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身未曾到海南

李方

时序进入金秋，硕果在枝，录取通知书在手。十年寒窗苦读，这枚成熟的果子，终于沉甸甸地握在了我的手中。但我知道，这在当时非常令人瞩目耀眼的“鲤鱼跳龙门”，仅仅是把我从一个农家娃，变成了“准教师”，从而改变了我的身份，将我从这个被各色果树掩映的农家小院里“剥离”了出去。三年后的1983年，我重新又回到了乡村，毫无悬念地成为了我们乡中心小学的一名教师。那种初为人师的激动、忐忑、豪情过去之后，就是日复一日地重复劳作。1986年，教师开始评定职称。但那种根深蒂固的论资排辈和“排排坐，吃果果”的惯性，依然在评定职称中起着相当重要的作用。城市教师，近水楼台先得月，名额总比乡下多；而乡村教师里，大多数都是工农兵大学生、民办转公办，且从教时间长，如果照此排列，等老教师全都评聘完，轮到年轻的我，不知道是猴年还是马月。

1988年，海南建省，报纸、广播、电视上，散发出的優惠政策诱惑人心，许多轮不上职称评定的年轻人，毅然决然地走上了奔赴海南的道路。想象中的海南，敞开着大门，张开着双臂，欢迎一切有理想、有抱负、有勇气、有热情、有闯劲的人。年轻人们都豪迈地发出“今年不给我评定，明年我就在海南”的壮语。我所在的小学和中学校门对着校门。中学里的一位化学老师、一位物理老师，就因为职称评定不公，辞职去了热气腾腾的海南，而更多的人，也和他们一样。“孔雀东南飞”成为一种现象，迫使教育行政部门不得不重新调研和制定教师职称评定的办法和制度。

要不是第二年我改行调出教育行业，说不定，我从建省之初就是海南人了。

但其实，当我还是少年时，对海南就有了认识。那时候看电影《红色娘子军》，吴琼花和红莲姐侦察回来，渴了，就拿着砍刀砍破一种硕大的水果倒出汁液来喝。只有等电视普及，“椰风挡不住”的广告铺天盖地的时候，我才会知道那种水果叫椰子。也知道海南岛上有大榕树，洪常青就是在大榕树下的熊熊烈火中高呼着“共产党万岁”英勇就义的。这可算作是和海南的第一次交集。

直到2013年，我才有了身到海南的可能。此前，全国第22届图书交易博览会在宁夏回族自治区首府银川举行。全国图书交易博览会又称全国“书市”，是国家新闻出版总署推出的一个具有全国性质、很有影响力的展会。我因为负责一份文学期刊，分别参加了在重庆举办的第17届、河南郑州举办的第18届两次盛会，银川举办的是第22届。作为东道主，编辑部全员参加。银川“书市”结束的晚会上，把会旗接交给了海南省人民政府，第23届全国图书交易博览会的举办地定在了海南省，海口市为主会场，三亚、儋州、万宁为分会场。在晚会上，我就跟宁夏新闻出版局报刊管理处的盛处长表示，23届海南书市一定要去，以完成未到海南的夙愿。但人算不如天算，九月，海南书市如期举行，而我，则遭逢文联换届，不能走开，与海南擦肩而过，遗憾至今。

真正结识海南人，还是在2014年的秋天。那年，我上鲁迅文学院。全班61个人，来自全国各省（区）、直辖市和解放军各兵种，基本上每个省一人。海南省来的同学叫王蕾，来自五指山市群艺馆。本职工作是搞群众文化的，主编《五指山》期刊。她应该也是当地写作的翘楚，所以被推荐来上作家高研班。她是土生土长的海南黎族。个不高，微胖，常年处于赤道阳光的暴晒中，肤色暗红，不多说话，显得拘谨和腼腆。记得有一晚，来自宁夏的我、山西的李鹏霞和她，三人去离鲁院不远的红领巾公园玩，当我们沿着公园的湖畔散步聊天的时候，李鹏霞同学提议，每人说一句当地的方言土语，另两个人猜。王蕾说的是：弯胆鲁来海南造可。尽管她说了两遍，我们依然不明就里。王蕾笑着说：欢迎你来海南做客。

王蕾同学是个认真、热情而执着的人。鲁院结业回海南后，她通过快递，赠我一箱百香果，在酸酸甜甜的味道里，再一次感受到了海南人的热情和淳朴。

2015年的时候，固原博物馆在馆内开设“隐形将军韩练成”分馆，我与海南又有了一次交集。

韩练成是我的乡党，他1925年参加西北军，曾任国民联军排长、连长，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营长、团长，国民党军第六十四师师长，第七十二师参谋长，独立第十一旅旅长，第一七〇师副师长、师长，十六集团军副总司令兼参谋长，国防研究院研究员，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高级参谋，第四十六军副军长兼师长、军长，海南岛防卫司令官，国民政府参军处参军。但很少有人知道，他早在青年时代就通过刘志丹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抗战时期积极参加抗战，并与周恩来、董必武、李克农等同志取得了联系。抗战胜利后，他任国民党军第四十六军军长，被蒋介石派往海南岛接受日本人的投降。赴海南岛前，在雷州半岛，他接到周恩来的信，信中说：“……现在只能运用你个人的影响和你手中的权力，在无损大计的前提下，尽可能保护琼崖党组织的安全，并使游击队不受损失或少受损失。注意！从实际出发，能做多少，做多少，由你斟酌……”（《韩练成诗词选》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年6月第2版）。

但遗憾的是，韩练成到海南岛之后，与琼崖纵队的人联系，海南特委派史丹前来，进行了两次公开的和私下的谈判，韩练成暗示纵队和党中央联系，问清“韩练成是个什么人”，但当时的琼崖纵队由于在战斗中丢失了电台，联系受阻，纵队领导人冯白驹也不清楚韩练成的真实身份，因此在韩练成乘坐专用小火车，由三亚到石碌视察铁矿途中，遭到游击队的伏击，小火车被炸翻，韩练成被压在火车下，腰椎受伤，随行人员死伤过半。韩练成被蒋介石召回南京治疗，1947年将四十六军派往重点进攻的山东。在莱芜战役中，韩练成和陈毅匆匆见了一面，脱离战场，断送了四十六军的性命（史丹《透过海口谈判认识韩练成》载《广东党史资料》第十八辑）。

韩练成1948年脱离国民党军队，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历任兰州军事管制委员会副主任，西北军政委员会委员，西北军区副参谋长，兰州军区第一副司令员，中国人民解放军训练总监部科学和条令部副部长，军事科学院战史研究部部长，甘肃省副省长。

布展的过程中，我一直都在想：假如当时我的这个老乡和琼崖纵队取得了联系，情况将会怎样？海南会不会成为南方最早被解放的地区？历史不能假设，这可能也是韩练成心中的一个遗憾吧？

今年，正值海南建省、办大特区30周年。此身未曾到海南，但被南中国海所环抱的那座遥远的岛屿，有着椰子和榕树的地方，每时每刻都在心头萦绕，总有一天，我会到达的。

祝愿海南明天更美好。