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农民自述(2017)
2018-06-19周瑜宝
上
我一生下来,全家上下特别高兴。那天我的一个堂姑爷拿着鞭炮来恭贺,我的祖父就拦阻不许放,我家拿不出东西来招待,怎么对得起你?我村子里有个地主当时就说,昨晚我家下了四个小狗,你何不拿去我家燃放,酒菜任凭享受。
我生在这饥寒交迫的家庭并不幸福。两岁的时候祖母去世,三岁就失去母亲。真是屋漏又遭连夜雨,行船又遇打头风。当时家里只有父亲、叔叔、祖父及我,在母亲重病时无钱医治,当时她把我唤到床前说,儿呀,母亲不能再照护你了,你要听话。母亲在去世前有一个要求:儿呀,你能办到吗?你说吧,什么事?我特别想吃点鱼。我听后急忙拿着一个碗去到村子里各家各户去乞讨,但是走遍了村子,也没能讨到一点鱼。
第二天母亲就永远离开了我。那时正是1949年秋天。后来父亲去别人家打零工,我陪伴八十多岁的瞎眼祖父在家。1950年春天家乡实行了土地改革,当时我父亲是当选的村长、农协会主任,他日夜开会,与上面派来的土改工作组了解各家各户的情况,对成份(分)的划分。
1952年实行分田分地。1953年实行粮食统购统销,就是说,有多余的粮食就卖给国家,对粮少的户实行统销,由国家卖给粮食少的户。就这样一直到1955年建立互助组。互助组是在农忙季节,你帮我我帮你,互相帮助所以叫互助组。到1955年转为初级社,我父亲任初级社社长。1957年转为高级社,我父亲任副社长。
1958年转为人民公社,吃食堂饭开始了。1955年我已上二年级了。由于我学习努力,天资不差,每期都是前一二名,并加入少先队,担任过小队和中队长。当时我们村子周围全是合抱围的大松树,那时山村里人没有钱买煤油和桐油,只能靠松树油木照明。每天下午天黑,我父亲便去大松树下用斧头砍松树油块来照明。后来炼钢铁,需要把树木烧成木炭。
每天只听山上和屋后轰隆隆倒树声,特别是晚上,一到天黑就孔明烛点燃,照得如同白晝。孔明烛是用楠竹和干松树油木捆在一起,四五人把它竖起来,就是孔明烛了。晚上,有的砍树,有的断树、劈柴。到了晚上十一二点钟,有的便在树边睡着了。有个别人像阵地上的人值班一样,只是用刀背在树干上有气无力地敲打着,发出咚咚像砍树一样的声音,他们轮流着,慢慢度过漫长的黑夜。
我父亲得了水肿病,住进了大队的疗养院。那天我去疗养院送菜,在回来的路上,看见田里有两只鸭子,就随手捡了一个石头扔去,打中了一只鸭子。我捡回家弄好,给我父亲送去,他吃了那只鸭子,水肿病就好了。
艰难地度过小学的学习生活,到1961年我去县城考初中。班主任带领我们一起去,从学校到县城要走三十里路程,在路上走几里就休息一会,那时也没有公路。班主任又要嘱咐一些要考的课程以及作文写作方法等。我们的班主任年老,快六十岁,又有心脏病。到县城后,有钱的学生住旅社,去饭店吃饭。当时我家很穷,连1斤多粮票和1元5角钱都拿不出。我只得从食堂要了三钵二两米的饭,没有菜。晚上,我就睡在考场的课桌上。第二天下午考完最后一门课就急匆匆赶回家。两个星期后,我被外地一所重点中学录取。因家中无钱,我只得流泪休了学,从此离开了学校,开始我人生中出外打工的生涯。
当时外出叫外流。1961年我随村里的一个堂叔外出。他是工程师,在海南某部搞设计,因技术之差错被判了刑。刑满回来后,在郴州地区嘉禾县泮头水库包了一条水渠,需要一个石工队,因此我随他们去了。当时在出门时,我头戴一个烂草帽,身穿一套破烂的衣服,背上一床祖宗三代留下的烂棉絮被,就这样离开了家乡。小时候有一人玩得很要好,他送我的时候流着泪说,希望你发财回来光宗耀祖。我默默点着头掉泪了,一步步慢慢消失在山野之中。
我们坐大车到达郴州,住在又来旅社,有些人住在大众旅社。因堂叔带了一个小女孩,她随我到街上玩。因初来城市,一切都感到稀奇,不小心(让)小女孩走失了。到天黑时她爸来找小女孩,发现不见了。我说她不是回大众旅社了吗?当时我扑嗵(通)一声晕倒在地上,不知道是否是同行人把我扶到了床上。
后来他们到处找,直到晚上8点钟,在郴州文化剧院门口,有两个年青(轻)姑娘手拿雨伞,听女孩母亲在哭,走过来问哭什么?听说是丢了女孩,一位姑娘说不要哭,在东街派出所有一个女孩,是下午5点钟该所民警见她在街上哭,所以把她抱回派出所,请你去看看是不是。听到后(他们)急忙赶到东街派出所,果然见小女孩坐在民警床上,正在吃包子。当时有说不出的高兴,谢谢派出所民警就回旅社了。这是我出外第一次遇到难境,也遇见了在毛主席教导下的好民警。
第二天清早坐汽车,中午到嘉禾。休息半天,第三天就赶赴工地。在工地分工时,我年龄最小,要担任16人的炊事员,包括买米买菜,中午送饭、烧水等。我把饭菜搞得特别好,他们个个赞扬。
一天上午,我正在煮饭,听见一个娇小柔和的声音在叫我:小师傅,你要蔬菜吗?我抬头一看,是一个美貌非凡的十六七岁姑娘,她提一个竹篮,栏(篮)里装满了芥菜、白菜、茄子等。我说姑娘可能不要这么多,怕他们不吃。姑娘迟迟没有说话,见她面带难色。我说,你急需钱用吗?她还是站在那里迟迟不说话。我说,你有什么难事请讲吧,如我能帮你,我尽量帮忙。她掉泪了,喉咙嘶哑轻轻地说:我祖母有病需要钱医治。我问,你爸和妈呢?她更伤心了,泪珠一直往下流。
我说不要哭,说说给我听。她慢慢地说,她父亲因晚上开夜工,不慎从山上掉下山崖摔死了,她妈见了着急,加上白天黑夜出工,因此得病,无钱医治,又去世了。从此同祖母相依为命,现在祖母又得病了,如果有个一差二错,她的亲人就全没有了。听了她的诉说,我差点哭起来,只有强忍着泪珠。我说那好吧,全买了。我把菜称了一下,算了账付了钱。我另外拿2元钱给她,开始她硬不要。我说是给你祖母买点东西吃,不是给你的,她才收下,走时说多谢你这小小好心人。我说不用谢,普天下穷人是一家。
她回去了后,告诉了祖母。她祖母说世上竟有这样小小年龄的好人。后来她祖母的病治好了,她过些天又来了。我说你祖母好了吗?她说好了,多谢你。我说今天又是来卖菜的吧?她说今天这菜不卖给你是送给你的。我说钱照样付,这是大伙的事,又不是我个人的事。她不由分说倒了菜就走。我急忙喊她回来,我有话问你,你来打交道几次了,我还不知道你的芳名贵姓?她羞滴滴(答答)地说,我姓彭,彭德怀的彭,名曰姣。我听了,不由失声地说好名字,姣就是美,说你姣姣者即美貌也。接着她问你呢?我说,我的姓是周恩来总理的周,名是三国公瑾的瑜字。她说还有一个字吧?我说下一个字,名曰宝贝的宝。她一连起来读周瑜宝,说多贵重的名字。我没有作声。她站在那里低下头好像不想走似的。我又急忙准备饭菜,该又要送饭了。
第五天快中午时分,她又来了。我正在煮饭和菜。她说小师傅我来替你炒菜,看是否能行。我被火烤出大汗,正想休息一下,我说可以,你一定炒得比我更好。我拿来凳子坐在大门口透风去了。她手非常麻利勤快,一会就把菜炒好了,有苕头炒鳅鱼,有芥菜叫子开汤。她拿箩筐把菜饭及碗筷装好,走过来拍着我肩膀说送饭去了,他们可能在工地正瞧着你呢。我急忙拿着扁担挑起就去了。到工地上,他们吃着饭菜,嗯,今中午这泥鳅为什么没有腥味好吃极了?我忍着笑说还不是一样,我每餐都是这么做的。他们说不对吧?我说为什么不对,还有什么仙女替我煮?他们笑着说不是仙女可能是凡女。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在这事的第二天,他们商议为改善生活,拿些炸药去河里炸些鱼来吃。最恐惧的事情出现了。当时,我還有周定和、周焕兴,先在住处把炸药用油纸包好,然后再捆一块大石头。当时我手捧炸药,周定和手拿火柴,他划燃火柴点上我手捧的炸药包。因为当时正是太阳当头,他划燃火柴后说没有点燃不要丢,丢了可惜了炸药。我说没有燃也要丢。
就这样大约有20秒钟的时间,我把炸药包一丢。炸药包刚落水面,就轰的一声爆炸了,炸起水柱三四丈高。站在岸边的周焕兴早就脱光了衣裤,炸药一响,他就跳入水中,但没有看见一条鱼被炸死,他在水中大喊没炸着——我和周定和当时脸色苍白,也说不出话。大约过了5分钟,我说如听你的话不丢炸药包,今天我俩已早归西了。
彭曰姣几乎天天拿蔬菜来卖,不管好坏我都帮她收到。久而久之我俩产生爱情,周围村子里放电影,她早早约好我,吃了晚饭就急忙来喊我一同去。后来她和祖母说明,她祖母要我去她家做上门女婿。我不同意。在我们石工队离开前,她找着我,说你回去一定要等着我,等我祖母去世后,我一定来找你,好吗?
这是我一生中的初恋,从离开嘉禾后,就再也没有了联系。
我第二次外出是在1965年。当时我去了零陵五星国营林场,那里要人砍山造林。我去找到了我们的亲房老叔,名叫周高清,在林场任生产科科长。他说你一个人不行,得有一帮子人,现在这里有道县十来人,我把他们交付你管,量方结账,都得由你。
他们十多人交付我管,我买米、买菜、煮饭,是非常辛苦的。例如买米要到50里路外的双牌镇才有,我每次都是吃了中饭就赶路,天黑才能赶到。全是上岭下坡的路,赶到后在一家小旅馆住。第二天清早赶去排队扯号子,米是粮店掌握,每天只卖50个号头,每个号头100斤,4毛钱一斤。买好米菜后,急急往回赶,要挑一百多斤爬山过岭,真是够苦的。中午才能赶回驻地。
就这样每四天一个来回,这样干了半年,身边才余下100余元。收了方结了账,太辛苦了。我们返回家乡,在回的路上出了大事,只怪我年青(轻)没头脑,被一骗子把钱全骗走。当时我哭了。没办法又去零陵地区农科所去种试验田,每天收工回来像散了骨头架。不干了。我当时身上只剩5毛钱。
天一黑我出了零陵城,才出城两里路的样子,天上刚才还满天星斗,突然暗下来,像有大雨要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找个什么地方才能安身。趁着雷电闪光看到路边有窑洞,我急忙迈进去了,刚一进窑洞,倾盆大雨由天而降。好在那个窑洞有人住过,里面有稻草,我想今晚是走不成了。我急忙把被打开,睁着眼睡下了,外面大雨下个不停,我想今晚没被雨淋,可能要被活埋,瓦窑被雨淋透一塌下来,我命休矣。
就这样睁着眼到天亮,天亮了雨也停了,我收拾好行李,又开始上路。由零陵城走到下午4点钟才到达冷水滩,在一个朋友处吃晚饭。一天没吃,还真是有点饿了。休息一晚,第二天清早准备回家。我买了一站的火车票,花了两毛钱,我在火车上买了一包烟,水电牌,在风石堰下车后理了一个发,花一毛钱,剩下5分钱买了一双草鞋,又急急往家里赶。到家后我吃了两大碗丝瓜煮麦子粑。后娘见我如此饿相,知道我饿了几天,不然麦子粑我是不会吃的,我从来不吃煮麦子粑。
回家后,每天同和花(我后娘的女儿)到山上挖操子皮(山区一种植物),因供销社收购,就这样在家挖了半个月,一共卖了十多元。我带上这十几元,开始了我的广西之行。零(凌)晨三点,我在广西南丹县下了火车,由于人生地不熟,我在车站坐等天亮。因为是秋天,到早上六点钟才天亮。我遇人一打听,周定雷就住在附近不远处。我找到了他家,在他家休息了一天,帮人家做点家常零碎事。
第三天他带我上工地,工地在南丹县灰乐五一矿,从此开始了我锯木板的生涯。在南丹做了三个多月,过年了,当时寄汇了60元回去给父母过年。这是人生第一次邮钱给父母,当时我才21岁。由于我家中贫寒,出来都是一些烂衫烂被合,当时趁过年有点空,我去商店买了一身衣服被合,全都换上新的。做了三个月工,每天是4元多一点,得了三百余元,余下的周定雷全要了。
过了春节,正月初四又开工了,当时我们一起去天峨县工作,我们四个人分开了。我同连喜(后娘的儿子)去公安局,另俩人去食品站,分开做,一起分钱。不管怎么做,不管单价有多高,我们每天只能4元多钱一天。
那时我请一位姑娘做饭,她是衡阳关帝庙人,她叔父和婶母在石灰厂工作。她清早就来做早饭,我古里古怪,我喊那姑娘帮买桔子吃,当然她那一份少不了。那姑娘名叫文秀英,待人百依百顺。她洗别人的衣服,只把我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折好后放在我的床头。每天下午我要去买两张电影票,0.15元或0.2元一张。吃了晚饭洗完澡,我俩就去看电影。久而久之,产生爱情。
我们四人同时完成锯木活,又去天峨县铁木社工作。一天突然来了四个衡阳妇人,向我们四人指指点点,最后指着我。就那天晚上,她同她婶母来到我们屋里,她婶母开门见山地说,她要把侄女嫁给我。我说我上无片瓦下无安身之处,你嫁给我怎么过吗?当晚没落实。她说我不同意,她明天就回湖南老家了。其实她没有回,是逼我同意。我当时怎敢答应呢?她就不大理我。这段时间,晚晚一起看电影,真是朝夕在一起。这是我第二次恋爱。
时过几年后,我去关帝庙买米碰上了她,当时她问我现在过得怎样。我说我已结了婚生了一个男孩。她听了后掉下了眼泪。我问她怎么哭了?父亲把她嫁给一个大她十几岁的穷光蛋家庭,没过三年,男人就死了,丢下她一个人,到现在还没再婚,反到(倒)现在轻松了,但说闲话的很多。古人云寡妇门前是非多,我说这是难免的。
她说,小周,你我在天峨县那段日子里是多么愉快和幸福,当时为什么不要我?我说那时我来广西才半年,身边没有多少钱,家中连房子也没有,我怎敢同你结婚,你又不会等我,就急忙回家找你的另一半。她说不是我要回,而是我叔父、婶母要赶我回,快二十岁了,还要叔婶来养,要我回老家找个人嫁了算了。哪知我命这么苦!说着说着又掉下眼泪。我说不哭了,振作起来,好日子一定会到来。我要买米去了,不多说了,就离开了……不知她现在怎样,也有七十多岁了。
中
后来我们在广西天峨县干了一年,先在供销合作总社,后在铁木社、木船社干了三个月。那一天,我们从天峨坐着木船社的一只帆船,逆水而上,在河岸边沙滩上过了一晚。那木船社的人用小鱼去钓大鱼,第二天清早果真钓了一条大鱼,重约三十多斤。当时在沙滩上架锅把鱼煮了,一共十人就把它吃了。当天下午,我们到达了现在的龙滩电站的地方,煮了饭吃,我们开始工作。
我们砍的第一棵大树,名叫泡桐木,树的直径大约一米五。当时连喜同他叔父在里面锯,斧头砍伐木头,树被砍到一半,里面不停流出红水,像血一样。他叔父凭经验,这棵树一定要出事。他当时就喊鱼乃吉(方言:我的小名)注意,树快倒了,你赶紧往山上边跑。我说听见了,在树倒那一时间,好像那棵树跟着我跑一样,还好我走得快,当时没出大事。
到第三天,出大事了。师傅定雷也在砍舵子(方形木段),他还专心看着我码杆。一把十二斤重的斧头从四尺多高的舵子上掉下来,正好不偏不斜劈在大拇指和食指中间,再破到脚背上。当时他痛得在地上打滚。后来等木船社的人来了,把他背到船上,顺水而行到天峨,急忙送往医院。在医院处理好后,第二天他又返工地,断续指导我们工作。
到第五天又出事了。这事出在我身上。底下在喊我们去吃饭,华乃吉和智乃吉(方言:俩同伴小名)把板子一敲,锋利的锯子倒向我的手上,割出两寸长的口子,鲜血一直流出来。我赶忙把手握紧,使血尽量不往外冒,用毛巾把手腕扎紧。由于受伤在手背上,不能及时工作,我在工地休息了三天。第四天断续咬紧牙关,又开始工作。好痛呀,我忍着剧烈的疼痛,差点掉下泪来。
这样疼痛了半个月,才有好转。这样在龙滩山坡上完满完成任务,才返回天峨县县城。在供销社又做了一段时间,又返回广西南丹县,在车河、里湖等地工作。
到1966年底,我回湖南老家过年。1966年底,开始与你妈恋爱了,是后娘搓相。从那时起离开广西,我就再也没有去河池、南丹、天峨。(注:周定雷的儿子后来在河池开铅矿,如今是身家百亿的富豪。)我喊了几个人,自己联系郴州运输公司,把公司所需要的汽车车厢板包下来了。那段日子非常愉快,每天有六元至十元不等,每天干八小时。大树都是他们公司派吊车吊上去,我们省出多少力量。
1968年12月26日,和你妈结了婚,摆了几桌酒。1969年和你媽搬回到了老屋皂,请人说合,买了文生家房子的一部分。
我继续在宜章县城和梅田工作,1969年国庆郴州开展销会,当时白天出太阳,我只穿一件棉毛衫,到天黑时,天气突然变冷,北风猛吹,天下着毛毛细雨,冷死人。当时我把全城的旅馆都找遍,都没有找到床位,我只能在火车站候车室过夜。这是我一生特别受冷的一晚,只盼着天亮。
1971年我调去修三线铁路。我们青山公社组成一连六个排,我们大队去的人都划一个排,我任副排长。每天在住所写黑板报、标语和监督厨师,每天往工地挑两担开水、两担冷水。我们生活很好。我不爱吃猪脚,就拿回去给东家吃。因为我在厨房吃小灶,厨师根本不管我。
每人零用钱8元,生产队交30元每月,余下的钱年终才发。我还寄了5元回家,余下的买了牙膏、肥皂。就这样稀里糊涂干了一年。
1972年我继续干我的老行,在桂林外贸公司锯板做工。突然那天我收到一封信,一打开才知道怎么回事。(整理者注:此段父亲特意标明详情略,称不便透露。推测可能是父亲的第一个儿子意外夭折,当时他从家里来信得知了噩耗。)在桂林半年,我买了一件大衣,这是我第一次穿上大衣,但心里并不高兴,就回家了。
1974年我在家务农,担任生产队保管员、出纳员。到1975年元月15日,生下春来。那十来天,你妈总是肚子有点隐隐作痛,元月15日赶到洪桥,我陪她去虹桥人民医院看看。在检查时,那医生是一名不懂妇科的小护士,她说还没到预产期。我和你妈走出了人民医院,我说到东方红餐厅吃点东西才回。走到东方红餐厅,我点了炒肉和其他菜,刚吃时,你妈说破羊水了。我俩就没吃了,赶快去医院。
到医院后,医生下班了,一直等到下午二点上班,老妇产科主任说赶快办住院手续。将你妈安顿好后,我想由谁来护理,我要拿些小孩衣服来。当时我婶母在场,我说婶母你在这护理一下好吗?我要回去一趟。后来村里刘言秀也在场,说她在这里护理,要我赶快回去拿小孩衣服来。安排好后,我急忙往家里赶。到家我煮了猪潲喂猪,到后娘那里拿了衣服,又急忙往人民医院赶。到医院时已七点三十分左右,刘言秀一见我就说,生了一个男孩。当时我高兴极了。
她说刚生下来。我买了碗面给刘言秀吃,我也吃一碗。今晚你在这里陪伴,我到街上周百炼处住。周百炼是她爱人,是城关税务所所长,曾经在步云桥任过所长。
那天下午,周百炼还来医院看过你妈。第二天天一亮,我又往回赶。因为你妈是顺产不是剖腹产,医院要我喊人抬椅子把你妈接回去。我急忙赶到家,我实在走不动了,一双脚硬梆梆(邦邦)的。我喊江河、扬生抬椅子把你妈接了回来。村子的人及我的后娘也来看,上下人都很高兴。第三天摆了几桌酒席,上下几个村子的都来恭贺。你外公外婆也来了——
下
1975年因曹口堰要修水库,我们村属于库区,全生产队都要移民。我继续在家,没有外出,要准备搬家。全队人都在家做桌子、做床、做抽屉、碗柜、楼梯等。都是生产队砍下来的树,把树分到各家各户,都各家各户自己请师傅做。
连跟随我们耕田的那头黄牛也杀了。看到扬生父子把牛牵上来杀的时候,我不忍去看。他们父子俩把牛杀了,开始分牛肉,每人2斤牛肉。原来公社批字条的时候,说给他们分30斤牛肉,才批字条准许杀牛。我们答应了,但杀了牛分肉的时候,有的人说给20斤,有的说给10斤,有的说一两都不给。就这样队里把肉全分了,那晚各家各户连夜煮起肉来吃。因为是当时杀的新鲜牛肉,煮起来特别好吃。
春来是阴历十二月初四,阳历1975年元月15日生。我没文化,取不出什么含意很深的名字,我一看春天快来了,就把我儿取名春来。
满三日我办了几桌酒席,上下几个村子的都来恭贺。1975年下半年开始,曹口堰水库库区开始移民,我们家于十二月二十六日正式移来石坎边生产队。1976年在家搞农业,每天往山冲里走,把老家没有挑来的东西,像坛坛罐罐等都挑来。每天两担,上午一担,下午一担。
那天下午,我实在挑不动了,就倒在自家老屋里的地上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我捡好东西挑一担,又往甸里赶,上午十时才赶到家。吃了饭又往山冲里赶去,把所有没挑完的东西,就来来往往地挑干净。
下半年开始拆房,全生产队人员出动,把拆掉房子的瓦树、栓皮、门窗全运了回来。接着又放砖。1977年冬天才建好两间土砖房,房子完工时,我还摆了酒席,请全大队帮我建房的人员来吃,有十多桌,他们都很兴奋地唱(喝)了酒。当年搬进新房,从此开始在新的地方扎根落脚。
1978年公社组委贺友连来我们生产队调整领导班子。我们队有书记龙云生,妇女主任周桂梅,生产一直没有搞上来,队里每年每人基本口粮才360斤,劳动价值0.3元一天,样样事情处在全公社倒数第一,弄得大队干部很没面子。贺组委当场拍板要我担任队长,我说要通过大家选,谁票数多谁当。结果我全票通过。
当时贺组委说,这下没有话说了吧。我说我还有话说。贺组委说,你说说看。我说,第一,生产队班子我来组阁;第二,蔬菜要包产到户,比如种辣椒和槟榔芋,具体怎么包法是我的事,只看你同意不同意。贺组委说,生产队班子之事,你要把名字报上来,我来审核,至于包蔬菜到户不反对。
我说,我也不知道谁出身不好,万一我点中了,你又不同意,那我不会当这个队长。贺组委说,你明天报来看看,如有差异,我俩来商议一下,你看行吗?第二天,我把名单报上去,他看了说不行,×××怎么能进队班子?我当时说,要想把队上搞好,提高社员生活,那么必须把班子整顿好。过了几天,他又来了,他偷偷对我说,一切都依你,你千万莫讲是我同意的。
那年我采取包产到户,每担辣椒交4斤(两斤红的、两斤青的)到队上,槟榔芋每担交2斤到队上,由队上付肥料,每担2两尿素。我跑到嘉禾装了一车碳铵肥料回来,全公社有几个队买了我运回的化肥,增了产,他们都非常感谢我。
我去祁东还包了几个公共厕所,我每天带动全队人挑大粪小便,回来当作粪肥。当年我采用稻草还田,搞了小苗移栽。前面说了班子之事,我只用了×××任会计,××任保管员,×××任隊出纳员、妇女队长。
社员出工,我改变了他们拖拖拉拉的习惯。以前他们出工,东一个西一个,没有一个准点。1975年我在衡阳买了只红旗牌手表,我利用手表掌握时间,我吹第三声哨声,大家就得动身出工,凡迟到5分钟者扣工分2分。男劳力每半天只有5分,女劳力才3分,迟到5分钟就扣2分,那就划不来了。所以这个拖拖拉拉的习惯一下被打掉了。
到上半年,青黄不接的时期,有部分人没有吃的,我就想办法帮他们解决。他们有饭吃,劲头就上来了。原先每人基本口粮食是360斤、劳动价值0.3元一天,而我队那年年终基本口粮是每人600斤、劳动价值0.6元一天。
我被评为双桥区模范,在那次模范大会上我作词(诗)一首:此次来盛会心情很不平,人家双跨纲,咱才几百斤,本想使劲干,奈何有内因,说句知心话,我是曹口堰移民,如果继续干,不硬又不行,如果过了硬,得罪很多人,心中只细想,就此把步停,敬请上级党,对我狠批评。
那年出了两件事。一是龙寿元母亲过世,生产队开会同意,由队里杀猪队里鱼塘捞鱼,队上拿钱买了其他东西,风风光光把龙老太婆的丧事办了。后来我父亲又突然逝世。我没在队上杀猪,而在龙德和家买了一头两百多斤的猪,按食品站收购价出钱,每斤毛重多出2两谷。打了一场渔鼓,摆了十来桌酒席,所有亲戚叔侄及队上的人都来了,体面把父亲的丧事办了,入土为安。当时一算账,我亏了400元,抵现在4万元。
1979年我没干队长了。我想起当队长那情景,真是可怕。上半年带人去祁东挑大粪,每天一担,特别是装粪的情景不可设想。下半年生产队劳力全派去修水库,我和保管员××在家,田里冰冻了,冰块子哗哗响,我就下田去翻粪肥。××在石桥上坐着晒太阳,抽烟。我没叫他,想他身体不好。可他自己不得已也下了田,见他的样子真可怜,嘴里哼哼不停地呻吟着。半上午过后,到中午十二点回去吃饭。下午一点钟继续下田干,五点钟收工。这样苦干,队上那年粮食与钱都比往年好,翻了一番。但再这么干下去,我会吃不消的。
第二年又外出干我的老本行。我在外搞副业好舒服,家里还能得点零钱花。1979年×××在家又当队长又当会计,那年减收了,劳动价值每人每天是0.45元,基本口粮550斤。要是没有我运回来的化肥,还要减收。
在父亲去世后,我亏了钱,心里也着急。我又跑到嘉禾县某供销社装了一车化肥回来,当时按国家计划供应,化肥碳铵每百斤9.5元,我却20元每百斤买到,回来卖40元每百斤。一次运4吨,除运费外,只能得400元左右。就这样,我还了父亲过世所亏之款,还有钱过年了。
十二月二十四日,我从嘉禾坐车来到风石堰,下车已是晚上12点多。夜里黑咕隆咚,伸手不见五指,我从风石堰经过兰古塘、老虎冲、胡芦观,没撞见什么鬼,到家已是凌晨两点多。
1979年我主要在外搞副业。三月份南焱出生了。我当时没在家,在永兴县高亭司做工。在吃晚饭时,我收到当地邮电所送来电报一封,电文这样写道:老婆产子,速归。那天晚上,我乘火车到衡阳转车,第二天上午到家。在家待了三天。队上人买了鞭炮来道喜,我买了点东西回来,办了三桌酒席招待他们。第四天我返回高亭司。到1980年,我回家又要担会计,所以又在家一年。
到1981年,上级传达说分组包产,我们队分成两组。队长带一组,会计带一组。由于我所带组大家齐心,在各项上比其他组好些,经济、粮食都比他们高。就这样又过了一年。1982年分田到户,农忙我在家种田,农闲时外出打工。但队上队长、会计由我一人担任,一直到1990年。
这个时候,允许农民可以搞各类产品加工。原村支书龙云生到我家说,我们三个人一起来搞木材加工,因为我以前搞木材加工有经验。我当时表态行,马上动手,三人合伙各投了一部分资金,第三天就从郴州地区嘉禾县把一台带锯买了回来。当时天快黑了,我们把车装好,有三百多公里要走,那时路面没硬化,高低不平很难走。我当时坐在司机旁边,后排坐的是村支书和另一个人,车子开出一百多公里后,我睁大眼睛望着前方,突然车子冲向路边,我大喊一声刹车,司机马上反应过来急刹车。车子停下后,我出了一身汗,下车去看时,车前轮已经挂在路边上,下面黑咕隆咚,不知有多深,好险呀。我如不喊那一声,已经车毁人亡。我责问司机怎么搞的,他说他要睡着了,从清早到现在已经跑了快五百公里,实在支持不住了。我说,就在这车上,靠一靠休息一下吧。他把车倒回路一侧停下,直到天亮才往回走。中午赶到祁东吃了中饭,下午一点到家,这才放心了。
我们把那台一千多斤重的带锯卸了车,第二天便安装好了。选个黄道吉日开始加工,轰鸣的锯子招来很多看热闹的,比看舞龙灯的还多。我们决定前三天半价优惠,运树来加工的很多,堆满了场地。因为我们是生手,锯的木板没那么平,加之安装也有问题,钢锯经常断,要去衡阳修接断锯,往返坐车也不方便,有时半夜还在等车,实在很辛苦。这样搞了三年,我拿回投入和分红的钱,就退出了。
当时准备在家起两间红砖房,需要先把红砖烧好。在打红砖时,突降大雨,第一场雨打烂了上千块砖坯,接着又下第二场暴雨,把四万多块砖坯全部打烂,倒在晒谷场上成为一堆泥。暴雨夜里下,我躺在床上叹着气,无法奈天若何。你妈掉着泪,把剩下的砖坯捡起来,后来又叫人打了一些砖坯,共烧了一万多块红砖,次年盖了两间红砖平房。
1990年以后,我在家标(播)田种,又种了一亩多蔬菜,也是由于兄弟俩上学要钱。1992年春来高中毕业,考上了重点大学。教委把人民大学给春来的录取通知书换了,换给衡阳市一城市户口的学生。我跑到长沙找省教委招生办理论,他们对我好言相劝,说什么你是农村人,去北京读书花费大,在本省上大学花费少些,况且这个大学也是重点大学。就这样,全县的文科状元调到了长沙上学。
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我返回了家里。临上学头天,我把所有亲戚朋友都请来,摆了五桌酒席。春来的老师买了礼品来恭贺,生产队请电影队放了两场电影。第二天,1992年9月1日,我送春来去长沙上大学,当时交了学费和两个月餐票,就没有什么零花钱了。在我返家时迈出校门,我见他年纪小,个子又不高,我当时流泪了。只怪我无能,没有能力,没有给孩子一个舒适的学习环境。
第二年秋天,我又去学校看他,听说他当了学生会干部,还得了书法比赛一等奖。那晚上星稀月明,父子俩走上一个小山丘的月牙亭上,当时我心里作词(诗)一首:你我做(坐)月牙亭上,月光从树丛照在你我身上,此时你我心情不一样,你要努力学习将来成栋梁,你要大吼一声改变这世道。
我此时的心情是如何多产粮食,想方设法多弄个钱,让儿辈们过得愉快一点,别无他法,只望老天爷相助,能风调雨顺,多收些粮食,多卖几个钱。当时我家里挣扎在困难的边缘上,如何扭转这困难的乾坤,让孩子们安心学习,这才是我的最高理想。第二次,我和他妈又去看了春来,因为经济困难没吃什么,只是谈了些家庭琐事,第二天下午返回衡阳,身边没多少钱了,所以当晚只能住在两元钱一宿的防空洞里。
好不容易熬到春来大学毕业,终于能松一口气,完成了学业,他从此走向社会,走向新的工作岗位。在春来毕业那年,他妈病了,神智(志)不清,一天东走西走,把钱送给别人。她要怎么做,我尽量满足她。我挨家挨户借钱,当时我向×××借100元钱,他也不肯借,别人二话没说能借给我。共借了五六百元。
那年我种了八分田辣椒,辣椒结得多,加上价钱又高,干两天能搞一担,就能卖一百多元,能还一户人的钱。就这样把所借的钱全部还清。他妈的病一下子也清醒过来了,不再东走西走了。从此在家种田种蔬菜,有时我也外出打点工。
1997年,我个人去过常德一次。那晚十二点钟,从德山车站下了车,搭坐一辆摩托车到甲龙山,我徘徊很久找不到春来,后来到了一点多钟,一个医生从医院下班路过,我问他,他也不知春来住在哪里,只知道他爱人和春来是一个单位。他说,跟我来,来到医院他要护士拿了一床被,要我在那房里休息。
见儿心切,第二天一早我很早起来了。因那医生没来,我就走了,走到春来上班的地方,半路正好碰见春来骑着自行车去上班。中午他送我到他住处。在那里玩了两天,我就回家了。
直到2000年,那天上午,我扯完鱼草,挑到鱼塘里。因为扯鱼草,身上全部湿了,我当时对你妈说,我回去换身衣裤。回去换了衣裤后,我就去下里桥信用社,取了200元钱,准备给四十岁的爱秀当红包。
我取了钱,买了两包烟,坐在木凳上歇息,当我站起来准备回去,突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頭部都磕出血来了。小卖部的赛凤吓了一大跳,她急忙喊人,因为都出去做事,没有人在家。她就喊你妈来到下里桥,把我弄去医院。见到当时情景,龙发财医生也不敢下药。你妈当时说,你医生是救死扶伤的,为什么不救治呢?当时围拢大堆人,有的说是发痧,就帮忙给我扯痧。
稍为(微)好了一点,我就被你妈扶着回家。回家又倒地两次,口里吐血,下面屙血,但是没有痛处。就这样在家呆(待)了三天,第四天又倒地吐血。你妈才陪我去县人民医院,在医院把血给止住了。经过检查,人民医院说我们只能暂时把血止住,你必须转院去衡阳附一医院,人民医院无法医治。
当天晚上,春来和他的前女友赶到祁东,春来当面及时做出决定,要把我转院衡阳。当时非常困难,春来工资每月才四百多元,住院时交了两千元,这两千元都是在局长那里借来的。交了住院费,就没有钱,连住宿都借住在别人家里。当时春来对父亲何等孝敬,我现在想来都落泪了。
他和前女友每天在医院忙这忙那,我现在还想起他的前女友,对我太好了。因为当时是热天,她用扇子替我扇风,倒水洗脸。两人在医院照护我三四天,因单位打来电话要春来去贵州,他俩才返回常德。你妈照料我,住院七天。因为没有钱,出院回家了。周德生接我出院,你妈在和医生话别时,感谢医生的细心治疗。
在祁东一下汽车,我就像久旱逢甘雨一样,我先进店子点了4个菜,丝瓜小肠汤、红烧鲤鱼、水煮油豆腐,外加青椒炒肉丝,住院共十来天,第一次美美饱餐一顿。回家后,你妈四处问医求药,别人都不理解,觉得治不好了。你妈把家里一头两百多斤的猪卖了,替我医病。当时有人说猪不要卖,如果我走了,以免办白喜事要别人家去买猪。当时你妈没听他们的话,果断地把猪卖了。
一天去祁东买药,会着一个年过八旬的老人,他说我开个药方看是否有效,闯闯你的运气,闯闯我的财气。这个老人原来是国民党师长家的保健医生,他说这药必须每天一剂,药不贵,五六元一副。就这样照他吩咐,每天一剂,一共吃了半年,到过年才停止服药。服药后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后慢慢就恢复了。
我去中医院复查,中医有个医生当时就说,你不用担心,不会死了,还有十八年吃。慢慢的就好起来,我还可以出外搞乐手了,还能在家做点零碎事。
当初我病时,小儿子在上海复旦大学学习,因为家里困难,加上他哥哥刚参加工作,也无力支持,只有靠他自己在学校勤工俭学。知道我病时,他在信封里寄来一百元,当我拆开信一看时,里面掉出一百元,我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我哑着说,不要他忍饥挨饿,而把这一百元寄给我。第二天我写了一封信,并把这一百元用同样方法寄回学校。不是我嫌钱少,他有这样的孝心,我就知足了。
此后我吃那位老先生的药方,渐渐好起来。后来大儿子的女朋友不辞而别了,他要我和他妈一起去了常德。到常德后,他把工资卡交给了他妈,每月才400元,三人伙食费就花了。2000年夏天,他找了一个女朋友,就是现在的爱人。
那年秋天,上级安排他到省党校学习,当时女朋友还拿了钱给他去零用。学习回来后,又调他去广西百色隆林县平板水电站任办公室主任。他女友也去了,听说在工地上开了一个小餐馆。我和他妈就从常德回家来了。
从此我不能干重体力农活了,只有在家休息,偶尔出去吹吹打打。从此时起,春来到哪里,我俩就跟到哪里。2002年春来从平板施工局调到湖北水布亚。当年他结婚了,2003年生下了芷含。后又调到长沙,2006年末又调到北京。我俩就返回了老家。2008年春来买了房子。在北京买房真不容易,实在太贵了。
春来上大学时,家里很困难,他在学校也是勤工俭学,还担任过学生会办公室主任。经过那么多的坎坷,终于毕业了。我建议他去的单位,是工商、税务等单位,他都没去,最后还是去了电建单位。他从基层干起,终于去了北京高层工作,这与他努力有关,没有靠山,只靠自己。
再述南焱。他从小学习非常努力,哥哥就是他的榜样。在他上初中临毕业最后一期,只读了一半。当时学校叫一个学生来到我家,说要我去学校一趟。我急忙赶到学校,校长见面就说,你儿子被省重点高中选去了。我说那么选去了,就不能参加中考了。
我说,南焱,你莫上高中了,靠中考算了。他站在那里不说话,沉默了很久。我说,你要读高中,父母只是苦两年,但不知你能否考上大学。他说话了,我保证考上重点大学。当时我听了,没有说的了。那么,去学校财务室结账吧。跟我回家后,他干活特别能吃苦,想在暑假里帮父母多挣点钱交学费。他还想去人家的砖窑干重体力活,我觉得他还是个孩子,做这个太累了,最后没让他去。
经过三年的拼搏,南焱高中快毕业了。学校又派了一个学生来通知我,又要我马上去学校一趟。我又急忙赶到学校,校长告诉我说,现在三所大学到我校招保送生,学校决定让你儿子去,不知你同意否。我说,还是让他自己来决定吧。我问他,他不作声,最后说,我还是坚持原来的诺言,我保证考上重点大学。
后来经过高考,他被上海复旦大学录取了,他欢天喜的,终于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当时我们夫妇俩非常高兴,把所有亲戚朋友都请来了,摆了五桌酒席。复旦大学还来了一封信,说今年你们湖南遭水灾,不管怎样困难,你只管来上学就是。第二天,他哥哥送他到上海,在复旦办好了一切入学手续,他哥哥就返回单位上班去了。
由于家庭经济困难,从此就没有资助过南焱,全靠他自己在校勤工俭学。除了他哥哥支持他一点钱外,全靠他自己完成本科、硕士学业。毕业后,他去了北京《新京报》当记者,工作两年多后,又去了《北京日报》。
现在大儿子在央企已是厅级干部,小儿子也是报社处级干部,我感到无比自豪。从上次我得病好了后,一直在家休养,田地也没种了,年年去北京玩半年,回家又休息。
今年突然病发,当晚去祁东人民医院。第二天又转院衡陽,当时屙血,神志不清,眼睛看不见东西,脚手被捆,手足插吊针。春来从北京赶回,到院后找院长专家会诊,还守在我床前照护我。因大脑失灵,我还打他骂他。他照看我七天,单位电话要他回北京开会有事,当时我已有所好转,他才放心离开。
接着,南焱又从北京赶回衡阳医院照护我,日夜守在病床前。他母亲也精细地护理我,还有他四舅刘永宝从我住院起就护理我,并且不嫌脏。在我住院期间,春来的同学、同事、朋友、亲戚以及乡邻,都来衡阳医院看望了我,这次我去阎王爷那里报了一回到,又回来了。
[资料提供者附言]:父亲是湖南农村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出生的时候,抗日战争尚未胜利,而今已经七十三岁。文化水平不高,只上过小学。前年他大病一场,一度生命垂危,幸好还是挺过来了。之后,他开始在老家写自传,每天早上四点起来,写上几百字,费时三个小时左右。陆陆续续,写了一万多字。
去年我回老家时,父亲把自传拿给我看,要我提一下意见。之前我就鼓励过他写自传,但看到这些字页,还是有点意外。我建议再补充写一些生平经历的细节,父亲也准备再补写。孰料去年5月份,他又旧疾复发,病情依旧严重。虽然之后缓过来了,但身体状况不佳,只补写了部分内容。目前他已身染沉疴,无疗愈之希望,再执笔几无可能。
大多数人对父亲年轻时的经历并不了解,我也是如此。父亲的脾气不好,曾经很长一段时期,我没有兴趣听他的陈年往事。近几年,他来北京小住,我就会同他聊聊一些过去的事情,也希望多了解他身处的那个年代。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父亲已是那个年代极少数外出打工者之一,亲历了那个艰难的年代,也曾多次命悬一线。在八十年代后,他较少外出了,主要待在农村生产队。他的自传多少也涉及这些,也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底层农民的辛苦辗转谋生史。
或许有人问,一个农民有何重要,值得写自传吗?我的回答是,传记并不专属于精英人士,每个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个人都可以写自传。一个农民在风烛晚年拿起笔来试着去表达,不更值得敬重吗?聆听父亲的故事,我们才能更好地知过往、辨将来。
资料写作者:周瑜宝,生于1945年,湖南衡阳市祁东县下里村人。
资料整理、提供者:周南焱,编辑,现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