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汉梁兴初的三哭

○梅兴无（湖北）

开国中将梁兴初戎马一生，他从战士到将军，以善打硬仗、恶仗著称。这位打铁出身的虎将，9次负伤，九死一生，从来是 “男儿有泪不轻弹”。然而鲜为人知的是，这条铮铮铁汉也曾哭过三次。

第一次哭——委屈之泪

1938年10月，时任八路军一一五师六八五团副团长的梁兴初奉命率部东进，抵达苏鲁边微山湖以西（简称湖西）地区，部队被改编为苏鲁豫支队，梁兴初任副支队长兼第四大队大队长。

1939年5月9日，日伪军8000余人把一一五师师部和中共鲁西特委机关3000多人包围在山东肥城陆房一带。梁兴初率部和兄弟部队一道，连续打退日军9次疯狂进攻，掩护师部和特委机关突围，毙伤日军联队长以下1300余人。

1939年夏秋之交，湖西发生了“肃托”（肃清托派）事件，并瘟疫般地从地方蔓延到四大队。支队政治部主任兼四大队政委王凤鸣（后叛变），背着山东分局和一一五师，在部队内部“肃托”，大搞逼供信，层层株连。一个多月里，四大队2000多人有六七百人被抓。更让人震惊的是，他竟下令把梁兴初也抓了起来，“证据”是有人供出梁“发过电报”“勾结徐州日本人”，并对梁兴初施以酷刑，逼他“供出同伙”。

负责看押的警卫排长偷偷告诉梁兴初，王凤鸣很快要处决他，情况非常严重。梁兴初一再要求见王凤鸣和向上级写报告，都遭到拒绝，于是他横下一条心，等处决那天就当众“喊冤”，申诉自己的清白。

支队长彭明治在劝阻王凤鸣无效后，只得向罗荣桓发急电报告。接到报告后，罗荣桓即电令王凤鸣立即停止杀人，一切问题等他到后再定。随即，罗荣桓带六八六团二营连夜从抱犊崮山区出发，穿过津浦路和几道封锁线，日夜兼程几百里，赶到湖西地区。

王凤鸣向罗荣桓汇报时，一口咬定说梁兴初是日本特务。协助调查的六八六团二营教导员江拥辉对罗荣桓说了两句话：“梁兴初打仗身上留下了9个洞。梁兴初在陆房突围时指挥部队消灭1000多鬼子。”罗荣桓通过调查得知，指控梁兴初的那个所谓的“罪证”，完全系被关押人员屈打成招。

1938年的梁兴初

第二天一早，特派员把梁兴初带到罗荣桓住处。一见到罗荣桓，这个铁匠出身的汉子放声大哭。离开家，离开苏区，作战中9次负伤，他从没掉过眼泪，这次的委屈却使他泪如泉涌。罗荣桓说：“不要哭嘛，有话慢慢讲。”可梁兴初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哭了好大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

罗荣桓问他：“给日本人发电报是怎么回事？”梁兴初说：“这是天大的冤枉，四大队的电台和译电员都是王凤鸣掌控的，我没有电台，用什么给日本人发电报？”罗荣桓肯定地说：“我都清楚了，你没问题，回去好好休息，准备带兵去打仗。”就这样，罗荣桓从刀下救出了一员人民军队的猛将。

1939年12月，刚复职的梁兴初即率四大队在滕县兑头沟伏击日军运输队，歼敌一个中队近百人。1940年，他任一一五师教导五旅旅长，受命率部南下支援苏北，两年时间参加大小战斗60多次，毙伤俘敌伪4000余人。北返后，他任山东军区一师师长，指挥部队克胶县，收诸城，歼敌5000余人，赢得了“梁老虎”的威名。

第二次哭——难过之泪

1948年10月22日，根据东北野战军总部命令，梁兴初指挥东野十纵驰往黑山、大虎山，阻击国民党军廖耀湘兵团的5个军。23日战斗打响，廖耀湘派一部攻击黑山正面二十八师的尖子山阵地。廖耀湘本想一天拿下黑山，结果只占了一个警戒阵地。

晚上，梁兴初开会传达“东总”电令：“务须使敌在我阵地前尸横遍野而毫无进展。只要你们守住黑山3天，西逃之敌必遭全歼。”大家听了浑身热血沸腾。24日晨6时，廖兵团的炸弹、炮弹向侧翼高家屯一线狂泻下来，一时间地动山摇、硝烟蔽日。梁兴初赶到二十八师指挥所，对师长贺庆积说：“敌人躲开了刀锋，攻击我刀背，你要把刀锋给我翻转过来！”

在飞机、重炮的掩护下，敌人组织了4次集团式冲锋，石头山，92、101高地相继失守。但梁兴初没给敌人喘息之机，下令集中炮火轰击，贺庆积命令预备队八十二团一、三营发起冲锋，激战半小时，收复了3个高地。

25日，一阵天崩地裂般的爆炸声撕破了黎明的帷幕。有“国军之花”之称的新六军一六九师，1小时内向101、92以及石头山高地发起3次冲锋，都被英勇的八十二团打了下去。这时，敌人一个连突然从侧面爬上石头山，正当敌我双方在山头上展开白刃战的时候，敌人竟然对石头山实施炮火覆盖，双方全部伤亡。敌人用卑鄙而残酷的手段占领了石头山。

上午10时，敌人以4个营的兵力，向92高地发起攻击。八十二团五连连续击退敌人3次冲锋，最后只剩下10余名战士，敌人蜂拥而上，战士们拉响成束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接着，敌人又以尉级军官组成“效忠党国先锋队”，向101高地发起波浪式冲击。八十二团四、六连击退了敌人20余次进攻，阵地上已不足百人。下午4时，101高地再次失守，黑山防线危如累卵。

黑山阻击战阵地

梁兴初打电话命令贺庆积马上组织反击。贺感到部队伤亡太大，极度疲劳，建议等到晚上再反击。梁兴初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一定要在天黑前夺回101！如果让敌人喘过气来，修好工事，我们再反击，难度更大。必须马上反击！”顿了顿又补了句，“你反还是我反？”贺庆积大叫：“我马上反！”梁兴初又调三十师的一个营增援。

接着，梁兴初又一次跑到二十八师阵地。二十八师政委晏福生担心他的安全：“梁司令，还是撤一撤吧。”梁兴初吼道：“我不撤，看哪个敢撤？谁想撤，就踩着我的身体过去！”于是，贺庆积调集所有预备队，在十纵所有炮兵火力的掩护下，分四路直扑101高地，天黑前全部收复丢失阵地。

26日凌晨，十纵收到“东总”急电：东进主力已到达，敌已向东溃退，望即协同主力动作，从黑山正面投入追击。这意味着十纵的任务胜利完成。梁兴初随即下令十纵向敌发起全面进攻。12月28日，战役胜利结束，廖兵团10万人马被围歼。

梁兴初（中）等登上101高地凭吊牺牲的战友

战后，梁兴初、贺庆积等登上101高地。高地已被炮火生生地削去2米，变成“99”高地。黑山土地和石头被硝烟熏得如锅底一般黑，树木变成一根根黑木桩。战士们正在掩埋被烧得焦黑的烈士遗体，看着眼前这一切，梁兴初浑身颤栗，心如刀割，他一把抓下头上的军帽，深深地低下头，泪水直泻而下，洒在黑土地上。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梁兴初又多次登上101高地，凭吊长眠于斯的战友。

第三次哭——激动之泪

梁兴初（右二）和彭德怀（左一）在抗美援朝前线

1950年10月，梁兴初率三十八军赴朝参战。在第一次战役中，彭德怀交给三十八军的任务是奔袭熙川，歼灭南朝鲜第八师。部队在运动中，梁兴初收到朝鲜人民军误传的情报：发现“黑人团”。他决定谨慎行事，结果贻误了战机，致使敌八师溜掉。开总结大会时，彭德怀满脸怒气，怒斥梁兴初：“什么虎将，我看是鼠将！”“我彭德怀别的本事没有，斩马谡的本事还是有的！”整个会场顿时鸦雀无声。散会后，彭德怀给梁兴初捎话：“不要因为挨了批就泄气，下一仗要打好。”梁兴初只说了句：“三十八军不是纸糊的！”知耻而后勇，他暗下决心，要打好翻身仗。

1950年11月初，彭德怀部署第二次战役。“志司”给三十八军的任务是先打德川，并派四十二军一个师助战。梁兴初当即拒绝：“打德川三十八军包了！”25日傍晚，梁兴初命令三十八军主力兵分三路出击，次日上午9时，占领了德川城北、城东高地，将南朝鲜第七师包围在德川河谷的狭小地带。经过7个小时的激战，全歼第七师师部及所属第五、第八联队。

27日一早，“志司”指示下一步以打美军为主，三十八军立即向军隅里前进，派出一个先遣师火速赶往三所里，阻止敌人撤退和增援。梁兴初下令：一一三师作先遣师直插三所里；一一二师向价川前进；一一四师跑步前往控制嘎日岭，保证一一二、一一三师侧翼安全。一一三师为避美军侦查，实行无线电静默，14小时急行军72.5公里，于28日8时许抢占三所里。

一一三师电台一打开，即被美军发觉。部队展开没有几分钟，美骑一师一个团就扑了上来。一一三师击退其10多次冲击，将其死死钉在了三所里。美军企图从三所里西面的龙源里逃走，一一三师又先敌一步占领了龙源里。在三所里、龙源里阻击战中，一一三师不仅卡住了美第九军向南的退路，而且击退了美骑一师和英二十九旅向北的增援，使南北敌军相距仅1公里，却可望而不可即。

此时，梁兴初命一一二师靠拢并增援一一三师，一个团至龙源里以西北地区。三三五团一营三连堵击松骨峰，三三七团一营三连堵击龙源里，互为掎角。美军出动十几架飞机轮番轰炸，数十辆坦克掩护步兵6个多小时轮番进攻，都未能前进一步。志愿军子弹打完了，用枪托砸，用刺刀挑，用牙齿咬，用手雷擂，与敌人血肉相搏，有的战士被汽油弹点燃，就抱住敌人同归于尽。著名作家魏巍以三三五团一营三连的英雄事迹写成《谁是最可爱的人》，在《人民日报》发表，“最可爱的人”成了志愿军战士的代名词。

三十八军的战报送到“志司”，彭德怀只说了3个字：“打得好！”并亲自写了嘉奖令，参谋把电文拿走，彭德怀又要了回来，大笔一挥写下一行字：中国人民志愿军万岁！三十八军万岁！

梁兴初看见嘉奖令上面的“三十八军万岁”几个字，激动万分，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