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是我融入社会的一个手段
2018-06-19李楠刘淼
李楠 刘淼
摄影十问
你也许正想了解那些优秀摄影师是如何发现平凡生活中的乐趣或问题?他们又是如何保持创作灵感的?“摄影十问”将会站在读者角度,向这些摄影师们抛出十个问题,通过他们的回答,我们可以读懂他们对摄影的认知、对艺术的感悟以及对生活的理解。我们邀请了中原工学院的摄影教师、公众号《有艺谈》主持人李楠,共同针对摄影师进行深入的对话和提问。
张克纯
自由摄影师,现生活于成都,2014年获得“阿尔勒发现奖”,2012年获得三影堂摄影奖提名、索尼攝影奖提名,2008年在美国国家地理全球摄影大赛摘取一等奖。
摄影是张克纯与外界对接的重要方式,仔细留意他的作品会不难发现在这种对接中其自身的变化。在《北流活活》中,他刻意拉开与被摄场景的距离,将自己隐身在相机的背后,远远凝视着广阔的大地和在此生活劳作的人;在《山水之间》中,张克纯尝试与被摄对象进行位置和身份的置换,让自己既是场景的见证者也是参与者;而在正在进行的新作中,张克纯将这种见证和参与进行得更加深入和多元,使自己尽可能多地介入到社会的方方面面中。对于张克纯来说,摄影既是他窥视外界的媒介,也是他反窥自身的桥梁。
甘肃·2011-选自《北流活活》张克纯摄
摄影十问
Q
NO.1
《北流活活》中的人往往非常小,他们“蜷缩”画框的一隅,这是否象征隐喻着泱泱大国与渺小的人之间力量的对比?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方式?
A
我的影像都比较直观,因为我不想绕弯子。当场景大到需要我退到一定距离才能拍摄的时候,人自然而然地就在整个画面中所占的比例变小。再者,在可以避免与人产生交流的情况,我很少去拍人的特写或者需要近距离接触的场景,这可能和我自身的性格有一定的关系。我退到远处,是为了拍一个更大的场景,即使人在画面的比例很小,但还是可以被看到的,有存在的必要,这也是我想要表达的一个基于存在的概念。就如同我的微信头像,是由旅行者一号卫星拍摄的影像,场景大到包含了整个太阳系,而那个小亮点就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星球,哪怕微小得像尘埃一样,但它还是存在的。
1990年初,美国宇航局发射的“旅行者一号”探测器,在距离地球大约64亿公里的地方拍摄了一张动人心魄的照片。《暗淡蓝点》在这张照片上,数十亿人赖以生存的地球,是一个只有0.12像素的暗淡的蓝点。
Q
NO.2
之前你说在拍摄《北流活活》的时候受到了张承志《北方的河》的一些影响?
A
这个“启发”其实是有一些被误传了,我所说的并不是指文学性的启发,而更多的是它的故事性。我在大学毕业那会从事了几年的设计工作,但是我做的并不开心,当时就特别想出去拍照片,也想成就一番事业,或者说只是想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正好看到了张承志的《北方的河》,里面的主人公不甘平庸,决心去考人文地理系的研究生,那种浑身血脉倴张去干点事儿的心情激励了我。然后就觉得我也应该出发了,这才开始了《北流活活》的拍摄。
Q
NO.3
在《山水之间》中,你将自己置换到景观之中,让原本应该出现在画面中的人按下快门,这种方式是出于什么考虑?
A
这个主要是出于对自我身份的一种质疑,我们总说每个人既是社会的旁观者又是参与者,作为摄影师的我们,既要身处其中,又要置身事外。我不满足于像以前一样只是远远地观看,拍完一个场景就离开了。现在拍的这种置换的方式会让画面的意义更加多元和丰富,虽然拍摄的场景是由我来决定的,但最后拍摄的人并不是我,简单来说,我希望照片可以多一个维度来进行观看。
Q
NO.4
在拍摄时是怎么和置换的对象沟通的,这中间有没有遇到有趣的事?
A
这种方式有一个好处,就是那些人会误以为我只是一个过来旅游的人,让他们拍照的目的是为了留个影,拍张纪念照而已,这样会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放下戒心,即使是架了一台这么大的相机在那里,他们也不会特别敏感或者紧张。当然也会有人拒绝我,觉得这种地方没什么可拍的,像矿山、尘土飞扬的旷野,又没有什么漂亮的风景,他们不能理解。我从相机后走向相机前,这种变化既让被摄对象放下戒心,也增加了一些不可控因素,这正是这种创作方式的有趣之处。
Q
NO.5
最近在拍摄新的作品吗?
A
是的,最近在拍一个新的作品,关于生活的方方面面。之前我所拍摄的《北流活活》和《山水之间》都离我们生活的核心相对远一点,在我图说的地点上就得以体现,我选在郊区或比较偏远的地方进行拍摄,这样我的镜头自然而然地便会离当下现实生活的方方面面比较远。在新作品中,我依然会尝试将自我介入到场景之中,但是较《山水之间》会更加深入和多元。在工作方式上和之前也会有所不同,画幅尺寸会更大,而且每一个单幅照片都是可以独立存在的。
甘肃·2011-选自《北流活活》张克纯摄
内蒙古·2010-选自《北流活活》张克纯摄
内蒙古·2010-选自《北流活活》张克纯摄
山中的佛-选自《山水之间》张克纯摄
Q
NO.6
這种心态上的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A
我现在的想法就是尝试和我们身处的社会多发生一些关系,从自身出发,不仅仅是为了拍作品,更多的是对自身产生一些影响和变化,对抗自身的弱势。我以前不拍照的时候就宅在家里,很少和人交流,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如果人的一辈子就这样过完挺没有意思的,我想通过拍摄慢慢介入到人群中,去融入他们。
Q
NO.7
在拍摄前会做一个明确的规划吗?
A
对,会有计划,我一定会提前做好详细的规划,前期准备怎么做,到了以后怎么拍,回来之后怎么做后期,我都会预先考虑好。之前在拍摄时会为了一个事件去刻意寻找一些相关素材,而现在更多的是循序渐进、一步一步地完善,做这些的目的是想根据我的所见所闻,建立一个独立的人格、世界观。和以前相比,现在的拍摄需求不一样了,可以说是变得更加复杂了,我既是导演又是演员。而我的工作方式更像是一个新闻记者,现在我会经常关注时事、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内容,然后留意让我有感触的点去计划拍摄,但是我的拍摄方式和目的又和记者不一样,我想表达的不是所谓当下的那种真实,而是更加长久和普遍的东西。
Q
NO.8
摄影是你和外界接触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渠道,你之前也学习过绘画,做过设计,为什么最终选择摄影这个媒介来表达自己?
A
其实我之前做设计也不是在公司,是在家里做,不用朝九晚五地上班,再加上每天都在做图,也很少和人交流,所以我一直和这个社会有距离。虽然我不喜欢被束缚的生活,但我觉得应该更多地去了解这个地球上的其他人和事,这种了解不是简单的道听途说,而是通过自己真正的行动去感知和印证,从而形成自己的判断。
我想如果没有摄影的话,我基本上每天都会宅在家里,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不大。相比绘画,我觉得摄影会更加直接一些,虽然绘画有很多也是写实的,甚至现在有很多人看着照片去临摹,与其这样我觉得不如更直接一点,想要什么就去拍什么,没必要再去转换一次。摄影,可以说是在我的生命中耗费时间最多的一件事。
Q
NO.9
作为自由摄影师,创作是需要投入大量物质和精力的,现在的生活和创作状态是怎样的?
A
我现在还是能够维持基本开支的,画廊会售卖一些作品,同时也有得到一些基金会的扶持。新的项目也有赞助,目前我希望自己在能力许可的范围内尽量自己完成,不想有过多的人来干涉我。
Q
NO.10
丹纳在《艺术哲学》中说到每个艺术群体就像一棵大树,每一个艺术家都是其中一个分支,都会从属于这个艺术群体,作为成都摄影群体的一份子,你如何看待这个群体?
A
我觉得这种影响有,但是很小,因为平时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而我要不就宅在家里,要不就在外面拍照片,很少去跟大家交流。其实成都的氛围很好,不只是摄影,也出了很多优秀的艺术家,大家会比较愿意去做一些新的尝试,我觉得这个非常重要,人人都可以是艺术家,想怎么做都可以,决定权在于自己。
张克纯
北流活活
拍摄《北流活活》这个项目前,我读了张承志的《北方的河》,被书中滚烫的文字所影响,决定去黄河边走一走,去感受黄河带来的父亲般的博大和宽广,在辽阔的、奔流不息的黄河寻找我的根。一路走来,我意识里的那条河正在被现实的洪流所淹没,那条心中传奇的河再也找不到了,这是一种深刻的悲观的基础。但是,对于一个幅员辽阔又历史悠久的国度来说,前途最终是光明的。因为这个母体里会有一种血统,一种水土,一种创造的力量使活泼健壮的新生婴儿降生于世,病态软弱的呻吟将在他们的欢声叫喊中被淹没。从这种观点看来,一切又应当是乐观的。
内蒙古·2010-选自《北流活活》张克纯摄
山西·2011-选自《北流活活》张克纯摄
泸州长江桥-选自《山水之间》张克纯摄
江边喝茶的人-选自《山水之间》张克纯摄
沙漠里的湖-选自《山水之间》张克纯摄
黄山步仙桥-选自《山水之间》张克纯摄
山水之间
一直以来山水都是中国人情思中最为厚重的载体。游山玩水的大陆文化意识,以山为德、以水为性的内在修为意识,咫尺天涯的视错觉意识,一直成为演绎山水的主线。
处在高速变化中的中国,正沉浸在一片繁荣的亢奋之中,随之而来的却是其势不可当的破坏力。在这样的环境下,作为普通人实在微不足道。我在长年跋涉山水的过程中,寻找这些依旧与山水为伴的人们,在拍摄时,我和我的拍摄对象互相交换位置,我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然后由和我互换的那个人按动快门。我想,没有什么比身处其中时的感受更加强烈和复杂了。哪怕仅仅是短暂的一瞬间,对能在路上邂逅到的古迹遗珍我也感到倍加欣喜,而后是深深的担忧,或许它们明天就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