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政府密报中的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
2018-06-20刘金新北京
○刘金新(北京)
1920年11月,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在北京大学学生会办公室正式成立。青年团从成立之始就处于北洋政府的严密监控之下,再加上极为严酷的白色恐怖威胁,其活动只能在秘密状态下进行。为了保密的缘故,保存下来的当年资料极少。1980年4月,中央团校青运史研究室成立之后,曾发动了大量人手到各方查找青运史相关史料。经过一番努力,终于从北洋政府步军统领衙门档案中,发现了多份北洋政府安插在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内部的密探关谦给步军统领王怀庆的报告,其中有4份密报:关于1921年3月16日召开的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大会情形的报告、关于1921年3月30日召开的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第四次大会情形的报告、关于1921年4月6日召开的执行委员会情形的报告、关于1921年4月24日召开的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第五次大会情形的报告,还有1份附件为《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致青年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书》,详细记述了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在1921年3月至4月间开展的一系列活动。这些密报的存在,既反映了北洋政府对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监控之严密,也为了解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早期成员状况、组织机构、与青年共产国际的关系和开展的主要活动等,提供了重要参考资料。
推选赴青年共产国际大会代表
1921年3月16日,北洋政府密探关谦伪装成进步青年,化名“伊知”,在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员陈德荣、王伯时的介绍下加入了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此后,他多次向步军统领王怀庆传递消息。
3月17日,关谦在关于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3月16日在北大第二院召开的大会的密报中,对青年共产国际代表格林要求青年团推选出参加青年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的情形做出以下记述:“俄国少年共产党人格林现年不过20岁,住天津,时来北京,住灯市口十二号,已来京两星期之久,因来与同人报告俄国现状,并为国际上之联络。今来函陈述赴津有事,不克莅会,惟希望我们即日选出赴世界少年共产党(即青年共产国际)大会代表,此次会期为4月25日,会址柏林,总机关或在莫斯科分处,说明川资由伊代垫云云。查期限已近,此次会议最关紧要,将来国际间运动与信用,是吾人必须参加,愿望今日同人,以投票式慎重公推一人为北京代表,随同格林齐往。”在格林的指示下,青年团对赴会代表一事进行了讨论和选举,最后,何孟雄以多票当选。
1922年的何孟雄,照片背面介绍了当时的工作情况。
上海社会主义青年团代表俞秀松
据资料记载,原定参加青年共产国际的中国代表有两位,一位是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代表何孟雄,另一位是上海社会主义青年团代表俞秀松。
在青年共产国际看来,“上海青年团是中国青年团中最好的一个”,所以希望上海青年团能派遣代表参加大会,“因为派代表的缘故,中国才第一次与国际社会运动接近”。上海社会主义青年团是中国第一个青年团组织,在各地早期青年团组织的创建过程中起了重要的指导作用,其在全国性的、统一的青年团组织建立起来之前,实际上担当了全国青年团组织的代表的角色,青年共产国际邀请上海社会主义青年团选派代表参会,无疑也是看重它的这种重要地位。
那么,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为什么也会有选派代表参会的资格呢?就当时的状况来看,可能主要有以下几点原因:其一,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在组织开展青年活动方面取得了显著效果,得到了青年共产国际代表的认可;其二,北京是新文化运动的中心和五四运动的发源地,且是众多爱国青年学生的聚集地,具有深厚的文化和革命底蕴,在青年共产国际那里具有一定的知名度;其三,北京地区的政治形势尤为严峻,青年具有较强的革命诉求,希望与国际上的青年运动取得联系,青年共产国际也希望能给予中国的青年运动以指导。这一点,在关谦抄录的此次会议议定的《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致国际少年共产党大会书》中也有所体现:“因交通上的阻障,竟把远东和社会主义者运动的国际中心隔离,所以我们久想和世界具有革命精神的青年联络,但未能如愿以偿。在接读国际少年共产党执行委员会东方书记格林君的信后,我们于3月16日召集了一个特别会议,并决定派代表出席这个会议。”
在成立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就以自己开展的一系列活动赢得了青年共产国际的认可,获得了选派代表参加青年共产国际大会的资格,从而有了与世界青年运动取得联系的机会,虽然何孟雄最终未能成功赴会,但这也是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开展的一项重要活动。
适时改组青年团的组织机构
1921年4月2日,关谦在关于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3月30日在北大第二院召开的第四次大会的密报中,记述了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的组织机构进行改组的情况。就密报内容来看,改组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展开:
一是设立专职办理团内事务的事务所。据关谦所记,鉴于团组织发展较快,“在3月16日以前,共计会员47人,现又加入8人,共计55人”,团内事务日渐增多,急需进行办理的手续也随之增加,李大钊、顾文萃提议“设立一个事务所及筹备油印机,使总机关成立,以利办理”。经过讨论,会议表决通过了这项提议,并决定由调查股寻找事务所,李大钊、顾文萃负责筹借油印机。
二是改组团的组织机构,设立执行委员会。密报中提到,鉴于现有的四股制及委员制不能有效的发挥效能,团员张君提议改组团的组织机构,设立执行委员会,执行委员会“设置委员11人,分书记1人,会计1人,组织3人,教育3人,出版3人”。张君还从四股制和委员制固有的弊端和团组织发展的角度说明了改组的必要性:“(一)旧有之四部制及委员制,有互无关连之弊。(二)将来本团人数增加,势必不能人人俱负事务上之责任,或因此影响本团精神。若改行执行委员会制,则可以免此二弊,况同志皆系负责者,有事时自可随时分担职务。”经过讨论,参会人员大多同意了这项提议,随即投票选举执行委员会。根据关谦的报告,“张国焘为书记委员;刘仁静为会计委员;顾文萃、高尚德、祁某为组织委员;宋价、王伯时、某为教育委员;李大钊、郑振铎、某为出版委员”。经查证,祁某应为祁大鹏,但是教育委员和出版委员中的第三人均未得证实。
三是规定了执行委员会的开会时间。据密报记载,会议还对会议时间做出了规定:“每星期执行委员会集议一次,大会每月一次。”
四是大力发展工人学生团员。据密报记载,陈德荣在会上发言,“谓昨接同志李芨来函,谓本团像少爷式的平民集合,试思此语极是,欲救此弊,便须多介绍工人中学生入团云云”。
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在成立初期,对于团的组织机构怎样设立、怎样运行、怎样发挥效能还不是很了解,因而在很大程度上尝试借鉴了其他的组织方法,这是无可厚非的。但是青年团的成员能在发现原有的组织机构不能正确发挥作用时,适时转变思路,改建新的组织机构,充分说明了青年团内部成员坚持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的优良作风。
精心筹备“五一”运动
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成立之后,除了继续在进步青年中开展工作之外,还采取多种措施在工人群众中进行组织和教育工作,在邓中夏、何孟雄、罗章龙等党团干部的努力下,北京地区的工人运动蓬勃发展。从关谦关于1921年4月6日在北大第一院召开的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执行委员会会议和1921年4月24日在北大第二院召开的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第五次大会情况的密报中,可以略知北京青年团精心筹备“五一”运动,积极发动工人参与而采取的一系列措施。
从内容来看,4月6日召开的执行委员会主要就“群众游行”“刊行一、二种(宣传)小册子,征求团员文稿,以为社会运动之文化品”“委托团员分任职务问题”“调查北京之平民学校及平民讲演所”“筹备讲演会”“发动工人与资本家斗争”等问题进行了讨论,细致周全地部署了“五一”运动的各项筹备工作。
4月24日召开的青年团第五次大会则主要对上述活动的筹备状况进行了总结:首先,在宣传册方面,“已付印一种小册子,定名‘五一日’,2000本;又一种明信片式之纪念品1000张,皆于30日前分散工厂。又一种简明宣言传单,注重工人每日做工8小时,星期停工,仍支薪金,鼓吹抵抗资本家,要求加薪,于5月1日散放各处”。其次,在运动区域方面,张国焘称其与李实已联合天津工会,“拟于五一日发布传单”;唐山地区在运动当天亦“由京派代表及印刷品助辅进行”,因为“该处工人俱粤民,较易传播也”;长辛店劳动补习学校则准备于5月1日召开工团成立大会,并准备在当天“招集二人演讲游行”,希望北京多派同志到会帮忙。
此次会议还决定设立“五一”运动委员会,推选王永禄、罗章龙、王复生等7人,“先期设法联络北大印刷工人及各校役,财政部印刷工人,同文、新社会、国京各报工人,在北大‘五一’以前集合,帮助其游行运动劝诱及派传单,预备印刷品或国旗,担任散布”。同时,会议还决定“选出三人赴长辛店,及二人赴唐山,协助进行”。
5月1日,长辛店近1000多名铁路工人隆重举行纪念国际劳动节大会,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大会。除了北京的工人外,天津、保定等地的工人代表,以及北京大学“国民教育演讲团”的一些成员,也应邀参加大会。邓中夏在会上作了热情洋溢的演讲,介绍了“五一”劳动节的历史,提出了“工作8小时”“教育8小时”“体息8小时”的口号,散发了北京共产主义小组的宣传品《五月ー日》《工人的胜利》两本小册子。会上成立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一个工会——长亭店铁路工会。这一举动在全国影响很大,当时的党内刊物《共产党》专门为此发了消息,称赞长辛店“组成了一个工会,办得很有条理”。
北京大学中共早期组织部分成员。后排左七邓中夏,前排左四罗章龙、左五何孟雄、左七缪伯英。
毫无疑问,正是由于北京青年团之前的两次会议进行了充分的筹备工作,长辛店的“五一”运动才能进行的如此成功,北京地区的工人运动也才能蓬勃展开。
积极设法营救何孟雄
1921年4月25日,关谦在关于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4月24日在北大二院召开的第五次大会的密报中,提到了青年团设法营救被拘于黑龙江陆军监狱的何孟雄的情况。
1921年3月16日,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推选何孟雄为代表赴莫斯科参加青年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4月间,何孟雄随同青年共产国际代表格林一起赴俄,行到满洲里时,不幸被捕。有人认为,何孟雄此次被捕,很可能和关谦的密报有关。1921年3月16日开会选出赴会代表后,次日关谦就把这一消息传达给了步军统领王怀庆,如果王怀庆有心阻拦,一定会采取多种途径把这一消息传递给各地政府,所以,不能排除会有这种可能性。
何孟雄被捕之后,向北京青年团发出了求救信,信的内容,密报中曾有记录:“何孟雄来函,谓在满洲里京、沪、津赴俄同志13人被拘,转解于黑龙江陆军监狱,已十余日,饱受痛苦,因伊有格林介绍赴莫斯科书,故只好承认赴俄考查教育,请设法向学务局或本校去电证明释放。”
书记张国焘在会上发言,他说,因为何孟雄所携带的本团证书及致大会书都放棉衣里面,且大半由格林背去,并未被搜查出,所以目前尚且容易营救。再说,此次何孟雄是由众人推选出来去赴会的,现在他被捕了,众人理应共同设法营救他。
李大钊接着发言,先是说明了社会各界对此事的看法:“接各处来函,皆说上海代表自认过激,以致招祸,而学务局及本校事前未发证书、护照,此种彩色断然不允援救,且时隔多日,更有不便”,但是,他认为“效有黑省友人熟识督署,托为设法,料有八九成功”。这亦是说,各处对营救何孟雄实际上是持消极态度的,但是李大钊认为黑龙江那边有跟督署熟识的朋友,拜托他去疏通关系,设法营救,成功的几率十有八九。接着,他便号召大家筹措营救费用,“惟昨与之预算,往返交际等费,至少所需300元,再加孟雄回资,合计400元应用,请公决如何募捐”。
之后,参会人员便开始捐款,“有李大钊签10元,张国焘、刘仁静各5元,高尚德及谦各4元,其余各捐1、2、3元不等,共计筹得49元”。由于所差尚多,会议提出采取分担法,“团员2元,除出京十数人,预得100元”。剩余的部分,李大钊提议“向北京方面无政府党筹负小半数”“因该党亦有刘仲容、刘稀、孟知眠3人被捕”,如果他们愿意出相关费用,可以附带着替他们设法营救。“其余之数,再由热心同志分头募捐,李大钊担认总包足此数,并于未筹足以前,由伊垫办,以促救出”。
齐心协力设法营救何孟雄一事,充分显示了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组织内部的凝聚力。经过多方努力,1921年6月,何孟雄经北京大学保释出狱。罗章龙还专门为此事赋诗一首,以赠何孟雄:“闻道邻邦洚水流,网罗冲决压神州。少年意气峥嵘志,万里长江作楚囚。”
李大钊
综上可知,1921年3至4月间的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在党团干部的领导下,从适应和推动革命形势发展的角度,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开展了一系列行动,从而很好地引领了北京地区的青年运动、工人运动。但是,不可否认,建团初期,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在具体运作上还是存在一些问题。比如说,对新入团的人员资格审查不严密,甚至不做调查,只要有“二团员介绍”,再经会员讨论,赞成即可入会。陈望道曾从侧面对这样做的原因进行过说明:“因为我们认为青年总是好的,吸收团员时没有严格的审查。”在严峻的革命形势下,采取这种简略的方式来大量吸收团员,扩大团组织的力量,似是情有可原。但是,毫无疑问,这会导致团员质量良莠不齐,既有马克思主义者,也有无政府主义者,还有主张泛劳动主义的、资产阶级人道主义的,甚至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趁机加入进来,关谦能顺利混进团组织内部,甚至潜伏很长一段时间而未被发现,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还有一点就是团员成分比较单一,大多是北大青年学生,像是“少爷式的平民集合”,虽然青年团已经认识到这一问题,并且提出要在工人中发展团员,但始终未能根本解决这一问题,这也是各地的青年团组织均被诟病为“学生团”的一个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