导的意见是由她出钱堵住这个窟窿，否则就要“严肃”处理，这显然是一种有失公正的处理意见。张珍爱据理力争，结果是局里将她的户口直接转到了她那个村，从此她的身份就从职工变成了农民。

王开选上的是省电影学校，学放电影，学制一年，成绩优秀，毕业时内定为留校人员之一。王开选不知就里，毕业典礼当天便返回了千阳，错失了留西安工作的机会。其中原委是学校要给每个留校学生开个介绍信，学生持信到县上办理相关手续。毕业典礼第二天学校找不到他，联系他又特别困难，遂把名额给了另一个学生。

当然回到县上也不错，他被分到了县电影放映队，是他喜欢的工作。这一年是1958年，他和张珍爱都在千阳工作，单位离得不远。经团县委书记介绍，两人结识，第二年初便结了婚。新房就在放映队王开选的宿舍里，买了两斤水果糖、一条香烟，简简单单，热热闹闹。

二

两年后张珍爱被迫回乡当了农民，王开选则在放映队干得顺风顺水，小有名气。那时节在农村放电影，提倡结合形势搞映前宣传，打幻灯片，说快板，这都是他的长项。幻灯片是他绘制，快板词是他编写。由于工作成绩优异，几年后便当了放映队队长。

转眼到了1967年，“文革”闹得很凶，王开选没有参加任何造反组织，一门心思在农村放电影。一天电影公司开会学习，大家说闲话，他对当时某个“事件”说了几句看法，两天后被定为反革命言论，戴上了现行反革命帽子，住进了“牛棚”。

因为一句话，便能把一个人置于死地，这在“文革”中并不少见。王开选面对每天多次斗争会，采取的是辩解态度。越是辩解，斗争会规格越高，几次被戴着高帽子游街。终于心里承受不住，想到以自尽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他说那天晚上头脑里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斗争，天明时分做出了决定：总有水落石出时，不能死，活着才能看到出头之日。

其后，他以反革命分子的身份被发放到偏远农村劳动改造。后回到县上，开除公职，遣返回乡当了农民。

这时，他们有了两个孩子，因为没有了固定工资，家里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异常困难。王开选说，最窘迫的是有次家里买盐，但他的口袋里只有5分钱，当时的盐是每斤一毛多钱。那几年里，家里的醋、他抽的旱烟叶，都是岳父资助的。

王开选头上有反革命分子的帽子，家里生活又如此艰难，张珍爱的一个亲戚便劝她离婚，被她坚决回绝了。她说，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觉得王开选人好，靠双手劳动日子不会过得比别人差，一离婚，一个家就散了，两个孩子怎么办？王开选稍晚时候知道了这件事，心里感激妻子的同时，决心在生产队干出一片天地，让家人过上差不多的日子。

王开选个子高，身强力壮，加上多年在外工作，眼界宽，关系广，很快就有了用武之地。当农民的几年里，他赶过马车，打过胡基，糊过顶棚，杀过猪，参加了生产队几乎所有的外派活路，每天除过记10分工外，还可领3毛钱补贴。一年过后，家里生活明显改善。

三

1972年开始落实政策，王开选多方奔走，终于获得平反，恢复了公职。其后，先后在县种羊场、农场工作。1978年，调到县科协，放电影的同时，参与科普宣传工作。在科协他如鱼得水，办科普宣传栏、科普小报、组织学生夏令营，全身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被评为全省科普先进个人。因了这个先进，1984年省上下拨指标，将张珍爱及子女全部转为城镇户口。

这一年，王开选又迎来了施展才华的大好机遇。县上计划创办一个奶粉厂，主管副县长向县委书记推荐了他，后者当场拍板，把他调到新厂筹建处。

县科协急了，知道在县上施展不开，搬来了市科协阻止调动，理由是打算调他到市科协工作。副县长很是机敏，称这事尚在考察阶段，没有做最后的决定。第二天，新厂调令下来，王开选走马上任了。

1985年4月，奶粉厂开机投产，当年生产奶粉42吨，小有盈利。他说，奶粉行业有个规律，年产百吨以下必亏无疑，他预感到这一点，采取的是多种经营的方略，生产奶粉以外的产品，以赢补亏，取得了较好的效益。

此后，奶粉厂发展进入快车道，最高年份产量过了1000吨，成为全县经济发展的明星企业。一个最能说明问题的是厂子效益好，职工福利高，年轻人以能进奶粉厂为荣。王开选多次谢绝、拒绝了亲友、领导进人的请求和条子。

王开选先后担任厂长、董事长、总经理，与全厂职工共同创业，共同发展。十多年里，多次评选先进的机会，他都让给了职工。他在全厂大会上说，奶粉是你们生产的，功劳是你们立下的，荣誉应该属于你们，我，只不过是一个生产经营的组织者罢了。

2000年，年龄到站，王开选退休。

四

差强人意的是，“文革”后期张珍爱也曾要求恢复公职，却没有等来满意的结果。但她是个自强自立的人，任何处境下都靠自己的努力来实现人生价值。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改革开放，孩子们也长大了，她抓住机会，先后学会了电视机修理与裁缝手艺，最后是裁缝手艺派上了用场。除了承接衣服裁缝活路，还走乡串村，开办裁剪学习班，传授手艺。她很自豪地说，那几年除去几个孩子的学费，家里所有开支都由她承担。

王开选在家里排行老三，有四个兄弟三个姐妹，父亲去世早，母亲独居，经济拮据，生活渐渐不能自理，张珍爱主动提出把婆婆接过来同住。此后的30年里，她承担了照顾婆婆日常起居、做饭烧炕、医院看病等所有事务。“婆媳俩关系很和睦，从未红过脸。”王开选这样对我说。王开选退休前顾不上家，退休后不会做饭，但也尽力而为，承担了为母亲端饭、烧炕、陪聊天三项任务。2007年，91岁高龄的老人安然去世，王开选挑头儿为老人办理了丧事。

到如今，王开选张珍爱儿女都已经自立，孙子辈也相继走上工作岗位，全家日子过得幸福美满。

回忆起往事，王开选说，“文革”中我受过打击，下放农村，但我这人生性乐观，再生能力强，任何困难都压不垮我。也因为受过不公正的待遇，所以特别珍惜平反后组织给我的机会，千方百计也要把工作搞好。

张珍爱说，年轻时我受过组织培养，看问题的眼界、角度要比普通农村妇女略广一些、多一些，所以对待困难、对待丈夫、对待婆婆都能多想想，做得周到一些，合情合理一些。

夫妻俩说的话不同，但是都涉及到一个共同的做人智慧，即相信自己、激励自己、尊重自己。相信自己，就有了思想基础和动力；激励自己，才能向着正确目标不断努力，百折不挠；尊重自己，才能尊重他人，和睦相处。千阳岭下，王开选张珍爱两个智者结为夫妻，走过金婚，令人羡慕。

《金秋》上半月刊2018年04期精彩内容预告

☆十九大报告33个“最”有何深意？

☆读懂老人“求收养”的孤独与渴望

☆“云轨”落户西安，穿过大高新，年底开通！

☆将孩子从自己的生命中分离

☆高铁为啥不能等你？

☆房峰辉：2018年第一位落马的军中“大老虎”

☆不妨将“家庭律师”纳入养老服务☆世界上养老最幸福的国家在哪里?☆刘震云：成功不能走捷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